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桥本忍 ,张嫣雯 日期:2016-08-10 14:27:49
1.若说世界*有名的日本导演是黑泽明,那*知名的日本编剧家就是桥本忍。一个是电影天皇,一个是编剧鬼才,两人连手创出日本影史的**成就。一代编剧亲自上演的真实人生,情节甚至比电影还精采。本书是黑泽明御用编剧桥本忍的传记,刻画了桥本忍与其盟友黑泽明的交往和纠葛,给所有的影迷奉上的一份展露真性情的自传。1950年,32岁的桥本忍认识了黑泽明,两人共同写出《罗生门》。这是桥本忍第一部电影剧本,此片获得了威尼狮金狮奖,将日本电影推向世界。1952年,他写出《生之欲》,1954年完成《七武士》。桥本忍仅用四年时间即登上剧作家的顶点。《罗生门》之后,《生之欲》、《七武士》等名作陆续将日本电影与黑泽明推向世界。《七武士》甚至被誉为日本影史的最高杰作,成为世界各国电影名校的共通教材。黑泽明与桥本忍迎来生涯的最高成就,同时也开始面对创作人的最深恐惧……
作者简介:
桥本忍,与黑泽明长期合作的桥本忍被誉为「日本战后第一编剧」,黑泽明口中「电影界的赌徒」。他以同样的魄力投入执导及制片,同样有惊人成就,为日本电影迈入黄金时期的重要推手。除黑泽明的《罗生门》、《生之欲》、《七武士》之外,小林正树的《切腹》、山本萨夫的《白色巨塔》、冈本喜八的《日本最长的一天》、野村芳太郎的《砂之器》等大导演代表作,剧本也都出自桥本忍之笔。
目录:
序曲——东京进行曲
第一章《罗生门》的诞生
伤病军人疗养所的战友
一生的恩师·伊丹万作先生
《罗生门》
《生之欲》
《七武士》I
《七武士》Ⅱ
编剧先行
一枪定稿
两位副导演
《影武者》
《乱》
尾声
菊岛隆三序曲——东京进行曲
第一章《罗生门》的诞生
伤病军人疗养所的战友
一生的恩师·伊丹万作先生第二章黑泽明其人
《罗生门》
《生之欲》
《七武士》I
《七武士》Ⅱ第三章共同编剧的光和影
编剧先行
一枪定稿第四章桥本制片公司与黑泽明导演
两位副导演
《影武者》
《乱》第五章黑泽明导演后续
尾声
菊岛隆三
小国英雄
黑泽明 《复眼的影像》,记录了那些影史名片的背后秘辛,电影公司老板、制片、导演、编剧等才气纵横的电影人共同将日本电影推向颠峰的岁月、电影大师不为人所理解的孤独时刻……
一代编剧亲自上演的真实人生,情节甚至比电影还精采。
序曲——东京进行曲
看电影去吧喝喝茶去吧
干脆搭乘小田急线逃离尘嚣吧
新宿日日换新颜……
我是土生土长的关西人,来自兵库县的乡下。
我之所以知道东京圈内有条叫小田急线的民营铁路,并非因为我曾任职于国铁(JR的前身),而是受到昭和初期……昭和四、五年那阵子非常流行的《东京进行曲》(西条八十作词、中山晋平作曲)的影响。在轻快活泼的旋律中,一句句的歌词宛如地图指南,在我脑海里勾画出了我还未曾谋面的东京。
及至我来到现实中的东京,已是那首歌风行了十几年之后。无论是歌词中充满了恋爱气息的丸楼,还是风情迷人的浅草,抑或是日新月异的新宿,都成了一片荒凉的焦土野地。
昭和十三年,我以现役兵身份加入鸟取连队,因感染肺结核而被豁免兵役,历经陆军医院和日本红十字会的诊疗,在伤病军人疗养所窝了四年,总算是活着重返尘世,但已经留下了重创的身体,让我无缘再回国铁复职,于是我转行做了一名军需公司的职员。战争结束后不久,我奉公司之命出差,终于才第一次踏上我憧憬已久的东京的土地。
我要去的是新宿伊势丹的辅楼,战时的军需省——类似现在产经省的政府机构。由于电梯发生故障,我得费老大劲爬上六楼,时不时地得在楼梯间歇口气。望着万里晴空之下,战后东京废墟无边无际,我突然想起《东京进行曲》里的歌词“新宿日日换新颜,连那武藏野的月亮哟,也挂上了百货大楼的楼顶”,其中的百货大楼莫非指的就是这幢伊势丹吧?
