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凌小汐 日期:2014-04-07 11:56:54
玛格丽特杜拉斯,(1914~1996),法国当代最著名的女小说家、剧作家和电影艺术家,与米兰昆德拉、村上春树和张爱玲并列为小资读者必读作家。
她引导了世界文学的时尚,文字风格隐秘、沉郁,又幻美如荼毒,令国内读者乃至许多当代作家为之深深着迷,更是对安妮宝贝的作品有着直接的影响。
她的人生经历则惊世骇俗,放荡不羁,随着由她自传体小说改编的电影《情人》上映,杜拉斯的艺术魅力,已经风靡世界。
写作与爱情,是杜拉斯生命的全部。七十多部作品、近二十部电影、诸多的情人,成就了她独特的美丽与孤独。
本书将以杜拉斯作品为主线,通过她的作品,进入她神秘的情爱世界,探讨孤独、情爱、写作的意义,从而抒写杜拉斯富有传奇色彩的一生。
2014年4月4日,杜拉斯诞辰一百周年。谨以此书,献给所有喜爱杜拉斯的读者,同时,也献给我们心底最深的孤独与爱。
作者简介:
凌小汐,湖南邵阳人,小隐尘世,出没网络。著有《致我们终将逝去的爱情:国外最美诗歌品鉴》《花间十六拍:古典花木随笔》《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致徐志摩的七封信》《今生最爱柳永词》等。
目录:
CONTENTS
002/序言
01/不会结束的童年
你去哪儿?——去童年的井边,这条路就是死亡。
02/我出生在亚洲的河边
09/云南:甜的、涩的、野性的
15/从“小小躲藏地”到金边庄园CONTENTS
002/序言
01/不会结束的童年
你去哪儿?——去童年的井边,这条路就是死亡。
02/我出生在亚洲的河边
09/云南:甜的、涩的、野性的
15/从“小小躲藏地”到金边庄园
25/帕尔达朗的内内
32/百鸟平原
39/禁忌:一个不可测度的秘密
45/抵挡太平洋的堤坝
55/毁灭吧,她说
堤岸的情人,对这个正当青春期的小小白种女人
一厢情愿甚至为之着迷。他每天夜晚从她那里得到的欢
乐要他拿出他的时间、他的生命相抵。
56/胡志明市国立中学的少女
66/我那时才15岁半
73/莱奥,莱奥
79/肌肤有一种五色缤纷的温馨
84/吻在身体上,催人泪下
93/我们不能停止不爱
103/将来是什么?将来就是分开
111/他将至死爱着她
119/迷恋是一种吞食
爱之于我,不是肌肤之亲,不是一蔬一饭,它是
一种不死的欲望,是疲惫生活中的英雄梦想。
120/18岁,我已经老了
128/我有一个情人
134/未来信件:请给我谈爱情
141/战火纷飞的年代
147/死亡也能施洗礼
154/我的生活是一片沼泽
161/肮脏的人,我的母亲,我的爱
169/用身体参与写作
179/她以孤独打败时间
你的温柔,它把我带向死亡。你一定毫无意识地
渴望给我的死亡。每夜。
180/电影:另一种爱情
188/1980年夏:最后的情人来临
197/为了创作您,我要先毁掉您
204/爱你,爱我,爱得更热烈
214/爱你备受摧残的面容
222/一生中黑暗的悲伤
230/在坟墓里,我永远15岁
241/附录:这就是一切
242/杜拉斯经典语录
246/杜拉斯相关评论
247/杜拉斯创作年表
我那时才15岁半 >
“这样一个戴呢帽的小姑娘,伫立在泥泞的河水的闪光之中,在渡船的甲板上孤零零一个人,臂肘支在船舷上。”
这是电影《情人》里最经典的镜头。一个关于邂逅与离别的故事,一段至死难忘的个人历史,都是由这个镜头开始。
彼时,1929年,玛格丽特15岁半。
