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燕升 日期:2021-12-17 03:54:21
故乡是什么
人对家乡的情感很复杂,我也是。实话说,并不都是爱。
我是一个农村孩子,出生于号称“苦海盐边”的渤海湾畔的一个内陆村庄。对那块土地,我无论如何都谈不上好感。它让我的先辈们苦苦挣扎,流尽了血汗,耗费着生命。我的父母和哥哥姐姐们,面朝黄土背朝天,比牛马付出的都多,却依然过着吃糠咽菜的生活。
夏天在酷热中煎熬着,冬天在寒冷中蜷缩着。因为穷,从小看惯了村民们的争吵打架;因为闹分家,见识了哥们儿兄弟的分道扬镳形同陌路;因为轮流伺候老人的交接日期有了分歧,妯娌之间拳脚相加……
我二哥就是因为生病,家里穷耽误了医治,五岁的时候死去了,那时我三岁。大人们都说,小哥哥又懂事又听话,比我长得也好看。
耳闻目睹了种种不美好,我真难以想象:家乡会给一个人的童年留下多少幸福眷恋?
我生于斯长于斯,但这里从未让我有过扎根于斯的归属感。
那会儿经常幻想:早点儿逃离这块土地,一旦离开就再也不回来。很长时间,我一直采取着抵制故乡的态度。
但是,在1988年的寒假,我从大学放假回到家,之前妈妈已经去世,当我迈进大门口隔着窗户玻璃看见了等待我回家的父亲和姐姐们,“爸爸”两个字还没喊出口,一股滚烫的热流哽噎了我的喉咙,满腔的热泪夺眶而出。
那个时候,我就隐约地感觉到了故乡对一个人的牵引。对于生你养你、埋葬着你祖先灵骨的这片土地,你可以爱它,也可以恨它,但你却无法摆脱它。于是,“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故乡何处是,忘了除非醉”“逢人渐觉乡音异,却恨莺声似故山”;飞黄腾达了要回家,“富贵不还故乡,犹如衣锦夜行”;身处困境时也要回家,“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乡”……
你和故乡是有着“地缘”和“血缘”的,故乡不仅指你的父母之邦,还是你童年或青少年成长的见证地。无论你走到哪,别人问起你的故乡,你都得回答是这片生你养你的地方。这里有母亲生你时流出的血,这里埋葬着你的祖先,这里有你的天真和蒙昧,更有你的叛逆和梦想。
海明威有句名言:不幸的童年是作家的摇篮。
童年的艰苦生活是我的财富,至少对我产生了火箭升空般的推动力,促使我好好学习考取大学。
老人们总爱忆苦思甜,希望年轻人能回到从前那样吃点苦。我不认同,所以也不愿听这些。不幸福的童年很容易让心灵扭曲,导致莫名其妙的梦境和对自然、对社会、对人生的畸形对抗。
我虽然没经历过大苦大难,但趋利避苦是人的本能,人之常情,我还是幻想来生能有个温暖殷实的童年。好在如今我有这个能力,可以尽情地让女儿无忧无虑地享受灿烂。
我渴望灿烂的童年。记得我七岁那年,上小学一年级,个头儿很高了;但到了夏天,我经常不穿衣服,一丝不挂地光着屁股。因为只有一条大短裤和一件跨栏儿背心。我从小爱干净,衣服脏了就脱下来,自己蹲在池塘边洗干净,晒干了再穿上。
有一点值得庆幸,我在家最小,上面有哥有姐,这样一来我可以偷懒不用去下地干活。但农忙的时候,妈妈做好了饭,我负责给父亲他们送去。因为家里穷,妈妈把不多的细粮留给干活的人们吃,自己吃粗粮,每次往地里送饭,妈妈都把家里最好吃的带给他们。我记得有玉米面窝头、红高梁面儿的饼子、炒虾酱,偶尔也有一顿烙饼和大葱炒鸡蛋,骑着自行车往地里赶,就像电影里的红军小战士去执行光荣任务,可神气啦!
到了田间地头,找个树荫儿坐下,等着父亲他们收工吃饭。看他们向我走过来时,我只好作汗流浃背满脸愁苦状,唤起大人们的同情,以免哥哥姐姐们训斥我眼里没活儿。
我确实不愿干农活,没做过自然也不会做,放学回到家,就爱看书。但我看的不都是课本,有些是小人书,有些是唐诗宋词,有些是小说。邻居一大婶看见了,跟我家人说:你家“少爷”不干活儿,净看些闲书,没出息。
爸爸知道这事儿后,很生气,要打我,母亲拦住了。
那时候,家乡流行一句话“天下爹娘爱勤的”。像我这种好吃懒做的“少爷”是不讨人喜欢的,但妈妈总护着我,让我的童年没有缺失温暖。
回想起童年往事,很惭愧,很好笑,也很亲切。曾经的不美好似乎也有了温暖的颜色。
我常想,故乡是什么呢?离开故乡的人才会明白它的含义:故乡就是你离得越远走得越久越牵挂的那个地方。P13-16
谢谢你耐心读完这些文字,它是我迄今为止的生活记述,做完这件事,就像为过去的四十年结了一回账,买了一次单,很爽心也很安心。
说来奇怪,我从小对年龄就比较模糊。因为长得“自来旧”,眼睛里总有与年龄不相称的思考和忧郁,加上个头儿大,七八岁时,总让人猜成十多岁的大孩子;我18岁上大学那年,清楚地记得有人问过我:你的孩子几岁啦?
