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日)山中晴子 日期:2021-12-17 03:51:13
当时,看到父亲那慈祥而亲切的面容,我的血脉深处,涌动出一股温暖,剧痛没有使我流出的泪水此时夺眶而出。本能地像抓到一棵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了父亲的手。紧张、恐惧和疼痛让我的两只手像鸟爪一般的坚硬,不知不觉我抓破了父亲的手。可是父亲却一点没有表现出疼痛,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好像是要从我的手里抽出所有的疼痛。经过B超、X光检查后,我被确诊为胆囊炎,被马上推进了急救室,虽然进入了手术的准备状态,可是情况已有所好转,随后被推到了普通病房,也是父亲现在入院的同一家医院的三楼。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虽然病院离家比较远,可是,在我住院的近半个月里,父母亲每天都要姐姐开车,来医院看望我。而且每天睡觉前还要通过电话汇报一下身体情况。由于姐姐工作繁忙,不能经常同父亲一道来医院。我劝父亲说:“你身体不好,就不要每天都来看我,我现在很好,如果有事我会打电话给你。”说好第二天不要来了,可是第二天父亲骗母亲去买菜,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往返三个小时的路程,又到医院来了。后来听母亲说,父亲每次从医院回来,都累得吃不下饭啊。父母亲的养育之恩,以及无私的爱,我今生今世也难以回报,想到此心头不由一阵酸涩,一阵惆怅。
我深深地感受到父亲心中的温暖,我实在不愿意自己在这个节骨眼上流泪,希望自己能够潇洒一点,坦然一点,勇敢一点。可是,泪水硬是不争气地流出来,我真的很讨厌自己的不争气、不坚强,一下子又手足无措。于是,在泪水还尚未泛滥不止之前,我掩泪起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又长长地吐出,强行自己静下心来,又回到了病房。
“你来了……”是父亲那低弱而熟悉的声音。
父亲那干瘦的脸上,两只深陷的眼睛格外醒目,眼白充满血丝,看上去红红的。从那平淡而又沉重的表情,我依然能够感觉到父亲在尽力掩盖痛苦。以前到医院看望他时,父亲总是强打精神地作出微笑,而他现在已经没有一点精力了。看得出他很疲惫,话也懒得说了。
我极力掩盖情绪的变化,词不达意地问了一连串的事情:“吃饭了吗?睡觉好吗?身体感觉怎么样?”
父亲低沉着声音说:“嗨!昨天夜里几乎一夜未眠,夜里独自一人躺在四周挂着围帘的床上,直盯盯地仰视着白色天花板那些数不清的小孔,不由得浮想联翩,心里的那些烦心事总是挥之不去。”父亲用右手指着墙壁,唇角稍稍向前撅起,我明白是指隔壁的房间,“一整晚都在不停地叫,好悲惨,好无助,好凄凉啊!吃了两片安定,好不容易睡着,又被那痛苦的哀叫从梦中惊醒,彻夜未眠。这一天接一天的下去,没有一刻的停歇,真让人同情,可是又难受,真不愿自己将来走同样的痛苦道路。”
话音未落,突然父亲不停地咳嗽起来,那咳带着明显的克制与压抑,听了让人揪心。笼罩在病魔阴影下生活着的癌症患者是多么的艰难和痛苦呀!我问他喝不喝水,父亲只是摇摇头,我走过去为他盖好被。
我神情木然,与父亲久久相对。稍稍平静后,父亲嘶哑着声音接着说:“今天两点钟,气管支镜检查,医生说最好让家属四点左右来听结果。”父亲一脸惆怅、不安的表情,接着低声地问:“你有时间吗?”
