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加沙一家人 日期:2013-06-02 11:07:45
加沙一家人
马晓霖 穆罕默德·土耳其曼尼是个42岁的巴勒斯坦商人。或许您从他的姓就能看出他的老祖宗不在巴勒斯坦,而是在更北边的土耳其。但他本人的确是土生土长的巴勒斯坦人,是在加沙出生的第二代巴勒斯坦难民。他的祖父最早居住在巴勒斯坦地区南部的比尔谢巴(即今天以色列南部的比尔谢巴市),1948年巴勒斯坦战争爆发后,被迫带着全家流落到加沙地带,10年后,穆罕默德在难民营里出生了。 高中毕业后,穆罕默德考入埃及开罗大学商学院学习国际贸易,毕业后尝试过各种营生,最近这几年干起了服装批发和零售,而且主要以中国和韩国为货源地。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们相互认识了,一来二往便成了好朋友。每次去他的铺子,他总把我按坐在老板桌后喝茶聊天,替他当一会儿收款员。每回来看我,他差不多都能把8个孩子全带来:17岁的大儿子海赛姆、16岁的大女儿劳拉、14岁的二儿子纳伊勒……穆罕默德只长我6岁,有这么多孩子让我羡慕,能养活这么多孩子更让我佩服……
禁止孩子扔石头 9月底巴以流血冲突爆发后,穆罕默德知道我忙,没来打搅,我倒是顺道登门寒暄过几次,平素耗子般在铺子里钻来窜去的孩子们全都没了影儿,细问才知,外面太乱,他只许孩子呆在家里或学校。 穆罕默德说,9月底10月初,学校罢过近一周的课,许多孩子都上街游行或去参加抗议以军占领的“石头战”了,但是他不许孩子们迈出家门半步,都得呆在屋里继续念书。除海赛姆和劳拉成人懂事可以自修课程外,其他6个都得在他们两口子的辅导下学习,就是最小的赛福丁也不例外。学校复课后,穆罕默德夫妇每天都操心孩子们的安全,个别淘气的小家伙都是由他或夫人从家里“押送”到学校,再从学校“押解”回家,一句话,上街凑热闹不成,去打打杀杀更不成。 谈起这些天孩子们的心理状态,穆罕默德摇头不止,说孩子们生活在恐惧中,每天天上飞着以色列的战斗机,地上吵吵闹闹,加沙城本来就小,城边枪声不断,偶尔还能听到以军坦克开炮或直升机发射火箭的爆炸声,路上不是三五成群的示威者,就是熊熊燃烧的汽车轮胎和冲天而起的黑烟,孩子们看在眼里,听在耳中,怕在心里。夜晚他们谁也不敢单独睡觉,总是两三个挤进一个被窝,相互壮胆。穆罕默德夫妇更是睡不踏实,每晚都要不时出门听听动静,看看形势,生怕以军飞机前来轰炸,也怕流言中所说的以军重新占领或者特务进来搞暗杀或爆炸什么的,总之要折腾到凌晨二、三点。不过,穆罕默德也承认,他的安全感还是比实行自治前的以军占领时期要强得多,好歹现在已没有了宵禁和随便搜查。 穆罕默德非常不赞成孩子们上街,尤其反对孩子们去向以军汽车或岗楼扔石头。他认为,在起义的最初,扔石头作为一种表达内心不满和愤怒的手段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是用石头做武器去和全副武装的以军拼命毫无意义,是白白送死完全不值得,因为以军并不因为你是个孩子就可怜你,也不因为你扔的石头伤不了他们就饶过你,200条命多数就是这么丢的,而以军才死了几个人,巴勒斯坦人的命就是这么贱吗? 穆罕默德非常喜欢英俊腼腆的长子海赛姆,盘算着他高中毕业时能争取到一个中国提供奖学金的留学名额,将来到北京或上海去上大学,学医或商都成,若能找个中国媳妇就更好了。虽说穆罕默德反对孩子们去无谓送死,但是,如果真枪真刀地同以军干,他会毫不犹豫地送儿子上前线,甚至自己也会弃商从戎的。
