作者:王臣 日期:2016-05-25 16:04:42
每想你一次,文章写得好的女子不少。林徽因旖旎,萧红真切,张爱玲通透。而三毛,朴素又动人。是温柔清媚当中有一种缓缓慢慢渗透而出的深刻。并且是痛的,但痛而不悲。依然是有暖,是有光的。是有希望的。可这希望,她分寸不留地传递给世人,没有给自己留下半点余地。 怀念你。亲爱的,三毛小姐。我们曾经约好,
她带我一起流浪,一起旅行的,
但最后她去不了。
——林青霞
说是了解你的,了解有多深?
说是你的知交,相知有多少?
说你不快乐,到底快乐是什么?
——琼瑶
你过一生,抵得上别人的好几世。
生命的意义,或许你的诠释比较美丽。
——廖辉英》/文艺类《一个人流浪,不必去远方》(新浪读书“十大生活好书”)《你若不来,我怎敢老去》(「一个」APP万人推荐)《世界上你最疼爱的那个人,还在吗》(同名电影筹拍中)
作者简介:
畅销书作家、编剧
微博:http://weibo.com/wangchen519(@王臣)
公众微信号:writer-wangchen519
读者QQ群:17520681
代表作
/人文类
《世间最美的情郎:仓央嘉措传》畅销书作家、编剧 微博:http://weibo.com/wangchen519(@王臣)公众微信号:writer-wangchen519读者QQ群:17520681 代表作 /人文类《世间最美的情郎:仓央嘉措传》《喜欢你是寂静的:林徽因传》《今生就这样开始:三毛传》《我们都是爱过的:萧红传》《愿此生岁月静好:张爱玲传》 /文艺类《一个人流浪,不必去远方》(新浪读书“十大生活好书”)《你若不来,我怎敢老去》(「一个」APP万人推荐)《世界上你最疼爱的那个人,还在吗》(同名电影筹拍中)
目录:
Contents
第二版序|梦里花落知多少001
第一版序|爱你就像爱生命005
倾谈一|爱到日照沧海时001
01|回声002
02|旧城008
03|岛屿014
04|书女021
05|凉生027
倾谈二|爱到花开倾城时033
06|黎明034
07|日月044
08|裸足050
09|烟霞056
10|游吟065
目录:
Contents第二版序|梦里花落知多少001第一版序|爱你就像爱生命005倾谈一|爱到日照沧海时00101|回声00202|旧城00803|岛屿01404|书女02105|凉生027倾谈二|爱到花开倾城时03306|黎明03407|日月04408|裸足05009|烟霞05610|游吟065倾谈三|爱到风烟幻灭时07311|石火07412|弦歌08013|云水08814|情冢09415|重逢100倾谈四|爱到年华散尽时10916|沙漠11017|淡静11618|连理12219|素日13020|人事137倾谈五|爱到化身千百时14321|荒山14422|诡谲15023|别离15824|相诀16425|行旅173倾谈六|爱到来生聚首时17926|往事18027|声息18628|尘梦19129|春泥19530|来生199附录|与三毛有关205附录1|三毛相关文录205附录2|三毛生平年表240今年八月,有一场小旅行。 旅行的时候,身边只带了一本书,是三毛的《梦里花落知多少》。本以为,“梦里花落知多少”这七个字是三毛写的,后来才知道不是。它源自民国诗人卢冀野和民国作曲家黄自共同创作的一首歌:《本事》。很多事情都是这样的吧,陈年老旧的印象似是真理,却往往不堪一击。 就像,三年前,我写了这本书,然后遇见了你。那时候,你连三毛是谁都不知道。直到我写完这本书,你仍然在问,是《三毛流浪记》里的那个三毛吗?我哑然。三年之后,你已读完三毛可被阅读到的全部文章。你甚至对三毛的文章有令我讶异的解读。 遇见你时,你是不大读书的人。如今,你的阅读量已然超过许多同龄人。不敢说这是我的出现对你产生的影响,但起码,是我愿意看见的,自己存在过你生活当中的一点痕迹。