我意识到自己的岁数,总是在别人问起我的时候,在他们惊讶不信的神情里,我读出了自己的“老成”和“沧桑”。
我的年龄和外表趋于统一,大概是在三十五岁左右的时候,这也是别人反复的判断,让我觉得自己终于“表里如一”,自然和谐了。
这几年,人们又说我和原来没什么变化,变得年轻了。
我相信,说年轻决不是指我的外貌,人不可能越活越年轻;不信,你拿出三五年前的照片看看,或许穿衣打扮有些过时,但皮肤和眼神还是比现在要光亮许多。
其实,我也觉得这几年精神了些,是有几分年轻了,这一定得益于心态,心态又外化为神态。我仔细想了想,健康生动的神态是婚姻和女儿带给我的。年轻的妻子和幼小的女儿构成了我最常见的生活环境,加上我特“居家”,不愿外出应酬,必要的工作之余几乎都与妻女相伴,她们的年轻一定影响浸润了我。
我常自嘲为“宅男”,有例为证:1999年6月,妻子在家养病期间,前九个月她平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我也懒得出去,最长的一次,整整一周我都没下楼;以至于第八天,走到楼下院子里,看见无遮拦的阳光,我近乎眩晕。
最近的一次,2008年6月,妻子去西安第四军医大学种牙,顺便带女儿去古城走走,看看她上大学的地方,那段时间正是四川地震灾区恢复重建阶段,电视文艺节目暂停播出,我刚好空闲,一人在家写书稿,同样又是一周没下楼。
学中文的人,大都有文人气质,也有些清高,骨子里喜欢安静和不被打扰,至少我是这样。有人说,性格决定命运。对此,我无意反驳,从大方向来讲,或许是对的;但在人生的某个阶段,命运似乎也在和性格开玩笑。比如,从小不愿见生人,不愿凑热闹,甚至说话还有些结巴的我,竟把“说”当做了职业。
我自己也经常纳闷儿,一个儿时见人脸红的人,如今何以如此“厚脸皮”?这一点上可能蒙蔽了不少观众。究其根源,一是从小酷爱“说唱”,一是电视特性培养教育的结果。但蒙蔽观众的不止这些,还有我的真实年龄,记得2004年5月《北京娱乐信报·戏剧电影周刊》精心策划了一次别开生面的活动,让全国的戏迷为我过生日。看着来自北京、上海、河北、台湾等地戏迷的真情留言,我很感动。从此,每年的5月,我总能收到陌生人的祝福。事实上,从小到大,我也一直把1968年5月的这个日子当做生日。
可是,包括身份证在内的所有有效证件上,我的出生年月清清楚楚地写着1969年6月,我就这样不明不白稀里糊涂地过了几十年。妻子总拿我打趣:好可怜呢,长这么大,都不知自己的准确生日。每次我都自命不凡地回复:一般说来,圣人大都生卒不详。
我和家人的记忆都是1968年5月,但我的记忆是父母给的。有好几次,望着身份证上的出生年月1969年6月,我都怀疑起父母的记忆来。因为我们家兄弟姐妹多,那时的农村,也不太在意过生日,恐怕是父母记错了。可几十年对于“属性”的认同难以改变,属猴的,怎么就变成属鸡的了?
