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福郎 日期:2021-12-17 03:54:49
安平。泉州港鼎盛时的宋元时代,安平作为泉州港的一个支港,是个繁茂的商埠口岸。到了明代,由于实行锁国政策,泉州港衰落了,不过,历史沉淀的结果,安平镇仍是南北商贾丛集之地。安平,最引以自豪的是安平桥,它始建于宋代,全部是花岗岩结构,有桥墩三百二十六座,桥面均为二至三丈长石条铺成,全长近五里,又称“五里桥”,是中国古代最长的桥梁建筑。镇西北的龙山寺,亦是安平的一大名胜。庙中供奉着千手观音。规模虽不够宏伟,但庄严古朴,香火不绝。寺内有一副对联:“东汉初兴光佛刹,南朝重建迓神麻”,足见历史之悠久。
郑泰被一官放归安平后,十分用命,不敢怠慢。他刚出海不久就回来,里正、坊正少不了前来探问。郑泰说,船至澎湖附近,遭遇了海盗,独自己漏网,在海上漂泊了半日,遇到渔船,捡了条性命。因为他领了出洋的“商引”,进出便得核查人口。那坊正乃是镇上保甲系统头目,负责保甲簿(户籍)和治安,因此问得格外仔细。郑泰见职役系统头目里正和保甲系统头目坊正均在场,便说自己准备开设个陶瓷店为业。
不久,郑泰的陶瓷店开张了。他以此为门面,为一官收购囤积生丝、茶叶等通贩海外的热门货。
这天,郑泰到了石井,寻到一官府上,密告一官的近况。石井与安平仅隔着一个港湾,遥遥相望。一官的父亲郑绍祖已于春天逝世,几个兄弟听说大哥在台湾占山为王,都有下海投效的意思。郑泰见郑家兄弟,一个比一个英武猛悍,心想:一官有这几条猛虎辅佐,少不得成就一番大事。此后,他从未心猿意马,甘为义子,专心为一官效力。
郑泰从石井一回来,顺脚到镇中心的茶馆去泡茶。
这茶馆为两层石料垒砌的楼房。楼下的前厅是茶馆,后院是家人住所。而楼上则辟为客栈。这茶馆是小镇各种新闻汇集之所。
郑泰在座上刚坐下,老板的养女采莲,即端来茶具。别家茶馆,哪有用姑娘当伙计的?这也是这家老板的大胆独创处。这采莲生性泼辣,不仅没有抛头露面的羞涩,倒时常与客人打情骂俏,周旋得十分妥帖。如此一来,这茶馆终日座无虚席。
采莲来斟茶,郑泰在她白皙的手面上捏了一把,抬眼向她忽闪着。若换上另一个人,采莲定然嬉笑怒骂一番,可是对于这个小白脸,她却格外温顺。她莞尔一笑,在他对面坐下。
“听说你遇上强盗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看不出你这副嘴脸,还命大福大。”
“托你的福呀。这副嘴脸怎么样,喜欢么?”
她挥手打了他一下,说:“你肚里没有丁点墨水,却长着一副书生嘴脸,阎王爷的簿子上填错了名。”
他笑眯眯地,踩了一下她的脚面,说:“坊正的保甲簿里可没有填错,他把你填到了我的名下。”
俩人逗笑了一番,郑泰问她:“近来可有从江南苏杭来的客人吗?我想要生丝。”
“有呀,楼上就住了一位嘉兴的商家。”
“好,采莲子,往后留心点。有这类生意都给我通个口风。”
“你还想出海呀?真是要钱不要命。”
坐在郑泰附近的两个茶客,正在谈论颜旭远建双桅大船的事。
“建双桅大船不是犯禁的么?”
“什么禁不禁。孔夫子不是说过,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反正呀,不管什么条律,都是糊弄老实人。有本事的人,禁越多,越得利。”
“这话也对。人家有钱,能打通关节。小本生意的人,哪有办法去填满那么多的窟窿。”
颜旭远就坐在不远处。他听了人们的议论,也不无感慨。为了建这条商船,为了弄“商引”,他跑了多少处,花了多少钱。到现在,“商引”还没办好。唉,明日还得去找巡海道蔡善继大人盖关防!他正在筹划着明天的事。想到近来的种种活动,他不免也心寒:生意尚未做,银子已花了不少。那层层的关卡,更叫人气短。
颜旭远在镇上开了一家牙行,专门经销陶瓷、茶叶等德化、安溪的山里货。久坐思动,他想:眼下海禁特严,通贩海外更能获大利。于是,去年冬天,他从山区购来木料,请了工匠打造船只。开工的鞭炮刚放完,里正就一手持着水烟壶,走几步吧嗒一下,另一手牵条大狼狗,一步三摇,来到工场。
“旭远兄,恭喜恭喜呀。”里正那鼓突的嘴巴,长着一箍黑胡子,胡茬里黏着菜屑饭粒。鼓暴的金鱼眼,好像长着爪子,总是那样贪婪地盯着眼前的一切。
颜旭远将早就预备好的一百两银子,送到里正的面前。
“不敢当,不敢当。”语凋客气而冰冷。
到了晚上,里正又把他传去问话。
“是单桅还是双桅?”