时隔不久,公司在靠近台东区御徒町站的昭和大道上设立了出差办事处,打那以后我来东京出差便都在那里落脚。
东京虽大,谈起恋爱也嫌小。这是《东京进行曲》当中的一句歌词。我在东京只有一个熟人,就是新东宝的电影导演佐伯清。佐伯先生担任我的剧本老师伊丹万作氏的副导演,他从京都太秦的JO(电影公司)和伊丹先生一起被选派到东宝电影公司工作,来到东京。不过几年后伊丹先生因肺结核卧病在床,又回到了长住的京都大映摄影所静养。佐伯先生继续留在了东宝,并在新东宝成立之初被擢升为新人导演。
佐伯先生的家位于世田谷区的鸟山,我从御图町乘坐山手线来到神田,再乘坐中央线到新宿,在新宿坐京王线到千岁鸟山,换乘山手线到涩谷,而后坐井之头线到明大前换乘京王线,常常这样去拜访他(因为他与伊丹先生是故交,我出于亲近感,唤他佐伯大哥;其他人都称呼这位新锐导演为佐伯兄)。总而言之,为了往返佐伯府邸,我常常乘坐京王线和井之头线,但要说小田急线,我一次都没坐过。
这是昭和二十四年的早春。
冬日余威未尽的寒风在昭和大道家家户户的上空呼啸盘旋,从上野方向吹来的干风特别寒冷刺骨。
我身上套着大衣,提着一个包,走出公司的东京出差办事处,在御图町坐上外圈的山手线。到涩谷下车,换乘井之头线。那部电车眼见就要进入北泽站的时候,小田急线的下行电车从高架上的井之头线下方交错而过,在眼前飞驰而去。小田急线下行电车的大车顶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在下北泽站下车后,我东张西望地借助着指示牌摸到了小田急线的站台,等了一会,坐上了下一部下行电车。这是我初次乘坐小田急线。去往成城学园下一站再下一站,狛江。10此行是去拜访住在小田急沿线狛江的黑泽先生……电影导演黑泽明先生。
我的电影剧本《雌雄》(后更名为《罗生门》)被黑泽先生选定,打算将其拍成电影。制片人本木庄二郎先生打来电话与我约定了与黑泽先生的面谈时日。今天就是这初次会面,就剧本进行第一轮讨论。
黑泽先生是个怎样的人?我虽预感到这即将到来的会面会如同我命运的转折点,却揣摩不出个中究竟。多想无益,无论如何,即便想破脑袋也只是想法而已,于是我专注地凝望着小田急车窗里流逝而过的风景。
空地、农田、树木、房屋、房屋……小田急沿线看不出太多空袭的痕迹,闸道口、车站、商店街、公寓楼、蔬菜田,收割后的黑乎乎的稻田、房屋、房屋、空地、闸道口,又是新的公寓楼。轰隆轰隆,放眼望去,都是房屋,房屋,房屋……刚才就余韵袅袅地萦绕在我的脑海的歌声,逐渐变得清晰响亮。东京虽大,谈起恋爱也嫌小;风情的浅草……我坐在头一回乘坐的小田急电车,目光虽是投在了窗外的风景上,脑海深处却像留声机一样,反复地响起这首二十多年前的流行歌曲——《东京进行曲》。
看电影去吧喝喝茶去吧
干脆搭乘小田急线逃离尘嚣吧
新宿日日换新颜连那武藏野的月亮哟……
……
第一章《罗生门》的诞生
伤病军人疗养所的战友
我和伊丹万作先生结识,无法用“机遇偶然”或是“顺其自然”来涵盖,也超越了那种认为一切皆必然的命运论。完全得归功于运气好。