买卖的确不好做 巴勒斯坦的对外出口处在以色列的控制之下,人员、物资的进进出出完全由以色列说了算。这次冲突爆发后,以色列很快关闭了加沙地带,卡住了绝大部分巴勒斯坦人员和物资。穆罕默德曾有一个集装箱的服装和床上用品到达以色列阿什杜德港后18天不能出货,每天光是仓储费就得交50美元。封锁导致加沙人收入锐减,市场十分萧条,往年换季时的旺销现象今天不见了,部分从他这儿批发服装的商人因货物出不了手而无法及时向他归还货款;冲突导致美元坚挺,谢克尔(巴勒斯坦通用的以色列货币)贬值,他又为此蒙受了额外损失,笼统一算,里外每天倒贴200美元。 我几次路过穆罕默德的铺子都发现,要么是安全关门,要么半开半掩。其实,冲突期间,巴勒斯坦各城市普遍举行了不定期的罢市活动,大部分商家心甘情愿地配合这一爱国举动,穆罕默德也不例外。他说,只要有关方面呼吁罢市,他绝对服从,为了结束以色列占领,少挣点钱算不了什么,就算把整个铺子都烧了他也不心疼,因为和牺牲的几百号人一比这实在不值一提。在穆罕默德看来,他好歹开着两家店铺,算是个中产阶层,日子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倒是那些普通的市民更可怜,40天没活干,每家六、七个孩子怎么养活?好在物价没有大的起伏,但是长此以往又该怎么办? 穆罕默德两个店铺对面是市中心的巴勒斯坦广场,平时人车如潮,顾客盈门,如今来来回回的多是声讨以军悼念死难者的游行队伍。此情此景,使他生意做得很别扭,常常自各儿罢市关门回家。难圆三代故乡梦 穆罕默德曾经对我说过,当年他祖母逃难离开比尔谢巴时,曾把项链和手镯等值钱的首饰都摘了下来,埋在院子的某个角落,盘算着很快重返故里再挖出来。然而,不但祖父、祖母未能落叶归根,就连父亲也都葬身加沙,无缘踏上回故乡之路。父母弥留之际曾对穆罕默德说,你一定要回到比尔谢巴,一定要去找到那不知存在与否的故居,你不成,就托付给儿子,儿子不成就托付给孙子,反正要回老家去。 穆罕默德当时是含着忧伤和隐约的泪水诉说这段家史的。现在,重提巴以恩怨他又是一肚子的怨愤。他说,巴勒斯坦人曾经用7年的起义和牺牲换来自治,但是7年的自治与和谈却让巴勒斯坦人十分失望,因为他们不但没有如期独立,反而在某些方面活得更苦,人们重新选择暴力是因为和平失去了作用,因为以色列人不理解和平的语言,只理解战争和暴力的语言。在他看来,只有让以色列人蒙受生命代价才能促使他们认真思考,才能把占领巴勒斯坦人的土地交出来。 穆罕默德说,他是个现实主义者,他知道很难实现祖父和父亲的遗愿重新打回老家比尔谢巴了,因为巴勒斯坦人没这个实力,因为阿拉伯国家不团结,因为巴勒斯坦领导机构已经同意彻底放弃包括比尔谢巴在内的大片巴勒斯坦故土。或许,他将来只能作为一名外籍游客去比尔谢巴寻根问祖了。 穆罕默德对巴以两个民族和睦相处是没有信心的。他说,一片土地上没办法生存两个不同的民族,特别是人口数量相当的民族。他认为,巴以之间不仅仅是简单的土地之争,而是两个民族、两个宗教和两种文化的历史恩怨,是自古就有而且难以化解的。 在穆罕默德的眼里,以色列人是贪婪和狂妄的,至今仍做着大以色列的美梦。他说以色列国旗上有两道蓝色的杠,上边一道代表地中海,下边一道象征幼发拉底河(今伊拉克境内),因为以色列人的祖先就是从那里迁徙到地中海边的巴勒斯坦的。为了印证自己的话,他从钱柜里扒拉出一枚面值10分的谢克尔铜币并指着其中一面上的半圆浮雕说,那就是鲜为人知的以色列人心中的版图形状,而不是人们熟知的大刀形状。 尽管穆罕默德的解释有待考证,但是他对以色列人的判断是发自内心而刻在眼神和表情上的。它使我觉得巴以实现真正的和解要远比想象的更艰难、更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