“这……”
“说实话哟。不是我不给你包庇,你叔叔是在外做官的,是体面人家。可是,造双桅船可是犯禁的事。”
“里正,以前不是也有人……”
“人家是人家,你是你。”
强龙不压地头蛇,他知道这小小的里正要是强着同你为难,上面也不好掩饰。他不再低三下四,昂首挺胸地说:“再给你五百两,请多多包涵。”
“看你说哪里去,我是为你好。我这里可以替你包庇,如果上面追究,还得你自己担待。”
船造好后,他去府里申请“商引”。朝中有人好做事,申请批准了。但是,还得巴结派下来丈量水饷的官吏。明明是一丈五宽的梁头,塞了一百两银子,只收了“梁头八尺”的梁头税,在“商引”上盖了“梁头税已收”的印戳。办了梁头税,还得到坊正那里取保。一人出事,连甲同坐。邻里怎么肯轻易盖手印担保呢?当然得借重坊正。坊正也不会错过发财的机会。又花了三百两银子,坊正才在“商引”上画了押,出具了担保状。要不是有叔叔在外做官,就是花了钱也办不到。颜旭远心里很清楚。P52-54
当我们掩卷遐思,似可为郑芝龙勾勒出这么一副脸谱:
他是一个出没波涛的海盗;他是一个强有力的海上贸易商;他是一个基督徒,懂葡萄牙语,曾与荷兰人过从甚密;他是一个旅日华侨,娶了一个日本姑娘,在日本平户生下赫赫有名的民族英雄郑成功;他是一个移民台湾、开发台湾的先驱者;他是一个打击荷兰侵略者的英雄;他是一个先后为明、清两朝招降的贰臣。他称雄海上,后为明朝招降,累官至福建总兵,继而又为清朝招降,封为同安侯。
这个人物很难将他归入什么类型。不过,在封建史家及近代人的心目中,他向来是个不太光彩的人物。
但是,他又并非不足挂齿,因为在谈到郑成功收复台湾的业绩时,便不能不谈到郑芝龙。
当我们透过历史表象透视这个历史人物时,史学家们惊呼了:郑芝龙的功绩是不可抹杀的。连外国学者也深感不平:他应当得到更高的评价。
著名明清史专家傅衣凌先生对郑芝龙作了这样的评价:“他狠狠打击了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殖民事业,削弱了他们的侵略力量,使他们不敢再肆无忌惮地骚扰我们沿海,暂时阻止了西方殖民者的东来,这对于保护我国的私人海上贸易极为重要他又消灭其他的海商集团,如李魁奇、钟斌等集团,阻止他们与荷兰殖民者的互相勾结(据中外记载,皆记刘香与荷兰勾结的事情),稳定了东南沿海(闽浙粤)的局面,有利于海上贸易的进展,也有利于闽粤两省的大量移民台湾,开发台湾。这大量的移民和商人,也为后来郑成功收复台湾,得到岛上居民如郭怀一、何斌等人的间接和直接的支援做出准备。他们都是郑芝龙的余部。”
郑芝龙之所以受到人们的贬斥,他的“海盗”出身,是一个授人口买的问题。
其实,郑芝龙是海商资席初起阶段的代表人物。明末著名的“海盗”、“海寇”大多是海上商业集团武装化,海上武装集团商业化的产物。这二者在反对官军衙门,进行海上贸易的共同基础上逐渐融为一体,成为同明朝海禁攻策作斗争的新兴的海上商业资本阶层。而郑芝龙集团又有别于其他股海上武装集团,著名台湾史专家陈碧笙先生指出:“芝龙所以聚众起兵,绝不是为了劫掠一些财物,而是含有很远大的政治动机,那就是用武力胁迫明王朝放弃海禁,开放贸易,让他们有生意可做。”
郑芝龙的反复无常,也历来深受旧史家的责难。
陈碧笙先生对此有一段精辟的论述:
“从芝龙的一生行事来看,不论是对明清王朝也好,对荷兰殖民者也好,都是尽可能加以利用控制,为海商资本的利益服务。他在十七世纪二十年代所以不追不杀,百计求抚,主要是因为当时明廷尚是一个统一的政权;在四十年代所以不听子弟劝阻,决计弃明投清,主要是因为清朝已经具备了统一全国的形势,而没有这个王朝的合作,要想独占通洋是不可能的。可是,这种意图并没有为清朝所理解,终至被挟北上,并以上身殉。这对芝龙说来固然是一大悲剧,即就清朝切己利益而言,也未必是上策吧。”
郑芝龙的海上活动,是明天社会一个不可忽略的历史现象,是积极向海上活动的海商阶层,在反对明朝锁国政策及反对荷兰殖民者外来侵略斗争中,不断取得胜利的记录。没有郑芝龙的海上活动,很难想象会出现郑成功渡海东征、收复台湾这样的伟大壮举。
《海峡枭雄————开台先驱郑芝龙》是在《混世龙王》(鹭江出版社1986年8月版)的基础上补充增订而成。当年初版时,郑芝龙的历史地位尚有争议,一个有争议的人物作为长篇作品的一号人物,在当时算是一个突破,也因此受到读者的青睐,初版后不久即重印数万册,其时最当红的文学评论家林兴宅教授在《文学报》上还以《为东西文化冲突造影》为题发表了评论。如今随着学术界对历史现象多视角的观照,郑芝龙在台湾历史上的地位已得到充分肯定,而且读者对图书形式的取向与21年前相比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因此催生了这本插图本的郑芝龙传记。此次增订,变动了书名,并较前增添了许多历史印记。本书传主郑芝龙是真实的历史人物,也是艺术加工后的历史人物,是学术与艺术嫁接、磨合后的历史艺术形象。
作者
2007年8月于厦门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