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孙国境,举国哀恸。
正当盛年的乌孙王因战争伤逝,全国顿失依恃,陷入一片愁云惨雾之中,乌孙王之子昆鹰立于灵前,一身黑狐短裘包覆在他坚实劲瘦的躯干,由一条银白的腰带系住,腰带两侧,各有一个银灰的套环,右环上佩着把铁黑的大刀,左环上则挂着小刃,一双黑牛皮长靴更衬出他的英伟。
黑。在乌孙是个禁忌的颜色。但这对草原之鹰来说,是全然不受影响的。族人中少见的黑发披散在他身后,凸显出他狂放的五官和性格。黝黑坚毅的脸上仍是一贯的坚定与从容,唯一泄漏他心中情绪的,只有那置于身侧紧握的双拳,和眼底难以辨识的一抹哀痛。
昆毗,他的父亲。是乌孙全民景仰的明君,也是他崇敬的对象。
自有记忆以来,父亲带着他征战沙场,阻绝匈奴的欺压,屏断大汉的牵制,虽于河西只是蕞尔之国,但乌孙立国以来,自是物富民丰,安居乐业。
没想到,就在七天前,与汉族的一次小型争战中,父亲竟然中箭落马! 想到这里,强烈的恨意与内疚就如潮水般整个将他席卷。
当时,他就在父亲身边。眼看着战争就要大获全胜,未料,一支喂着剧毒的箭矢,竟往他父亲眼前直逼而来,他大吼了一声,脚一下踢,策动身下的红鬃马奔而起。就算不能以刀剑挡上这一箭,至少还能以自己的身体护住父亲。
然,就在策马狂奔之间,所有的画面仿佛在他眼前凝结。他亲眼看见那淬着剧毒,闪着惨绿光芒的飞箭,就这样笔直地没入父亲的胸膛。
不——他大吼出声,却再也无法力挽于狂澜。待他赶到时,只恰恰接住父亲坠落的身躯……
“王,时辰已到……”立于昆鹰身后的右将军出声提醒。
这样的提醒,将他自记忆中唤回。他合上了眼,强忍住悲痛。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汉王杀我百姓、夺走我父!这样的血海深仇,势必要报! 他缓缓举起右手,再睁开眼时,已看不见任何一丝情感。他知道,人民需要他,乌孙国需要的,是个绝对强悍的君主,强得足以捍卫人民不受外族的侵扰。因此,任何软弱的情感对他来说都是没有必要的!他是王,乌孙国唯一的王!父亲手打下的江山,他必须护卫! 得到王的指令,帐外吹起了号角。号角声响彻这片无际的草原,回荡的余音,仿佛也在为着乌孙王的逝世而伤悲。
号角响起,由两匹天马驮着的遗体就要往草原出发了。在乌孙,人们是在马上打天下,自然,死也是要死得其所。这是一个乌孙武士的光荣,也是草原子民的荣耀。
马儿昂头嘶鸣,似乎知道它所背负的重任。一行人,缓缓前行。
突然间,静寂的大地出现一丝声响。由远而近、由弱而可,那充满了喜庆、欢乐的乐声盖过了苍凉的号角,象把刀似地冲进了众人耳里。大队停下了行动,所有的人望声音的来源,脸上的表情写满了怨愤和不满。
这样神圣而悲伤的丧礼,竟被喜乐声所掩盖! 对死去的人来说,这是怎样的不敬和侮辱啊! “拿都!”昆鹰的暴吼即时响起,声音里的冷凝和愤怒充分表达了他的情绪,所有听见的人都不禁瑟缩了一下。
“是!”得到命令的右将拿都立即翻身跃上马背,以疾如闪电的速度驰向声音的来源。
???
喜庆的乐声在转瞬间停下。
拿都的身影出现在地平线上,在身旁并骑的,是奉前乌孙王出使汉朝的左将莫飞。而在他们身后,远远地,跟着一长串的队伍。其中最令人瞩目的,是辆火红烫金的八马车辇。
火红烫金的八马车辇! 昆鹰不悦地扬起了浓眉。
汉人! 八匹白色的骏马横立在前,耀目的车辇后跟着一队车马,浩浩荡荡象是可以连到天边去。
乌孙国左右两名大将抢在大队跟前急驱来到,勒马翻身,双双跪拜见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