三年过去了,这本关于三毛的书也要再版了。而你,还好吗? 三毛是个奇趣的女子,文章也是如此。年少的时候读她,只觉得她一生丰盛。后来再读,又觉得她流离辛苦。而今再读,不知为何,心中总有叹息。大抵还是因为三毛自杀的缘故。每每念及此事,心中难免困惑、难免伤感。 三毛之死着实令人怃然。她是那样一个爽利的女子,孤自背负着那样沉重的往事,又一个人走了许久。三毛的母亲说过,荷西去世之后,三毛生无可恋,数度向母亲表达过轻生的想法。肉体的病痛不足以令人怯懦,灵魂的负重却能损毁一切铜墙铁壁。 三毛也不例外。 生死不渝的事情,在而今这个年代日渐成为传奇。因此,每每听到生死与共的爱情,总能令人激赏称赞,艳羡不已。可是,三毛死了。三毛的死,无可回避地有一种“殉情”的嫌疑。殉情,这件事,当真有“生死与共”字面上看上去的那么美好吗?写三毛的一生,令我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十分不确定。 就像我从来不认同,“真爱只有一次”这样的说法。每每与朋友争辩的时候,朋友总说,那是因为你没有遇见过真爱。可是,爱就是爱,还有真假之分吗?假的,那还叫爱吗?这不是一个基本的概念问题吗?是,情感上的事情,并不是简单的概念问题。人心是最复杂的一门学问。就连“爱”这件事,也可以一千种爱之含义。 她去世之后,有人讲她不足够坚强,但私以为,她并非不“坚强”,只是同样的经历,别人看她,与她看自己,断然是无法毫无偏差地相吻合。有些事情,只有自己懂得,旁人是无法感同身受的。纵是经历相仿,但旁人的“他”不会是荷西,而世间也不可能有第二个三毛。可是,三毛之死至今也无人可以确证、判定。 世人对三毛的解读皆是一己之见,包括我。但是无法,三毛是有一种令观者无力抵抗的魅力,仿佛是想要参与她的一生才算满足。因此,为三毛立传的时候,纵是极力想要做到客观、真切,却依然避免不了主观意愿上一些理想化的描述。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毕生所求不过是自由和安稳,内心却又极度敏感和柔软。又惯来是一个愿意承受的人,所历经的苦、痛乃至绝望,都是选择孤自一人担负、消解,给予旁人的,总是最明媚的模样。然而,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她不足够美艳,却活得比谁都漂亮。死是不可避免的,怎么活才是最要紧的。 只是,我并不觉得,死亡是对爱情最美的注解。可能已在创作中写过多次,活这件事,就是活下去。活下去便有情感需求,但情感需求远不止男女恋慕这一种。亲情、友情、爱情,孰轻孰重,谁能说得清楚呢?轻生,在某些宗教当中是不能被原谅的。无论以任何的理由,都要尊重生命。 自然,我没有资格对三毛之死有任何疑议。能说的,只是:假如三毛还在,书店必定多一个令人流连的理由吧。假如三毛还在,她会不会遇到自己这一生下半场的另一个男主角?谁敢说一定不会呢。假如三毛还在,我们说不定还会在旅行的途中与她擦肩而过。 可是,如果有一天我失去了生命中至爱之人,我是否还会如此刻一般平静理性地观望生命?只愿今日这一纸文章,能在将来的某一日,自己我度过“人生无望”时候的一点力量和勇气。如果有那么一日,我希望对将来的自己说: 你放得下痛苦,才能装得进幸福。 祝好。 王臣二〇一五年八月第一版序|爱你就像爱生命每想你一次,天上飘落一粒沙,从此形成了撒哈拉。 这是三毛写给荷西的话。 文章写得好的女子不少。林徽因旖旎,萧红真切,张爱玲通透。而三毛,朴素又动人,是温柔清媚当中有一种缓缓慢慢渗透而出的深刻,并且是痛的,但痛而不悲。依然是有暖,是有光的,是有希望的。可这希望,她分寸不留地传递给世人,没有给自己留下半点余地。 爱太深重,深重如生命。深重至此的爱,大约亦只能以生死度量。而三毛去时,却是伶仃一人。