“那是在湄公河的轮渡上。在整个渡河过程中,那形象一直持续着。”
镜头里的那个形象成全了她诉说的欲望,也成为她创作的源泉。就像一张暗房里的底片,在密封半个世纪后,才被文字与记忆洗晒,大白于日光之下。谁用苍老的手指掸一掸时间的尘灰,就会不自知地迷蒙了眼睛。
所以我们相信,作品远比生活更真实。她说,“如果我这样写出来了,那是因为这是真的……让我对您说:我15岁半。”
那一日,15岁半的玛格丽特,梳了两条辫子挂在身前。她已经敷粉了,用的是母亲的托卡隆香脂,为了掩盖双颊的雀斑。暗红色的口红,涂抹在两瓣嘴唇上,不均匀,却有一种野艳动人的光彩。
她穿的是一条丝缎裙子。裙子是茶褐色的,宽松,无袖,开领很低,是母亲穿过的,也很旧,磨损得近乎透明。但是,她在腰上扎了一根皮带——不知道是哪一个哥哥的皮带,裙子就立即变得相宜起来。腰部显露出来了,少女的风情也显露出来了。她穿的是一双镶有金条带的鞋,高跟鞋,可以更好地衬托身体的曲线。尽管那双鞋子有些旧了,鞋跟都磨歪了,鞋尖上还沾着泥灰。
最重要的是那顶帽子。她戴着一顶帽子,一顶平檐的男帽,玫瑰木色的、有黑色宽饰带的呢帽。“她戴了这样的帽子,那形象确乎暧昧不明,模棱两可。”在当时的殖民地,是没有女性会戴那样的帽子的。但她戴了。戴上去之后,她的美丽便有了奇异的感觉。一下就换了一个模样,把身体里的个性和野性都释放出来了,有一种独特的迷人之处。仿佛可以弥补时间的缺陷,随之让她找到归属感。
湄公河的轮渡上。她从沙沥去胡志明市。两个地点之间,是冲走一切的河流,是泥浆,是动物残骸,是母亲不得自救的苦难。
她趴在渡船的栏杆上,翘起一只脚,看着殖民地的阳光就那般一览无余地照射在河水里。她脚下的湄公河,穿过柬埔寨的森林,犹如世纪之水倾泻而下,混沌、温热、凶猛、美丽,翻腾着内部的秘密,带着大地倾斜的影子,带着无数动物的亡魂,丛林的灰烬,还有不可探测的时间,寂静无息地流向汪洋,流向远天。马达声、犬吠声、稻田里耕牛叫唤的声音,在两岸此起彼伏。
风从河水中涨起来,吹过壮阔无垠的天空,也吹过少女身体里的河流,流淌着情欲初放的甜香的浩荡河流。而她脸上,没有一丝兵荒马乱的痕迹。
河风一下一下摆动起她的裙子,显示出尚未发育完整的乳尖的小小轮廓。还有一截纤长的脖颈。烈日之下,她就像一只在泥淖中伫足仰望的鹤,有些落寞,有些高傲,有些放纵,又有些不屑。好似所有的喧嚣都与她无关……她独立世间,又与世间绝缘。
她只是那样站在甲板上,等待着人生中未知的一幕戏开场。
“他是个中国人。一个高个子中国人。有中国北方人白皙的皮肤。他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穿一套米灰色绸西服,一双西贡的青年银行家们穿的红棕色英国皮鞋。
他望着她。”
他在看她。隔着蒙蒙的烟雾,日光打在他的身上,主角登场。如此,整个世界退至幕后,他只感觉到了她的存在。画面在滞重的空气中一寸一寸凝固,细微的声音落在心尖,清晰可闻。历史在幻觉中一瓣一瓣打开,凄美动人的模样,宛若杜撰。
“那顶浅红色的男帽形成这里的全部景色。是这里唯一仅有的色彩。”
他看着她。看着戴一顶玫瑰木色男式呢帽的她,一个十五六岁的异国少女。看着霞光慢慢降临在她身上,反射出一种潜藏的微芒。她落魄、贫穷,却拥有可以挥霍的青春,她放纵、孤独,却显露无路可逃的哀伤。她的美丽,有着不得直视又不可抗拒的吸引力,令他目眩。
于是,他走下车来。
他抽着一支三五烟。
慢慢地往她这边走过来。
他有些胆怯。脸上的笑容不敢太明显。他拿出一支烟,请她吸。手有些轻微的打战。
“您抽烟吗?”