我至今也无法忘记那个大热天,暑气蒸得人浑身发软。
伤病军人冈山疗养所位于冈山县都窪早岛町,靠近濑户内海的儿岛半岛根部。群山低矮延绵,可算是丘陵地带,占地约六万坪,病房楼建在西山和长着郁郁葱葱赤松林的东山上。中间是主楼,西山上还有通风阁之类的建筑。结核疗养所直属于厚生省,进来的都是在陆海军服役期间生病的官兵将士们。
战时,由于陆海军的作战及训练,会罹患水肿等胸部疾患。陆海军部队无力照管,政府于是将内务省的一部局升级为厚生省,计划在全国各府县分别设立一个伤病军人疗养所,作为全程解决军中病患问题的设施。冈山县的建设相对较早,便将原籍冈山、兵库、鸟取、岛根四地的伤兵都集中在了这里。
我不是从部队医院直接被移送过来的。我经由红十字会回了一趟家乡,在家乡待了一周后才孤身一人进入疗养所,住进东山上的收容病栋,也即第一病栋。任何人初到此地,都必须在这里静养一周才能接受检查。由于部队医院没有把病历转送过来,需要重新拍X光片、验痰、记录发热,综合判断以决定该将患者分配到东山还是西山。
进入伤病军人疗养所时的作者。昭和16年。(插图)
入住疗养所那天天已很热,及至翌日午后更是酷暑难耐。
六人病房靠墙两侧分别有三张床,我的床位居中。军队的等级制度在此地不再适用,若有空床的话,我无疑会选择靠窗边或是靠走廊的,可是病房已被五名从松江连队移送过来的病友占领,我只得睡在正中央唯一一张空床上。
上午还少许有些微风,窗外亭亭屹立的赤松,传来忽远忽近的类似海浪涨潮般的蝉鸣声。风是从遥远的濑户内海吹来的。
(我会不会就在这里听着松籁死去呢?)
可是到了午后,风一下子静了,酷热使蝉鸣声犹如傍晚的雷暴雨般地袭来。但我们需要保持绝对安静,不能随意走动。松江来的那五位病友,似乎对收容病栋的生活预先做了功课,无一例外都准备了书报读物,个个优哉游哉地看着杂志或者单行本。唯独我一本书都没带,仰面对着天花板发呆,无事可干。
突然,感觉我旁边靠走廊一侧的床位有窸窸窣窣的动静。我转头一看,一个身材矮小的男子从床上坐起身,手中拿着一本书,对我说:“要是不嫌弃的话,这本书借你,随便翻翻吧?”他把书递给我。面对突如其来的好意,我只说了声“啊,谢谢……”便赶紧低下头接过书。这是本略有些厚度的杂志,封面上印着《日本电影》四个字。打开一看,没什么让我感兴趣的报道,便只是随意翻阅。突然,我发现杂志后面刊载了一个剧本。我从头读了三四页,有点摸不着头脑,又继续读了下去,读完后,我向旁边的军人确认道:
“这就是剧本……电影的剧本吗?”
“是的。”
“没想到这么简单……实在是很容易写啊。”
小个子男人的脸上流露出诧异的表情。
“这种水平的,我感觉我也能写出来。”
盘腿坐在床上的小个子,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
“不不,写剧本不是那么简单的。”
“谁说的,这种水平的东西我能写得更好。写这种剧本的,日本写得最好的是谁?”
这个小个子男人叫成田伊介,从松江陆军医院六十三连队过来的。他歪着头,略带困惑地苦笑了下说:“名叫伊丹万作的一个人。”
“伊丹万作?”