所有的热烈过往都已逝散在寂静的那个夜里,她终于落定了决心,随他而去。 三毛。 三毛。 三毛。 是多少人恋慕过的女子,是多么好的人。而今,她走了好些年了。我竟又要一遍又一遍地,在这些苍寂的深夜,回顾她的人生。回顾她的童年、少年、热烈又仓皇的青春,甚至,那些孤凉绝望的老去。还有那些,她历经过的人,历经过的爱,历经过的得与失,历经过的悲喜、伤欢。 三毛的生命如一场旅行,路遇之爱、之喜、之男女都是注定要离散的风景。细丽的、壮阔的,葱郁的、苍茫的,在三毛的步迹行旅当中,最终都只能被映射在她的笔下、她的朴素文字里,孤独又无依地存在下去。观者唏嘘,她却自成完满。 今生只当最后一世。假如还有下辈子,她大概依然只能选择这样的行轨,来将生命铺叙、延展,并圆满,不管不顾。 为三毛立传,实是荣耀。写作这本书时,一直在听的是《回声·三毛作品第15号》。当中每逢三毛轻声低语的独白时分,总是心中一震。好亲切的声音,却又分明已遥远,远到我这一生这一世恐都无法再靠近。 常常我跟自己说,到底远方是什么东西。然后我听见我自己回答,说远方是你这一生现在,最渴望的东西就是自由。 很远很远的,一种像空气一样的自由。 在那个时候开始我发觉,我一点一点脱去了,束缚我生命的,一切不需要的东西。 在那个时候海角天涯,只要我心里想到我就可以去。我的自由终于,在这个时候来到了。 歌是潘越云唱的。听的时候,夜深人寂,手边一册被翻旧的《撒哈拉的故事》。彼时,世界只属于这几行歌词,只属于三毛小姐的前生往事。也只属于忧郁,只属于细微的光。 而关于三毛小姐的一生,要怎样讲说呢?这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的荷西、她的旅行、她的那些命中注定,每一件、每一桩,都令我忧悒难书。而爱她的人亦实在太多,每一个人心里都住着一位独一无二的三毛小姐。但而今,我又实在想要写下一点什么,怕是也不得不有所偏颇了。 但你一定知道,我笔下的便也只是我所读、所知、所心念的三毛小姐。是住在我自己心里的那位三毛小姐。倘若你不介意,那么我实在也是心悦并且荣幸的,也实在是欢迎你抵达这处孤单岛屿。与我一同探访,那些旧年月里,发生在山城中,发生在古都里,发生在遥远台北的,已故的事。 前几日再一次读起王小波的书信集《爱你就像爱生命》。 他这样说起他的爱: 我会不爱你吗?不爱你?不会。爱你就像爱生命。 这是他写给李银河的话。每读每心碎。 世间至爱,莫过于此。 一如你对荷西的。一如你对文字的。一如你对旅途的。一如你对生命的。 一如,我对你的。 引至此处,怀念你。亲爱的,三毛小姐。 王臣2012年8月 倾谈一|爱到日照沧海时01|回声02|旧城03|岛屿04|书女05|凉生 01|回声故事,还是得从我的少年时代说起。 —— 三毛在《回声·三毛作品第15号》里第一首《出轨》当中的独白。是,故事,还是得从你,亲爱的三毛小姐的少年时代说起。潘越云的声音澄净又温柔,纯真得仿佛那一帧一帧的旧年画面要再度跃出。灵动如电影,要在目下演绎。 她唱: 胆小的孩子怕老师,那么怕,怕成逃亡的小兵,锁进都是书的墙壁。一定不肯,拿绿色的制服,跟人比一比。 还有齐豫。 她一唱,童真都变得心酸了: 哪家的孩子不上学,只有你自己自己最了解。出轨的日子,没年没月没有儿童节。小小的双手,怎么用力,也解不开,是个坏孩子的死结。 那时候,你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女童。孤自生活在颠沛流离的梦中。 1943年3月26日,三毛出生在重庆。那一年,老男人JohnDenver也出生在遥远的大洋彼岸。他唱着《TakeMeHomeCountryRoads》的那些时年,三毛正在台北书写她的《撒哈拉的故事》。而他与她,竟也先后都在20世纪90年代,与这浊杂的人世告别。