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继彭 日期:2023-02-07 09:15:50
二、我要养家
童年,是编织玫瑰色梦的年龄,芷龄的梦是什么呢?
祖辈是大户人家,不说豪富,家境也算优越;父辈各有学业,不说优裕,也属小康人家。“小四”上有兄长三人,又是六房中唯一的掌上明珠,她按理应有一个金色童年,本该做着温馨而甜蜜的梦。
但是,孩提时代的芷龄却饱尝了饥饿的滋味,到了父亲挣钱养家的当口,童家已家道中落。父亲祖籍江西南昌,母亲老家广东南海,母亲在慈惠圣功小学兼教多门课程,为的是多挣几份薪水;父亲曾先后在政界、军界供职,抄抄写写,大多是临时的饭碗,因此不得不天天盯着报上的寻聘启事,日子过得很艰难。家庭人口年添一丁,更加重了经济负担,家中每每典当度日,小小的芷龄出入当铺已习以为常,每次她双手把典当物件高举过头送进窗口,拿回来的钱只够全家吃上几天。
饥饿带来疾病,病魔夺人性命。芷龄三哥无钱治病,死在母亲怀中,一家人哭得死去活来。外祖父在世时,对芷龄家还有些接济,只是可惜,外祖父早早故去了,全家搬回海南,从此万里相隔再无消息。唯一的靠山倒了,无路可走之下,童父想起了一位老上司,两家往日有些过从,两家女孩子也结有童稚之交,借些小钱应属可行,故写了一封便信让芷龄面交。谁知一见面,主人上下打量,半晌不吭一声。芷龄也觉察到了主人脸色难看,面对蔑视的眼光,她只有强自忍住。这一小笔屈辱的钱算是借到了,回头告别时,不仅主人神色阴云密布,连平日众小无猜的女孩子们也淡淡地走开了。世态炎凉深深地扎伤了芷龄幼小的心灵,平时开朗的她,欢快的笑声收敛了。“我学戏去,我能唱好,我一定能养家!”小小孩子发出心灵的呼喊,芷龄的梦就起始在她十岁的那年。
芷龄表叔是《天津快报》社长,其女儿(芷龄表姐)也一心要学戏,他受不了女儿的纠缠只好应允。为了能进入北平中华戏曲学校,表叔设法托人把表姐连同芷龄一起介绍了进去,芷龄一听喜出望外,机会真的来了。父母心里不舍,但出于家境所迫,也只能含泪放人。
芷龄对学校的印象是美好的,那里处处透着新鲜,明明是戏校,却有文化课;这儿不同于一般科班,每人都穿校服,男女同班一起学艺同台演戏;学校制度很严格,专门有训育老师看管学生生活,一旦犯禁,轻则训斥,重则“打通堂”。同学们练功很苦,每天清晨五点被叫醒,排着队打着灯笼到城根儿去喊嗓子,喊完回校练毯子功,然后才是吃早点。早点大多是小米粥、窝窝头加咸菜,八点学戏,过十一点吃午饭,八人一桌,四菜一汤,饭菜管够,常有白面吃,可是油水少,学校特色菜是鸡血汤、豆芽菜,表姐总是诉苦,芷龄则心满意足,这比家里成天黑面疙瘩汤强多了。不到几天,表姐便知难而退了。
两个月后,父亲突然带了寿龄来校,芷龄这一高兴非同小可。原来二哥天天在家哭闹,满地打滚,吵着也要来北京学戏,父母亲这才无奈地把他送来当个插班生。二哥来校后天天耗膀子、撕腿、劈叉、没完没了的毯子功……不多几天折腾得筋疲力尽。看见二哥无精打采的样子,芷龄关心地问起,“你怎么变瘦了?”寿龄只是摇头:“累死人了,昨天我吐血了,再这么下去我非趴下不可。”芷龄听着害怕,二哥到底能不能熬得过呀?
训导主任一天清晨考了一下芷龄,先让她喊了几声嗓子,再试唱了一段,然后问她,“你愿意在这里学戏?”芷龄不假思索:“我愿意。”训导主任接又问道:“那你愿意留下吗?”“我愿意!”这下她的语气更坚决,老师满意地走了。芷龄心中这时甜滋滋的,这下可好了,学校想到我了,我唱戏养家有了希望,她心头不由一热。
当天下午,父亲第三次来校,但见二哥已带上随身衣物,一副准备走人的样子,她糊涂了。原来二哥写了信,父母放心不下,今天是特地来把一对宝贝孩子接回去的。父亲一见面就下令:“带好东西,向老师告别,一起回家!”芷龄如被雷击,愣在一边,人都木了。她随父亲走到训导主任跟前,这位好心的主任还是一个劲儿挽留:“这孩子嗓子、扮相、个头都好,又喜欢学戏,人也聪明,还是留下她吧。”见汉侠先生已没有商量余地,他于是回过头来生气地责备起了芷龄:“早上还问过你,怎么下午就闹着要走?”芷龄低着头,噙着两行热泪,说不出一句话来,心里直埋怨,“我哪里想走呀!二哥不来,我肯定能坚持,二哥这一走,把我赔上了,多冤哪,这一走,全完了。”跨出学校大门,不由回头再看一眼,看到校门口校名牌上“中华戏曲专科学校”几个大字,心头一酸,不禁失声痛哭起来。
家里三合院住房自童汉侠夫妇办起了私塾式的家庭小学后,经济上缓了几分,为了实现芷龄意向,父母决定让孩子停学,延聘教9币来家,让这一双有戏癖的儿女在家里学戏,这一来,芷龄紧锁的眉结舒展了,如花的笑靥重现了,失去的童真复苏了。
童家的上门教师来去匆匆,皆无名之辈,教的尽是抱肚子傻唱的活,长进不大,名师“份”大身价高,童家请不起。小芷龄心里明白:父亲日夜为报社赶稿,赚得那一点微薄的稿费,全在为自己支付学费了。逆境使人奋发,她拼上了,简直跟疯了一样,数九寒天,三伏酷暑,苦苦练功不止,一遍两遍,五遍十遍没完没了。摔不完的跟斗,打不完的把子,背不尽的台词,练不尽的身段……有一次练功,十来岁的芷龄竞一摔好几十下,邻居咋舌,家人心疼,衣服由里湿到外,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怎么也劝不住,汉侠先生暗暗吃惊,童芷龄母亲陈氏偷偷掉泪。她饭桌上走神、想着戏;睡梦中呓语、背着词;走着路拉“云手”;进了院子跑圆场……一时间,街坊邻居议论声四起,但父女二人此时早已铁了心了。
芷龄想起了赵金蓉,那是中华戏校的骄傲,连天津也有她的小名声;再有侯玉兰,记得她首次登台,演罢《骂殿》归来,学校众人齐声道贺的情景。心想自己差不了两三岁,她们能行,我为什么不行?凭着这股跟自己过不去的犟劲,她起步了,踏上了艰辛的唱戏养家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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