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浊的风将冬日的天空染成了模糊的士黄色,虽然天正午时,却已是黯然无光。
一个男子,顶着漫天飞舞的黄沙从斜坡上缓缓走下来。
蓬乱的头发以及裹得严严实实的头巾,使人根本无法看清他的面容。他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决不浪费一分体力。不远的前方就是养育了中原无数百姓的黄河。
雨季的黄河可谓泥沙之川,黄浊的漩涡甚至会把两岸的人家吞噬殆尽,而一进入干燥的冬季,尽管整个天地都被狂风飞沙胡乱地涂抹成一片昏黄,这条河却奇迹般地变成了一脉清流。
一到岸边,空气顿时澄净了许多,眼前是清澈的河水。
男子眯起眼睛,凝神四处张望。
放眼望去,倾斜的沙坡渐渐变成了坚硬牢固的土层。这种士是此地有名的建筑材料,细得好似磨过的粉,抓起一把,便会顺着指缝沙沙地落下,但一经溶水搅拌,就会凝固成像岩石一般坚硬的板块。用它筑成的祭坛坚逾砖石。
这一带的房屋大多也是用这种泥板筑成的,特别是仓库和作坊。
不远的前面,像是要阻挡住斜坡的继续下滑,耸起了一座小山丘。山丘下并排立着两三座这样的圆柱形泥屋,与黄沙一样的颜色。此刻,其中的一座泥屋顶上正冒起一小股黑烟。
男子收住脚步,凝望着黑烟腾起的泥屋。那屋子显然是这一带最大的建筑。因为依着山丘而建,恍若山脚下又隆起的一座小山包。
“就是那儿。”
男子的嘴角浮出一丝冰冷的笑纹,伸手到腰间摸了摸剑柄,随后拉下头巾半遮住眼,稍许调整了一下呼吸,便向泥屋走去。
屋中传出不大的但是极为刺耳的声音。那是一种敲打金属的声音,尖锐得一直钻到人的牙根儿里。
男子咬紧牙关,加快了脚步。
走近前来,不禁为泥屋的高大而惊叹。屋子足有他的四五倍之高。屋顶上几茎稀疏的枯草正随风摇曳。
再看屋门口垂接着的厚厚的布帘,早巳变成和这里的土地差不多的颜色。声音便是透过布帘传出来的。
掀开布帘,男子像个幽灵般悄没声地跨进屋内。迎面扑来一股热气,只见通红的金属条在黑暗中跳动。
男子紧锁住双眉。
屋内暗如洞穴,厚重的四壁密不透风,天花板低而平。用泥和柴草混合而成的板块将整个空间分割成两层。楼上似乎是个谷仓,远处立着攀上去的梯子,隐约可见楼板上凌乱堆放着的大麻袋。天花板下吊搭着一些木板,木板上是装谷物的竹筐。看来那是用来熏干谷物的地方。
因铸剑炉需要避风,所以屋子里架着布帐,炉火在帐中熊熊燃烧。
炉边横着铸打台。两个打着赤膊的男人挥舞着大锤。二人年龄相仿,面貌酷似,想必是两兄弟。他们被火光映照的脸上满是汗水。屋子的尽头,一个老妇在推磨榨豆汁。在她的身后,一对男女正在用蔑子编着筐。
打铁的声音遮盖了一切,屋子里的人们丝毫没有察觉到外人的到来。
男子的眼中溢出寒气,宝剑出鞘的铮响在空气中划过。
工匠们终于被那异响惊起,但一切为时已晚。只见剑光一闪,那年长些的男人刚转过身就已被当胸刺透。他倒吸了一口气,手中的锤子当卿落地,头也歪向一边。另一个匠人情急之下举起手中的夹子,连同半燃的红铁一齐砸向蒙面男子,但蒙面男子身形一晃,躲开铁块的同时长剑一抖,划开了对方的咽喉,鲜血狂喷中,那工匠的尸身也应声倒地。
老妇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呆了,直至此时才如梦方醒地发出一声惨叫。瞬间,屋内显得更加阴暗。
黑暗中,忽然从顶棚上跃下一位少年,手中剑凌空直刺蒙面男子。慌乱中带下了几柄陶壶,跌在地上摔得粉碎。男子不慌不忙地避剑还招,少年显然不是对手,勉力支撑了几招,腹背便连中数剑,扑通一声倒下,剑也脱手飞出,眼见也是性命不保。
骚动中,吊在天花板下的竹筐开始剧烈地晃动,里面盛满的谷粒纷纷滚落。男子收身止步,任凭暴雨般的谷粒洒在头上、身上,倾泻一空。
一切在瞬间结束,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房间。
剩下的只有两个女人。男子收了剑,拉下蒙面的头巾。他冷冷地扫了一眼瑟瑟发抖的女人们,既而缓缓地半跪下身子,用手舀起老妇人刚榨的豆汁,尝了尝,然后猛地举起罐子,仰头大口吞咽起来,溅得衣衫、头发上都是星星点点的豆汁。突然间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缓一口气,冲着躲在筐后面的女人说道:“我已经三天没沾过吃食了,现在,总算有这东西……”一边说,一边用涂满豆汁的嘴朝女人们挤出一丝怪笑。
女人们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
又喝了几口豆汁,男子缓缓站起,胡乱地用衣袖抹了抹嘴角,开始打量四周。散落在地上的铁条依旧吐着温亮的红光。他饶有兴味地望着铁条,问道:“这铁是哪里产的?赵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