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追寻古格王国 日期:2013-06-02 11:33:35
追寻古格王国
最后的堡垒由于长年的对外战争,古格都城札不让早已形成了一套完整的防御体系。从今天遗存下来的考古遗迹来看,札不让所在的小土山上,从山下的开阔地带直到山顶上的王宫区,充分利用地形,构筑了一道道的防卫墙和一座座碉堡,许多房屋的底层也在墙壁上开有射击孔与嘹望孔,成为暗碉。据考古学者的调查,认为城堡从下而上至少设有三道防线。
第一道防线是外围防线,由山下的碉堡和扇形开阔地分布着的两道防卫墙组成,崖壁上还有一条暗道可通向山顶,这道防线可以扼守山下两条可以通向山顶的山沟,称之为外围防线。
第二道防线主要布置在东北部与东部,由一系列临崖而建的碉堡、防卫墙及其他建筑构成,可以分为上下两层,对城内密集的建筑形成立体防卫,并且控制着各区间的通道和上山的主干道,从其位置上来看,可以称为山腰防线。
第三道防线主要布置在山顶部的王宫区。这里的地形是四面临崖,形成天然的屏障,然后在这些悬崖绝壁边缘再构筑防卫墙,只留出惟一的一条通道,而此道必须要经过三条暗道才能进入到山顶,是三道防线中最为坚固的一道防线,可称为山顶防线。
这三道防线相互呼应,左右支持,上下结合,形成立体的防御体系,成为王国都城坚固有力的屏障。尤其是第二道和第三道防线,直接建在土山的中腰与山顶,中间只有一条主干道可以上山,两道防线之间还有一条通向山顶的隧洞作为上下交通的惟一通道,这条隧洞的下端入口开在距地面高达两米的崖面上,可由踏阶登上宽仅1.2 米的洞口,洞口内扩大成6 平米的空间,可容数人在此据守,洞口的顶端可以盖上石板,确有一夫当天,万夫莫开之势。
在后勤供应与物资装备方面,古格都城也都作过充分的准备,足以应付长期战争。王宫内所有的用水,可以不出宫殿,可通过山体内部所开凿的专用暗道下山汲取,这两条取水暗道设在山顶的东南,一条通向东南面的小溪,那里有涓涓泉水,缓慢不断地涌出,取之不绝,可以从暗道取运上山,另一条暗道则通到西南边的沟旁,那里也有从别处引来的流水。
古格都札不让现存的洞窟遗迹,经过考古学者探究,有相当一部分是用作存放东西的仓库,大多用来堆放食物,根据洞窟内的遗存,有食品库、盐巴库、干肉库等等,虽然经过了几百年,洞内这些食品的痕迹还仍然清楚可辨,反映出当时古格为了长期备战,在山上屯集了大量物资,几乎可以说是一应俱全,储备充足。
城堡内还屯集了大量的兵器。到20世纪80年代,考古学者在城内发现了许多专门用来屯放兵器洞窟,一座洞窟之内,便堆集有十余万支竹、木制作的箭杆,这些箭杆上有的还系着木标签和布标签,上面用藏文书写它们来自古格的何地,表明当时可能已有专门制作各种兵器的基地,专供古格的武装部队使用。从遗址中还采集到各种样式的铁箭簇,长短不等,形状各异,所有的铁簇都是锻制的,同一类型的簇呈现出统一的规格,应当是定型批量生产,以保证军队的装备。
从古格故都遗址中发现的兵器来看,当时既有传统的冷兵器,如刀、剑、矛等可以近距离格斗的武器,同时也使用了比较先进的火器。考古学者从遗址中发现了两种口径的长枪和一种口径较大的抬枪,枪管用熟铁铸造,前有准星,后有瞄准缺口或瞄准孔,可利用打火绳点火击发,这种火绳枪最早是由欧洲人于15世纪初发明的,16世纪时随着殖民扩张传向世界各地。古格发现的这种火枪当为当地制造,但这种制造技术却有可能是通过中亚或者印度传来。在札不让山顶处的一孔洞窟中,还发现过几支专门用来装盛火药的牛角筒,大概是与这种火绳枪配套使用的。
几年前,我们在古格故都遗址进行考古调查时,在第二道防线的半山腰处几个洞窟中发现有堆满了的大大小小河卵石,一开始并不知道它们的用途,还以为是用作建筑材料,随行的藏族学者告诉我们说,这是当年古格人同拉达克人作战时使用的武器之一,当蜂拥而来的敌军攻上山时,这些飞石便可如雨点般地从天而下,打退敌人的进攻。
正是凭借着札不让城堡有利的地形与坚固的城防,古格王国在这里演出了它最后悲壮的一幕。
当拉达克人和暴动的民众将城堡团团围住之后,忠诚于古格国王的卫队并没有惊慌失措,他们退守到山上的防线后面,以无比英勇的气概同敌人展开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