天才都仿佛注定要寂寥一生的:孤单地来,落寞地走。 一首歌,一个年代。一本书,一段传奇。 从苍旧的民谣里,因着这浓重的心念,我看见的亦只是这一处,身着波西米亚长裙的落寞女子,归向郊野,归向沙漠。 归向无尽的路途。 三毛,本名陈懋平。“懋”字是真不好写,她也是这样认为的。所以,年幼的三毛总想着,要是可将这“懋”字略去,写名字的事也就简便多了。而这念头,一想再想,便在心底盘固了。 后来,这倔强的小女子,竟果真自作主张将这“懋”字略去,给自己改了名字,叫“陈平”。三毛的父亲,叫陈嗣庆。关于这三毛改名的事,陈嗣庆还曾在专门为女儿写的题为“陈家老二”的文章里记录下了它。他写: 我的女儿陈平本来叫作陈懋平。“懋”是家谱上属于她那一代的排行,“平”是因为在她出生那年烽火连天,作为父亲的我期望这个世界再也没有战争,而给了这个孩子“和平”的大使命。后来这个孩子学写字,她无论如何都学不会写那个“懋”字。每次写名字时,都自作主张把中间那个字跳掉,偏叫自己陈平。 不但如此,三毛甚至还总偏要淘气地将“陈”字的左耳写到右边,变成她想要的样子。而这些活泼小事发生的时候,那一年她三岁。也是因了三毛的缘故,陈嗣庆在给三毛的弟弟取名时也便将“懋”字拿去了。 三毛小姐,祖籍河南。相传陈氏一宗400年前,由河南迁居浙江,后乘舟抵达定海。而三毛原乡据说便是舟山市定海区小沙乡的陈家村。祖父名陈宗绪,育有两子。长子陈汉清,次子陈嗣庆。皆是律师。 陈嗣庆出生于上海,复旦大学法律系毕业,是律师。而据三毛回忆,父亲陈嗣庆自幼最大的理想却是成为运动员。各种体育项目,皆是极擅长的。年逾六十又迷上登山,七十过后依然热衷运动。但人生总是如此充满奇趣。起初,尚不知前路窄阔,只知一味向前。以为终点定是山色开阔,却不想,颠沛流离又辗转,抵达的是碧水清溪一线天。但这也是好的。 时岁不居,好似旅途。那些儿时的梦与理想。 陈嗣庆与三毛的母亲缪进兰相识时,虽尚是初出象牙塔的少年郎,也实已是个心地开阔的男子。彼时,缪进兰年方十九。正当妙龄,实值好时光。也是接受过良好教育的大家闺秀,是上过洋学堂的知性女子。 二人相遇,两厢看着,只觉那人样样都是好的。也只有因了这样的情缘,缪进兰方才生了那勇气,在二人交往一年之后,弃学出嫁,放弃了已考取的在上海沪江大学新闻系就读的机会,嫁给了陈嗣庆,当了陈家夫人。彼时,也就只有二十岁的样子。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是为女子,在那老旧的岁月里,在十里洋场的上海滩,当真也只有这样一件事方才是重要的。彼时,三毛尚未出世,而将来的她也并不知道,这一生一世,若活得跟母亲一般安好,已是至深的福气了。 陈嗣庆与缪进兰都是知识分子,又实在是举案齐眉的情深伉俪,若是在今时今日,倒也显得寻常了。唯有在乱世,那情之热烈爱之深刻看过去方才显得壮阔。也是只有在乱世,方才能得见那今近绝迹的深久感情了。 但亲爱的三毛小姐,见得了,历经了。 三毛出生在抗日年间,彼时上海已沦陷。陈嗣庆婚后不甘生活在沦陷区受故土被侵略之辱,也恰逢后方需要,便只身前往重庆。当时,缪进兰已有身孕,为了避免妻子孕身奔波,陈嗣庆便只能孤自离开,与妻暂别。世事纷繁,又多乱扰,也便因此,那些情里情外生生便多出许多身不由己跟无可奈何。 只是不想,这一别,竟别过了一暑又一寒。 直到缪进兰诞下长女陈田心之后,缪进兰在父母敦促之下方才下定决心,赶赴重庆与夫君会聚。倒是那祸乱时年,缪进兰一介弱质女流,是如何在战乱当中怀抱初生婴孩长途跋涉,流离又颠簸地艰难抵达重庆,无人可知。 而这段经历,却成为日后子女不可缺的枕边故事,日日寻着母亲来讲。彼时,三毛尚幼,虽不通儿女情长,但后来倒也知道,父亲跟母亲是真真应了故事童话当中之所谓地久天长的。 待缪进兰携女抵达重庆之后,陈嗣庆兄长陈汉清一家也携儿带女来到后方。兄弟二人密不可分,两家人齐居一室,直至移居台湾,也是未曾分离。