2008年3月和几位“大仙儿”聚会,人家从星座、性格和婚姻的幸福指数等综合判断,结论是:以身份证为准。
这样一来,2009年我40周岁,写下点滴感悟,做个小结,算是归零,以便重新轻装上路。过去的成败得失就让它过去,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在路上,也还会遇到挫折,但我对个人的遭际看得并不太重;我还算清醒,知道自己是谁,因为我有一颗返璞归真的心。
2009年7月,我将推出((非常梨园非常人物》(暂定名),作为送给自己40岁的生日礼物;同时献给爱我、爱戏、爱梦想、更爱生活的所有朋友。
我很简单感性,是一个能及时调整复原心态的人,激烈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不管是家人还是同事朋友,理解我的一定会感受到,我的“做减法工作生活”的直截了当和真诚坦荡,否则,无意中又增添了“非朋友”。就像季羡林先生说过:——个人一生不可能没有朋友,也不可能没有非朋友。
在这个世界上,我没有私敌,也不愿伤害任何人。生活中的我甚至没有隔夜的苦恼和困扰,但是,我对戏曲,准确地说,是对我目前所从事的电视戏曲的境况深感痛苦和失望,但对我并不构成实质上的伤害,更不会影响我对一些戏一些人的喜爱。除此而外,剩下的反倒都是些有滋有味的快乐和希望。
40岁,好像人走到了桥中央,回首来时路,苦乐参半,感慨良多。想起京剧程派名剧《锁麟囊》中唱到的:他(指老天爷)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生,早悟兰因。站在承前启后进退两可的桥中央,抬头前瞻,似乎感觉人生才刚刚开始。
我忠实记录下过往的一切,书中涉及到的人和事及相关的叙述和评论,都是当时的真实感受,无关爱恨无关是非。我对自己的要求是:真话不全说,假话全不说。对不想说的只字不提保持沉默。实在绕不过去的,说出来又怕伤害人家,只好隐去姓名。因为我毕竟还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我毕竟还要和那么多人合作共事。
许多事情处于正在进行时态中,还缺乏回忆所需的必要距离。现在不想说不可说的,或许再过三五年,我会记录下来,但愿对戏曲这个行业有一些价值。不管你褒我贬我,至少我提供了一个靶子,供你参考击打。
只望有誉,不能有毁。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忽想起从网上看到的一个戏剧漫画,给我的震撼很强烈:有个圆圈缺了个角,因有缺陷而不快乐,于是不管烈日当头还是冰天雪地,它执着地寻找自己所缺的那部分,以期完美。它缺了一角,滚得不快,所以能和树木说话,和花草聊天,和蝴蝶嬉戏。它漂洋过海,翻山越岭,找到一个角,问:你是我的角吗?那个角说:我不属于谁,我就是我。
它继续上路,不怕坎坷艰险,终于找到了适合自己的那个角,组成了完整的圆。但从此它再也停不下来了,越滚越快,再也感觉不到鸟语花香了。它太累了,觉得完整的感觉一点也不好。最后,它把那一角轻轻取下,从容上路,快乐地唱起“寻角”之歌……
我愿做那个有缺口的圆。老子日:“物壮则老,是以不道”“夫惟不盈,是以能敝复盛”。不完满有残缺,就意味着有挣扎奋斗的可能和空间,也就能够真实地感受风雨雷电,收获一路风景,这才是生命的意义所在。
永远找不到那一角也好,因为真正的幸福快乐就在路上。
最后,真诚地感谢一个人————我敬重的莫言老师。
请莫言老师作序,这是书还没写就自作主张一厢情愿的决定。
早在20世纪80年代末,在大学期间看过电影《红高梁》后,就记住了莫言的名字,同时被他作品的厚重、悲情,语言的大胆、凌厉所震撼。那时就认定:莫言定会成为当代文学巨匠。在以后的日子里,我读了他的很多作品,特别是以高密东北乡为背景的小说,如《红高梁家族》《丰乳肥臀》《檀香刑》《透明的红萝卜》《四十一炮》《梦境与杂种》《酒国》,还有前两年的章回俐、说《生死疲劳》都写出了农民或弱势群体对生命无比执着的颂歌和悲歌。
2006年9月,七十多岁的日本资深作家、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大江健三郎曾专门到莫言的故乡参观过。他在公开演讲中称:莫言是当前中国作家中有实力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候补者”。而之前莫言谈到自己的创作时却说:“我所以写作,不过是为了传达——个怕挨饿的孤单孩子,对过好日子的渴盼。”
莫言的作品影响广泛深远。因为他的贡献在我的心中那是天,他不但应允为我的小书写序而且做了我意想不到也不敢当的评价,我只能把这理解为一份感情、一份激励,以后只有更努力啦!
有人说,把爱好变成职业是最幸福的。其实不尽然,爱好一旦变成职业,你很难再找到爱好带来的单纯、自我、无所顾忌的享受了,而是被理性的思考、客观的分析、冷静的判断所取代。往小里讲,职业就是养家糊口,往大里讲,职业应是一种担当和责任。爱好是一种纯粹的快乐,职业则变成了一种痛苦和快乐交织的难分难解。
2009年,不管我面临的处境有无改善,岗位有无变动,有一点不会更改:我会依然如故地将真诚进行到底,在荧屏之外将灵趣和思考带给大家。
2009年7月,我将推出又·本新书《非常梨园非常人物》(暂定名)。
2009年2月,我将推出全新的传统戏曲和原创歌曲演唱大碟《燕歌行》。
在你我的这场文字相遇即将结束的时候,用下面这首我刚刚写就的、也将收录到《燕歌行》里的歌词作为分手的纪念吧!
同一个舞台
词:白燕升
同一个舞台古往今来
同一个舞台五湖四海
天地有多大舞台有多大
战与和恨与爱
戏里戏外一路壮歌显英才
情与理兴与衰
笑看荣辱回肠荡气响薄云天外
同一个舞台同一个梦想
同一个舞台同一个缅怀
历史有多长故事有多长
是与非黑与白
恩怨情仇一蓑风雨任由来
悲与喜成与败
酸甜苦辣糊涂清醒千古真情在
2008年8月第一稿
2008年9月第二稿
2008年11月第三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