从史书中我们没有找到关于这场战争具体的记载,但是,有一个事实却为后来西方传教士们的信件所证实:由于古格卫队拼死的抵抗,在长达一个月的时间里,拉达克人始终未能攻破他们的防线。一次又一次的进攻,都被古格武士击退,敌军虽然志在必得,但却末能前进一步。当时战场悲壮惨烈的情景,我们已无从复原,不过,从遗址中满山遗弃的铠甲片、铁箭镞来看,这座土山的每一寸土地,似乎都经过殊死的搏斗与厮杀,双方战士的鲜血,染红了这里的漫漫黄沙……
古格王国最后的城堡,伴随着震天的呐喊,在枪林弹雨和血雨腥风中,仍然岿然屹立,送走了一个又一个血红的落日。
城下之盟严寒的冬季即将来临,围攻土山的拉达克部队在拉达克国王的亲自指挥下,加强了攻势。士兵们冒着枪矢呐喊着一次次向古格卫队的防线发起冲击,又一次次地溃败下来,退回到离小山较远的出发阵地。
古格人的顽强抵抗,完全出乎拉达克王的意料之外。他原以为古格已经是一只熟透了的果子,他只要轻轻一拨拉,这只果子便会落入他的掌中。因为古格的上层僧人们曾经非常乐观地暗示过他:古格国王已经为人民所唾弃,早已不堪一击,您甚至不需要带部队来,也能轻而易举地把国王赶下台,而受到饱受压迫的古格人民的拥戴。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一方面,拉达克的军队遭到有如此战斗力的古格守军抵抗,陷入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攻坚战中,完全处于被动状态。久攻不下,部队的士气与战斗力与日俱减,很难再长久地支撑下去。另一方面,古格人民对于外来势力的介入与干涉,并不是像僧侣们所鼓吹的那样满怀热情地给予支持,他们毕竟是拉达克人多年来的冤家对头,古格百姓虽然对国王与西方传教士不满,但也并不希望拉达克人从中插手。拉达克人已经感觉到,如果像这样长期胶着下去,说不定天平便会倒向另一边。
终于,焦躁的拉达克王下决心撤兵,以免在严酷的冬季到来之后,陷入更为困难的境地。
消息传出,僧人们感到无比恐慌。他们十分清楚,一旦失去了拉达克人的支持他们将很难控制局面。如果暴动的民众倒戈,古格国王利用他的影响力将十分容易地镇压这场内乱。等待着他们的结局,将会以“叛国罪”而送上断头台。
于是,一个巨大的阴谋形成于密室之中:僧人们议定,请古格国王的弟弟——也是僧人集团的头领出面,以兄弟手足之情去向古格国王诱降,如果此举成功,则设法诱使古格国王以及他们的卫队离开有着坚固防御系统的土山,然后一网打尽。
国王的弟弟亲自出面安排了这场诱降的把戏,他向哥哥承诺,只要国王向拉达克人投降,保证每年向拉达克进贡,那么他可以出面说服拉达克人撤军,并且保证国王继续留在王位上。但是,只有惟一的一个先决条件,那就是国王必须率领他的卫队走出王宫,到山下拉达克人指定的地点受降。
如此拙劣的骗局,明眼人一眼即可看出,这是设下的一个圈套,意在诱骗古格国王放弃阵地,成为他人砧板上的鱼肉。但是,重病在身的古格国王赤扎扎西巴德一来无心恋战,二来也感到“四面楚歌”,国运已尽,竟然相信了他弟弟的承诺,同意走出王宫,像属臣那样当着拉达克王的面亲自呈交贡品。
受降日很快便被确定下来,拉达克人在山下他们所指定的场所四周,埋伏下重兵,等待着古格国王前来投降。
是日,硝烟散尽,土山顶部的王宫内走下来投降的古格国王和他的卫队,走在前面的卫士举着一面白旗,向拉达克人表示屈服。
拉达克王和僧人们紧张地注视着这支队伍缓慢地向山下移动,同时,埋伏在土山脚下的拉达克军队暗中也举枪瞄准了这支队伍中的每一个士兵,只要一声令下,这里就将成为一片血海肉林……
终于,古格国王带着王后、公主以及所有的王室成员走进了埋伏圈。拉达克王一声号令,埋伏在周围的士兵像平地冒出来的树林一般,高声呐喊着,挥舞着手中的刀枪冲上前来,将古格国王的队伍拦腰斩断、撕裂,团团包围住。还没有等到古格国王反应过来,他和他的亲属都已成为拉达克人的俘虏。
古格国王的卫队直到这时才恍然大悟,中了敌人的奸计。他们之中除了紧紧跟随着国王的一部分士兵与国王同时被俘之外,余下来的残部立即向敌人开火,他们一边战斗,一边向城堡撤退。拉达克人眼见古格国王被生擒,也无心追赶,双方一番激战之后,各自收兵。
古格国王赤扎西扎巴德这时才如梦方醒,知道拉达克人已经背信弃义,践踏了墨迹未干的城下之盟。他被他的弟弟和僧人集团彻底地出卖了。
拉达克王为这突如其来的胜利而欣喜若狂,这一切,完全改变了他和对手彼此的位置。在最后决胜的关键时刻,他几乎是兵不血刃,便击败了对手。冷酷无情的胜利者毫不留情地下令:将古格国王和王后、王子以及所有王室成员、贵族全部押解回拉达克首府列城,终身加以囚禁。