陈氏兄弟手足情深亦是不言自明的。两家亲近至三毛甚至唤大伯母即陈汉清之妻为“妈妈”,而称呼自己的母亲为“姆妈”。 1948年,时局大变,陈氏兄弟举家移居台湾。 那一年,三毛五岁。 02|旧城时光如水。 孤独的,总是那一颗,细瘦的心。 那些时年,幸你年幼,似永无止息的劳碌或是奔波,在你记忆当中存印下来的只是,匆匆,又朦胧。虽然那几年时局混乱,但这之于三毛而言,并未在她的生命刻下不灭的印记。陈家家境良好,三毛也一直过着相对优渥的生活。 在徙居台湾之前,三毛一家曾在南京宿住了几年。鼓楼区头条巷4号是三毛的家。在老旧的南京城里,陈家宅院的二楼有一间阅览室,是陈氏兄弟专门辟出来供上学子女使用的微型图书馆。彼时,三毛的长兄长姊们,有的入读中央大学,有的念了金陵中学,最小的也开始上学。 只有三毛,日日与那仿佛永无止尽的丰盛童年孤依做伴。三毛曾在文章里写过一名叫作“兰瑛”的女子。兰瑛的身上大约也是背负了沉重往事的。在战乱的时年,她孤身一人携子逃难。因兰瑛与陈家的老仆人是远亲,母子二人便入了陈家,得以被收留。虽是做陈家女佣,但陈家上下都待母子二人极好。 唯独三毛是例外。 兰瑛的儿子在三毛的笔下被唤作“马蹄子”。各长兄长姊入校念书的时间,家中多半便只有三毛一个女童。玩伴是没有的,直到马蹄子的到来,那漫长时光打发起来方才有了些许的欢意。只是三毛怕极了马蹄子头上的癞痢。且那方寸头皮上又总抹了些白粉,看上去甚至污脏。 每每兰瑛不注意,马蹄子靠三毛太近些的时候,她总是要匆匆躲开的。那时候,三毛也实在是讨厌他的。但若没有了他,三毛想,那童年的好似漫长的记忆也是要逊色几分的。 而她又天性早慧。那静深的宅院里,除了玩伴,她仍是有需索。而这需索亦只有那并不宽宏的阅览室里方才能得一二慰藉。“那个地方什么都没有,就是有个大窗,对着窗外的梧桐树。房间内,全是书。”也因此,她与文字之间的缘,终于有了着落。 童书。是,起先她所阅读的也都只是童书。张乐平是三毛读到被记下的第一个作家。他创作的漫画作品《三毛流浪记》则是三毛记下的第一册书。还有后来读到的《三毛从军记》。虽也只是漫画,但也确实给予了三毛一段好生愉悦的时光。 而三毛与张乐平之间的缘分亦是始于此时。热爱三毛的人那么多,却没有几个人知道张乐平这位“漫画人物三毛之父”后来竟成了作家三毛的干爹。 三毛还记得当年家中还有一套商务印书馆出版的童书,是由鼓楼小学的校长陈鹤琴先生所编。后来,三毛竟也入读了鼓楼小学,成了陈鹤琴先生的学生。 不过三四岁的年纪,诸如《木偶奇遇记》《格林兄弟童话》《安徒生童话集》《爱的教育》《苦儿寻母记》《爱丽丝漫游仙境》等诸多童书也都一一被三毛翻阅过。虽是“目不识丁”,但也不知怎的,翻书读画,倒果真令她十分快乐。 用她自己的话说,她是先看书,后认字的。 又仿佛是等待了几生几世的事,那一日,三毛小姐被告知可以入学了。但遗憾的事,日盼夜盼而至的欢喜不过是昙花乍现。太匆匆。在鼓楼幼儿园入学不多久,内战接近尾声,国民党战败,陈氏兄弟便做好了徙居台湾的准备。 那日下午,她正在家中闲耍。日光甚好,她立在宅院里的假山前看蚕,实是一段好安稳的辰光,却被遽然闯入的哭声惊破。待小女子循声望去,只见家中老仆怨愁极深地立在角落。三毛还记得,那些年通货膨胀好厉害,那个下午姐姐与自己的手里尚握有一大叠金圆券耍玩。 她也不知发生何事,姐姐亦不知。二人蹑手蹑脚踱至老仆身旁,细细一问方才知道,这沧桑古丽的南京城是待不久了。她亦不知,远方那一座寂寞岛屿是何模样。 是年,她五岁。临行那夜,她孤自躺在窄小的床上,无法入睡。似心无所想,却又实实在在有着满满当当的情绪。早熟独立的性格特征是这样实实在在又来势汹汹地渗出她的身体来。彼时,她大约并不知晓,有一种隔世的乡愁,是夜不能眠。 只是知道,她,要去台湾了。 她就这样,在后知后觉的忧伤里与南京告别,以一种此生不复再见的绝望姿态。