“有!”我毫不犹豫地回答。可是心里却有些忐忑不安,我上中学一年级的儿子小博,每天7点钟左右放学回家。可是,既然对检查结果抱有担忧,就不能拒绝父亲的请求。
知道父亲曾经多次做过气管镜检查。所谓气管支镜检查,是在咽喉处使用麻醉剂,将带有摄像机的光纤观察仪从口腔伸入支气管中,然后,从中采集病变细胞和病原体组织,进行分析检查。与此同时作(レ-ぜ-烧灼术)光线烧灼术的治疗,这种检查和治疗父亲已经是第四回了。由于这种治疗病人是很痛苦的,所以每次检查后,父亲都要连续几天咳嗽,痰里带有脓和血。
在一种微妙的沉默中,我靠近父亲并将父亲的枕头略微抬高一些,父亲仰起头望着天花板,沉思了片刻,断断续续地说:“人生如影,世事如梦……早死晚死都一样!”他感叹一声后接着说:“其实,我倒不是怕死,人活一百年也是终究一死,只是非常地害怕寂寞,不是为我,而是为你妈。咳……”说着他叹了一口气。P10-11
我写此书前后只用了两年的时间。然而,前后的酝酿和准备却由来已久。我承认我很懒,懒得无可救药。而我真正决定写此书,确确实实是当我得到父亲病危的消息后。一种沉重的压抑,令我浮想联翩。使我变得麻木不仁,始终不能恢复正常心态。为父亲一生的曲折、生不逢时而伤感。从那一天开始,我的生活、我的精神、我的一切都被书中的内容所包围,越想感情就越浓厚,而且这种感情变成了一种动力,一种强烈的愿望,吸引我坚定前行。吸引我去寻觅先祖留下的身影……
我不知道我有多大的能力,我不知道该怎样写,我也不知道会写多长,只想能够为父亲尽一点力,给父亲一点安慰。
一年多来,我是在一种独立的、几乎是与世隔绝的状态中过来的,如同走过了一段黑暗而漫长的时光隧道,有着与历史并行前进的微妙感觉。我写得心酸、写得兴奋、写得激动、写得两眼模糊。我不眠不休地不知熬了多少个通宵。生活中的许多事情,我都无暇旁顾。为了避免和人接触而影响写书,我辞去了喜爱的工作。我是用心和真诚及眼泪来写作,仿佛被催眠似的埋头在我的作品中。从而,使本书充满伤感的气息,其实也是在诉说自我哀伤的感情……
我怀着崇敬的心情,在《爱的绊》中叙述了战争与爱情,更多表现的是战争对人类幸福、安宁的破坏,人们对战争的憎恨和厌恶以及人与人之间的真挚感情和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和向往。本书基本上是以回忆的方式开始的,以历史上发生的一些大事件为时代背景,以崇拜的心情把父母两家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依次展开。从某种程度上说,我知道我写的这些文字既不像小说,也不像札记,更不像回忆录,当然也不像日记。只是每当我从头到尾把它读了一遍的时候,那些不成型的文字伴着支离破碎的回忆便交织成了一股形状模糊的暖流。那暖流令我久久地思索,我终于明白,我所写的东西,不是没有价值的文字,而是充满了活力与生机,充满了血与泪、生与死、情与爱、爱与恨……
父母两家百年的辉煌历史,我的这些陈述不仅仅只是让人们把这祭坛建筑在人们的心中,而且是为了让人们把这哀念深深地埋在心灵的最深处,在今天的生活中时刻不要忘记,幸福生活的来之不易,那悲惨的历史不能再重演了,这是我们这一代所应有的责任!