她表示不抽。
“请原谅……在这里遇上您真是太意外了……”
她一直在等待着,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在殖民地,对于路人的盯视与搭讪,她早已习以为常。但不论现实境况到达哪一种地步,在一个安南人的面前,她那身体里流淌的来自异国的血液,都足够让她居高临下。
而且,从他走下车来开始,她就看清了他的畏惧。他的目光,他的脚步,他抽烟的力度,他递烟时打战的手指,他说话的语气。
她问他:“您是谁?”
他说:“我住在沙沥。”
“沙沥的什么地方?”
他告诉她,他是从巴黎回来的。在法国留学了三年,几个月前才回到越南。他的老家在中国北方,一个叫抚顺的地方。他的父亲是地产界的商人,有很多很多的房子。他是家中独子,住在沙沥的一幢大别墅里,就在河岸边,有着镶嵌蓝瓷栏杆的阳台的房子。
她看到了。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房子,淡淡的中国蓝。
她说话了,并向他提出问题。他终于得到了勇气。于是反问她:“那么你是从哪儿来的?”
她说:“我是沙沥女子小学校长的女儿。”
他微微一笑。说:“我从来没有在沙沥见到过你。你舍不得离开永隆?”
她回答:“是的。我在西贡读书。但永隆有我最美好的东西。”
他继续寻找话题,语气小心谨慎,又好像是一种提醒,和比对:“在这渡船上,见到你真是不寻常。一大清早,一个像你这样的美丽的年轻姑娘,就请想想看,一个白人姑娘,竟坐在本地人的汽车上,真想不到。”
她没有回应。
然后他把话题转向她的帽子。他说:“你戴的这顶帽子很合适,十分相宜,是……别出心裁……一顶男帽,为什么不可以?你是这么美,随你怎样,都是可以的。”
她回过头来直视着他。
她肆无忌惮地端详他的脸。还有他的穿着,他的轿车,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欧洲花露水的芳香,淡淡的鸦片味道,丝绸的味道,龙涎香的味道,文弱的男人的味道,中国的味道。
她想,他竟懂得欣赏她的美,她的个性,她的别出心裁。
他毕竟与殖民地的当地人有些不同。他们都有着或深或浅的好奇心和欲望,但他的好奇心和欲望俨然已经被修饰过了。
她明白这点,也明白女人有时就是喜欢那一层修饰。就像她早就注意到,女人美不美,不在衣着,不在化妆的技巧,也无关使用的香脂价钱是否昂贵,穿戴的首饰珠宝是否耀目……女人的美,是一种奥秘。她知道在哪里,并懂得如何发挥和运用。成长中,她亲眼所见一些女人为情人苦守一生,一些女人在谣传中郁郁自尽,她们都是美的,却不懂得如何运用自己的美,也不懂得如何激发男人的欲念。
是的,少女时代的她,就已经清楚地知道,欲念是性关系的直接媒介。没有其他可能。不用亲身体验,她就已经洞悉。也就像她早已明白,欲念只会臣服其激发者,对于男人,与其等待他,不如激发他;与其取悦他,不如征服他。
一支烟后,他对她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送你到西贡。”
她同意了。
他叫司机把她的几件行李从当地人乱哄哄的汽车上拿下来,放到他的黑色利穆新汽车里去——莫里斯·莱昂·博来的汽车。
她上了黑色的小汽车。然而就在车门关上的那一刻,她看到了总督夫人——安娜·玛丽·斯特雷特。安娜·玛丽从汽车里走出来,一袭华美的白衣,女神一般站在甲板上,眼神放荡纵横,又袅袅如孤烟……对于周遭的一切,她都视而不见。然后,她趴在轮渡的栏杆上,翘起一只脚,落寞地看着河水翻腾入海。
玛格丽特怔了一下,她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掌控着欲念,又不得不受欲念的驱使的自己。那个自己正以另一种面貌、另一个身份生活在世间,且离她如此之近。近得犹如幻觉。恍惚中,一种强烈的悲戚之感涌上心头,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倦怠。于时,河面上的光色也暗了下来,光线渐渐变得黯淡无力。一大片雾气弥漫开来,各种各样的声音被遮蔽,她突然就沉浸在蒙蒙的意识空间里,苦闷得不可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