而那时候,她还是那样年幼,那样瘦小。南京,这座古旧苍丽的老城,孤自矗立在苍茫大地之上。那一种桑榆之年的底蕴和悲怆,是它留在三毛记忆深处最初的印象,也极可能会变成唯一的印象。 乘中兴轮,渡往对岸。 而,台湾。 在中国地图上,它亦只是一座孤单岛屿,伶仃飘落至最下角,隔着海峡,与大陆遥遥对望。这当中横亘的,并不只有汤汤之蓝水、浩浩之波涛。还有那一种真真切切几生几世亦不能绝断的遥远乡愁。 小时候,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 长大后,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我在这头,新娘在那头。 后来啊,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我在外头,母亲在里头。 而现在,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我在这头,大陆在那头。 余光中的《乡愁》。亲爱的三毛小姐,那年,你随双亲离开南京远赴台湾时,大约并不知道这世上竟有人将你窄瘦幼嫩的心里那种莫可名状之情愫表达得这样深切、哀伤、悲念不绝。 写得这样好! 03|岛屿台北。松江路。 三毛在台湾的第一个家便是在这里。风清月朗的旧时光,喧嚣聒噪的新街巷。她也不知,这一生一世,是从这里,方才算真正有了一个匆忙的开始。从松江路的一处日式平房开始,陈氏兄弟两家共十二人开始了他们的台北生涯。 几年之后,因子女年岁见长,陈嗣庆便举家搬迁到相隔不远的合江街36巷32号。住的依旧是从前一般模样的日式房屋。在这并不宽敞的素舍之内,她真正开始了自己的岛屿生活和童年时光。粉金色的,幼嫩纯真的,却早早渗透出沧桑质感。 光复初期的台北,除了昔日日本总督府等少数建筑,城内几乎皆是低矮的日式木造平房。日本战败之后,台湾方面接手日本产业,遣返日本军民之后,腾挪一空的日式平房大多分配给迁徙来台的公教人员居住。 在几处日式小房当中,三毛小姐开始了自己漫长又短暂的童年时光。多年之后,那些旧日时光沉淀下来,流注于她的笔端,便就成了一篇又一篇童真光亮的文章。那些小事,是真的微细又琐碎的。但记忆这回事,滤过存留下的,往往总是那些微不足道却每每念及都有崭新领悟的微小的事。 有迹可循的,那些童年往事却也并不多。 最年久的,大约是那一篇《胆小鬼》。当中写的是关于三毛小姐幼年“偷钱”的往事。而关于这件事,依照三毛小姐的话说,便是“这件事情,说起来是十分平淡的”。人,总是想要自由,总是想要更多。那么年幼的时候,她便知道这个道理。 五块钱,她从母亲的五斗柜上“窃”来,揣在兜里如坐针毡度过了整整一个下午。而彼时,这件小事,之于那么年幼的她而言,又实在是沉重如天的大事。所有的意念都在与那一张红色纸币纠缠、交织,直至傍晚。 “我赤着脚快步跑进母亲的睡房,将钱卷成一团,快速地丢到五斗柜跟墙壁的夹缝里去,才逃回床上,长长地松了口气。”“那个晚上,想到许多的梦想因为自己的胆小而付诸东流,心里酸酸的。”你看,这你我亦曾历经过的小事,一如这小小女童内心的挣扎,被三毛写来竟是如此充满童趣。 亦是在那个年纪,三毛真正开始读书。 讲到读书,不得不提它——建国书店。一个人,一家书店,一本书,一杯咖啡,一段温柔的下午时光。真真是好喜静的生活。 彼时,邻近合江街的建国北路,在通了公车之后日渐热闹起来。而当中,建国书店的开业之于三毛小姐而言,大约才是那热闹当中唯一值得心悦的欢喜。建国书店是一家以租书业务为主的书店,也是因此,她方才有机会来回进出书店读遍她目光所及的书。 建国书店之好,不只是租金便宜,最重要的是有一个好店主。每每见三毛租书,他总会殷切指导,告诉三毛哪些书好,哪些有趣,哪些深奥。