退守到城堡内,直到最后一刻仍然还忠实于国王的古格卫队残部,在断水断粮的情况下,又坚持了许多天,最后才被迫放弃城堡。他们利用黑夜作为掩护,撤出城外,四散逃亡而去。
当拉达克人最后占领古格都城札不让之后,和一切战胜者一样,也展开了一场近似于疯狂的掠夺。王宫所有的珍宝被席卷一空,许多工匠和艺术家被掠往列城,西方传教士们在古格修建的教堂也未能幸免,据后来传教士们的信中回忆:拉达克人“抢走了教堂所有的珍贵物品、圣爵、烛台、披带等等……还将神父们的东西任意送人。”滞留在古格的西方传教士,也一并被拘押到列城,后来才从列城逃回印度。
此外,所有接受过洗礼成为基督教徒的古格百姓也被押送到列城,成为拉达克人的奴隶,只有少数人后来逃了出来。古格的属地托林、日士、达巴、噶尔等地也相继被拉达克人占领,古格王赤扎西扎巴德的国王称号被废黜,拉达克王新任命了他的儿子恩扎普提朗杰成为古格新的国王。
至此,具有700 年历史的古格王国宣告覆亡。古格曾经一度辉煌灿烂的太阳终于殒落在碧血黄沙之中……
今天的太阳当我们结束了考古调查工作,即将告别古格,告别象泉河的时候,回首远望,只见象泉河畔的红柳又年复一年地开出了嫩绿的新芽,铅灰色的象泉河岸又充满了春天的气息。札达县城城外的绿树,与托林寺外围红色的角塔相映成趣,形成极富油画效果的景色。
严格说来,今天的札达县城,可以说是与托林寺的遗址完全重合在一起的。让人很难确指哪里是托林寺的范围、哪里是札达县的范围。1992年的夏天,当我们第一次托达札达县城时,这里还只有几座矮小的铁皮房子,其中一座具有商业色彩的是国营的百货商店,一座是邮电局,其他的则是县政府的各个机构。我的印象当中,那家百货商店好像就很少开门营业过。至于邮电局倒是每天都开门,不过要想从那里挂通成都或者拉萨的长途电话,无疑需要具有如同重大科技攻关一般的毅力与耐心,不怕将重拨号码这个简单的动作重复上万次。那时札达县看起来人烟稀少,那时的托林寺看起来远比现在规模宏大。
然而,几年过后,这里已经大变,来自内地四川、甘肃,以及青海、新疆的商贩,早已在这里建立起一个虽然规模不大,但却物品丰富的小自由市场,从自己种植的新鲜果菜,到来自全国各地的食品百货,都可以在这里买到。札达的年轻人甚至也有了自己喜爱的卡拉OK厅和录像室,从这里不时飞出中国时下最为流行的歌曲。最让我感到吃惊的是,四川的包工队仍然是无处不在。我的故乡四川是全国人口大省之一,每年向全国各地输送出几千万民工。在整个西藏高原,无论是在自然条件何等艰苦的地方,都可以看到他们的踪迹。他们用自己最顽强的生命力,操着最为原始的建筑工具,几乎每一天都在改变着这座古老县城的面貌。
古老托林寺的废墟旁边,在新建的札达县第一座县立小学校内,不时传来孩子们的朗朗读书声,惊飞了佛塔上栖立的小鸟。
不久前,中国国家文物局和西藏自治区的官员长途跋涉也到了古格和托林,进行了非常深入的考察,对托林寺遗址现今的状况表示出极大的担忧——照目前这样的基建速度,过不了几年,这座古寺除了现存的几座大殿之外,可能都将被彻底破坏。还有主殿外围的几百座大小不同、错落相间的佛塔,现在已经残存无多,象泉河年复一年的冲淘,使河岸不断坍塌,正在越来越逼近岸边的塔林。时任国家文物局文物保护司司长(现为博物馆司司长)的孟宪民先生曾强烈地呼吁:应当按照国际文化遗产保护的通例,将托林寺、古格城等列入国家重点遗址的规划保护,确定其保护范围。否则,这份极其珍贵的藏族文化遗产如果在我们这一代人手中遭到毁灭,那将是历史性的错误!
令人感到欣慰的是,当地政府和有关部门在国家的支持下,已经采取了一系列紧急措施,对这些古迹划定保护范围、进行抢救维修,扼制自然与人为破坏的日益加剧状况。
人类文明的进程不一定非要以历史的丧失作为代价。我深信成熟而理智的札达人民最终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离开古格的日子终于来临,我再一次深情地仰望古格的太阳。太阳照耀着托林,照耀着古格,也照耀着今天的札达。还是这轮火红的太阳,它映照过古格王国昔日的碧血黄沙,辉映过古格王国曾经有过的辉煌与没落,但它更把万缕金光撒向人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昨天的太阳虽已坠落,今天的太阳却才刚刚升起。阳光下的古格大地,将会在新一代古格人的手中建设得更加灿烂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