我鹦鹉学舌般地重复,然后意气风发地宣布:“那我写了剧本,就让这个伊丹万作看看。”
然而,正如成田伊介所言,写剧本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太平洋战争爆发的翌年,我以自己亲身经历过的伤病军人疗养所的生活为主题,创作了《山里的军人》,并将这个剧本寄到了伊丹先生那里。打我从疗养所不告而别回到家乡开始下笔算起,完成这个剧本,足足花了我三年多时间。即便撇开我身患有堪称不治之症的粟粒型肺结核这点障碍不说,作为电影蓝图的剧本,也不是熬个夜就能轻松挥笔而就的。
我并不指望伊丹先生能给我答复或者回信。这两三年从电影杂志中获得的知识,让我对身兼导演和编剧的伊丹先生有了朦胧的了解。他是屹立在断崖上、众目仰视的巨人,是难以接近的巨星,他的只言片语都会给电影界带来巨大震动。对于当时不过是东宝一介副导演的黑泽明,伊丹万作先生仅凭他《达磨寺的德意志人》的剧本,便预言过黑泽明将成为背负日本电影的大人物,赋予新人特别的瞩目和期待。伊丹万作先生就是这样一号人物,我写的东西多半会被他忽略掉吧,不,他也许看都不会看上一眼。
但令我意想不到的的是,伊丹先生竟然给我寄来了回信。
我既惶恐又兴奋,一开始甚至连信上写着什么都看不清楚了。但在我重复看第二遍、第三遍的时候,胸口开始阵阵发热。来信客气而郑重的口吻是我始料未及的,字里行间能窥见对方一丝不苟的严谨作风。他不仅一针见血地为我指出作品中存在的不足,还就错讹之处以及修改方向给出了具体的指导。
我的心情极度兴奋,又间杂着些许惶恐。我将伊丹先生的回信反反复复读了三四遍,再也抑制不住涌上心头的欣喜和愉快。
(伊介!我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伊介!)
我拨通了伤病军人冈山疗养所的电话。可是成田伊介不在那儿。据对方说,岛根县也建了一个伤病军人疗养所,成田提出转院申请,已回到了老家松江,而且这是相当久以前的事了。在疗养所最后的一两年我是住在通风阁里的,和当时还在第一病栋的伊介已不怎么打照面了。
我又给松江伤病军人疗养所拨去了电话,等了一小会儿电话那头有了人声。接电话的不是伊介,而是负责病栋的主任护士。她口中传来了令我黯然的消息,成田伊介从冈山转院过来后,病情不断恶化,已经死亡。
(三十二年的光阴流逝,有时看来恍如一瞬。)
白色的墓碑林立在黄昏中,走在我前面的领路人,一头白发在墓碑间忽隐忽现。他是成田伊介的父亲,极具乡绅风范。伊介原有个哥哥,也战死在沙场上。身材和伊介一样瘦小的老父亲,痛失了两个儿子,是岛根县战亡者遗族会的会长。
太阳虽已西沉,松江市内寺院的墓地却迟迟未见暮色降临。在伊介父亲的引领下,我来到了成田伊介的墓前,伫立在林立的墓碑间,双手合一,拜祭伊介。那时正是我在出云外景地拍摄我的导演作品《砂之器》。
某天能来到伊介的墓前拜祭,是我一直以来的夙愿。岁月经年流逝,条件却迟迟未能酝酿成熟。《砂之器》是我刚踏入编剧这行的早期作品,故事原本的舞台设定在山阴的出云,也就是伊介出生长大的地方。我希望能在这片寄托了因缘际会的土地上开机拍摄,我也可以借此和伊介、和曾经的自己再次相会。
当初,电影公司无意拍摄《砂之器》,剧本被束之高阁。直到昭和四十九年,我和友人成立了桥本制片公司,在与松竹公司合作下,我才夙愿得偿。距他离开人世整整三十二年的这个初秋的黄昏,一个残照依然明亮的黄昏,我从《砂之器》的外景拍摄期间挤出了一点时间,在松江市内的寺院里,俯首合掌,向这位伤病军人疗养所时代的战友——成田伊介道谢,感谢他使我知晓这个世界上有剧本的存在,感谢他告诉了我这个领域的伟人——也是我日后的指导者——伊丹万作的存在。
跨越三十二年的岁月,有时全凝缩在了瞬间的时空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