令三毛印象最深刻的一套书是当时由著名翻译家赵唐里先生翻译的劳拉·英格尔缩写的全套美国移民西部生活的故事书——《森林中的小屋》《梅河岸上》《草原上的屋》《农夫的孩子》《银湖之滨》《黄金时代》等。 读完建国书店所有的儿童书之后,她开始读《红花侠》《三剑客》《基督山伯爵》《堂·吉诃德》《飘》《简·爱》《琥珀》《傲慢与偏见》《呼啸山庄》之类的中外经典作品。 后来,又读《西游记》《红楼梦》等中国古典文学著作。起先,是从姐姐陈田心那里接触到它们。三毛回忆年少生活时曾写过这样的一段话: 姐姐照例捧一本《西游记》在看,我们想听故事,姐姐就念一小段。总是说,多念要收钱,一小段不要钱。她收一毛钱讲一回。我们没有钱,她当真不多讲,自己低头看得起劲……那天姐姐说《西游记》已经没意思了,她还会讲言情的,我们问她什么是言情,她说是《红楼梦》——里面有恋爱。 在三毛心中,对她的文学启蒙最重要的作品大概就是《红楼梦》了。五六岁开始接触,到十一二岁便是大部头地啃读,真正地读,读至痴迷。甚至在课堂上,她也忍不住要把书藏在裙子下面偷读。 当我念到宝玉失踪,贾政泊舟在客地,当时,天下着茫茫的大雪,贾政写家书,正想到宝玉,突然见到岸边雪地上一个披猩猩大红氅、光着头、赤着脚的人向他倒身大拜下去,贾政连忙站起身来要回礼,再一看,那人双手合十,面上似悲似喜,不正是宝玉吗?这时候突然上来了一僧一道,挟着宝玉高歌而去—— 我所居兮,青埂之峰;我所游兮,鸿蒙太空,谁与我逝兮,吾谁与从?渺渺茫茫兮,归彼大荒! 当我看完这一段时,我抬起头来,愣愣望着前方同学的背,我呆在那儿,忘了身在何处,心里的滋味,已不是流泪和感动所能形容,我痴痴地坐着、痴痴地听着,好似老师在很远的地方叫着我的名字,可是我竟没有回答她。 三毛说:“《红楼梦》,我一生一世都在看下去。”也是此时她才又说:“文学的美,终其一生,将是我追求的目标了。”是如此,她方才有了开始。眷恋文字,眷恋尘世,眷恋浮生沧浪万丈红软。只是那时,你年幼如新生绿草,只知蓬勃,未尝险途。 抵达台湾时,三毛尚很年幼。但母亲缪进兰最终到底是说动了校方,将比入学年龄小许多的三毛送进了国民学校念书。三毛说:“我没有不识字的记忆,在小学里,拼拼注音、念念国语日报,就一下开始看故事书了。” 人生事事,充满机缘。人生百相,亦皆是因缘和合的结果。虽彼时的三毛小姐,也并不知道,将来有一日,她会以写作为生,为生死而写。青葱时年,日舒云卷,而你读了那么多的书。 《射雕英雄传》《大戏考》《水浒传》《儒林外史》《今古奇观》《孽海花》《六祖坛经》《阅微草堂笔记》《人间词话》;《复活》《罪与罚》《死灵魂》《战争与和平》《卡拉马佐夫兄弟》《猎人日记》《安娜·卡列尼娜》…… 小学毕业的升学联考之后,三毛全然无心关注升学发榜的事,只是一心钻入“闲书”当中,无心他顾。后来,三毛回忆自己童年少年时光时,这样写道: 回想起来,当时的我,凡事不关心,除了这些被人称为“闲书”的东西之外,我是一个跟生活脱了节的十一岁的小孩,我甚而没有什么童年的朋友,也实在忙得没有时间出去玩。 最愉快的时光,就是搬个小椅子,远远地离开家人,在院中墙角的大树下,让书带我去另一个世界。 她跋涉千里,穿越迢迢命途,来到此处。琴心鹤意,与世两忘。而读书这件事,本身亦似身居孤岛。在这个孤单岛屿之上,她没有旁人,只有书,只有文字,只有渺渺不可亵玩的红花绿树。而那时,她尚只是锁骨嶙峋、脖颈垂垂的小女子,清清瘦瘦。 她说: 望着架上又在逐渐加多的书籍,一丝甜蜜和些微的怅然交错地流过我的全身,而今我仍是爱书,可是也懂得爱我平凡的生活。是多少年的书本,才化为今日这份领悟和宁静。我的心里,悄悄地有声音在对我说:“这就是了!这就是一切了!”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也只有你做到了。 亲爱的三毛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