实事求是地讲,我说的只是经历,经历并不单纯是既成的事实。我不能指责我的祖辈,如果指责他们,就等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人怎么能够一边感到负罪和羞耻,一边又自大和炫耀呢?更何况我爱他们,崇敬他们。当然,无论祖辈当年如何辗转流亡或艰苦卓绝,日本帝国主义毕竟曾对中华民族犯下过灭绝人性、骇人听闻的罪行,这足以让我们这些有着日本血统的第二代人蒙受着千夫所指也不能抵消的耻辱。我义无反顾地写书,出于对父母的爱心,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命运、一种义务。我要把自己融入到历史中去,力所能及地努力去把日本军国主义与日本的国民划清界限,划清上一代与这一代存在的代沟,至少能够消除由此产生的一些痛苦,让痛苦转化成为能量,让后人怀着积极的态度去看待中日友好关系。
《爱的绊》完完全全是一个真实的故事。我尽量求真,字里行间一点也不虚构和夸张,绝不沽名钓誉。它不涉及政治,也不对别人或社会进行评论、批判。也不会从当今时尚出发,为祖先增光添彩,更不会去顾及别人对我的态度和想法。逝者如斯,我已无法驾驭我持有的这种感情和感悟,只能用笨拙的语言表述发生在令我尊重、敬畏、喜欢的父母亲和亲人身上的一些事情,更多的是他们生活之艰难、挣扎与奋斗;再用不太完美的手法把这些零零碎碎的生活片断连缀起来,只为真实,只为记述,只为在父亲的有生之年完成。
虽然从某种角度讲,我所表述的是人们日常生活中所熟悉的生老病死,但在那平凡的生活里却有着惊心动魄、感人肺腑、引入入胜、令人深思的故事。许多年来,政治上的压抑,一些旧的思想一直根深蒂固地潜于父亲的意识之中。虽然现在的父亲变得不那么苛求了,他只求人与人之间更多的谅解,更多的宽容,但他仍然拒绝把自己的经历公布于众。可是我深深感到一种需要、一种感动、一种使命,也是一种思想。为了未来,我要把我们一家最重要的东西留给后来人。它不是金银宝物,但它却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精神财富。在我诚心诚意的再三请求下,父亲默许了我的行为。
也许用历史的发展作为作品主线的手法已经很陈旧了,我写的文字,无意去追求所谓情节、环境、心理、肖像等的具体描写,没有通常小说具有的那种引入入胜的趣味,没有现代小说的那种革新与变革,倒不如说是自言自语地在讲家史。由于笔力不强,因而导致结构松散,主题紊乱不明,陈词旧调,也许和现代有些距离。情绪上的不稳定以致过于感情化的东西都明白无误地流露在我的笔触中,也许有些人不会喜欢它。离开祖国已18年,对于国内的现代文学艺术是看不见,摸不着,只是在想象、体验、回忆中去写作,所以我想大家会谅解我的错,包涵我的真。
书中也有一部分是我对个人小学时代的回忆,用一种若隐若现的自传色彩,把许多的人和事连接起来。伴随着具体、真实的情节,描述了自己孤独、失落而引发出的心灵创伤……请读者们放心,那只是我曾经有过的那么一段时光,我已停止感怀自伤,不再把以前的伤心事当成生命里的一部分。今年我又一次回到了中国,发现中国已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往日的亲友们一个比一个“新潮”,一个比一个“现代”,一个比一个“阔”。尽管生活发生了变化,但是中国人所固有的那种淳朴的热情与奔放以及传统的生活习惯丝毫没有改变。我也能以一种宽容的心态,去回想过去,迎接未来,并愿意告诉亲朋好友我所走过的这一段心路历程,而且我也相信,我会更加珍惜它。
在这里,我特别要向一些人表示由衷的感谢,首先是小舅余天彪,他曾热情地鼓励我说:“希望你的作品早日面世,也使人们知道世上并不只有一个白求恩。”还有台湾的大爷余天祥为我提供许多历史资料。还有我的好友陈欣新、张健,曾对我的写作给予过鼓励与帮助。当然还有我的父母亲,这本书之所以能够成型,都是得益于以上诸位的帮助。在写作过程中,我还参考了许多史料、书籍等,在此向有关作者表示衷心的感谢。由于个人能力有限,必有错误或记录之失,请多包涵。如果能够从您那得到一点共鸣,我将感到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