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吴小美 日期:2016-06-14 00:00:57
1·选取老舍先生经典的19篇中短篇小说,并保持了作品原文原貌。《老舍精读》选取了老舍先生最为经典的19篇中短篇小说,如《断魂枪》《马裤先生》《微神》《黑白李》《报孙》等等,并保持了作品的原文原貌。
吴小美先生逐字逐句地进行了解读,为我们欣赏老舍先生的艺术魅力,打开了一扇窗。透过这扇窗,我们发现老舍先生的艺术园地里:百花盛开,色彩绚烂。这种景象阐释了何谓大家。
作者简介:
吴小美,早年毕业于北京大学,中国老舍研究会名会长,多次参与教育部语文教材编定工作,出版学术专著多部,获国家级社科研究二等奖,电视艺术片二等奖等多项大奖,曾被评为全国优秀归侨侨眷知识分子,获国务院嘉奖。
目录:
第一章散文诗化的抒情小说
———《大悲寺外》品读001
第二章声情并茂的讽刺喜剧
———《马裤先生》品读019
第三章融会象征主义和意识流手法的作品
———《微神》品读027
第四章大杂院底层人物的命运悲剧
——《柳家大院》品读043
第五章看似闹剧,实为悲剧
———《抱孙》品读057
第六章老舍笔下的革命者
———《黑白李》品读068
第七章含泪的幽默
———《眼镜》品读085
第八章神形毕肖的心理描写第一章散文诗化的抒情小说
———《大悲寺外》品读001
第二章声情并茂的讽刺喜剧
———《马裤先生》品读019
第三章融会象征主义和意识流手法的作品
———《微神》品读027
第四章大杂院底层人物的命运悲剧
——《柳家大院》品读043
第五章看似闹剧,实为悲剧
———《抱孙》品读057
第六章老舍笔下的革命者
———《黑白李》品读068
第七章含泪的幽默
———《眼镜》品读085
第八章神形毕肖的心理描写
———《上任》品读096
第九章令人难忘的悍妇形象
———《柳屯的》品读113
第十章一个“新派”的伪善者
———《善人》品读133
第十一章历史前进了,道德就后退?
———《老字号》品读141
第十二章“东方的大梦没法子不醒了”
———《断魂枪》品读151
第十三章“没办法”就是最好的混法
———《听来的故事》品读164
第十四章一个大学生的内心隐痛
———《新韩穆烈德》品读175
第十五章“让魔鬼回到地狱中去”
———《哀启》品读192
第十六章荒诞悲凉的五个生活横断面
———《“火”车》品读207
第十七章一个值得同情的悲剧人物
———《兔》品读221
第十八章城虽沦陷,人心未死
———《人同此心》品读239
第十九章向人性的辩证法深度开掘
———《不说谎的人》品读250
第一章散文诗化的抒情小说
———《大悲寺外》品读
有别于其他许多作家,老舍是在长篇小说创作已硕果累累的30年代,才开始大写短篇小说;并在第一部短篇小说集《赶集》的序中称之为回报友谊(约稿)的“短打”。还幽默地说:“这种歪打正着的办法,能得一两个虎头虎脑的家伙就得念佛!”这“虎头虎脑”绝非虎妞的“虎”,而是扎实有力、厚重的“虎”。事实正如此。笔者在本书中精选的篇章,有七篇来自《赶集》,真得“念佛”,虽然老舍又戏称这是“赶”出来的,故名之“赶集”。《大悲寺外》在老舍的短篇小说———甚至包括长篇小说中,是极其独特的一篇,是以散文诗化的文笔写就的一篇抒情小说,虽然它又分明是有情节有故事的。和世界上众多的杰出作家一样,老舍手中不是只有一副笔墨,他们有两副,甚至多副,而这和他们又都有个性化的只属于自己的风格并不矛盾。细读《大悲寺外》,寻觅小说中的“文眼”,在于“悲”,恰恰小说的篇名就有了“悲”字。这不能完全等同于作家在写悲剧或悲剧人物,生活中的善、恶、美、丑都能构成悲剧和悲剧人物。
《大悲寺外》前三分之一篇是通过黄先生这个学监老师写“悲”的。作家以开篇第一句“黄先生已死去二十多年了”将读者的视线直接引向这个悲剧的正面人物。为了点染悲剧的主色调,作家先突出“悲秋”。小说中的“我”,虽然在一些方面,如想北平、念北平、做过老师等方面与作家老舍一致,但读者不可就此等同为一人。《大悲寺外》第一段中一句“别处的秋风使我倍加悲苦”,就猛地以撼人心脾的悲情,烘托出了“我”对黄先生的敬爱思念。在“东奔西走”的人生旅途中,只要能到北平,“我”就要去大悲寺外枫树红叶下的矮墓,尤其是在重阳节的前后,因为先生是在那时节死去的。作家写先生的一切都在他心上。“在我有口气的时候,他是永生的。真的,停在我心中,他是在死里活着。”一句“在死里活着”五个字,道尽了一个以人格为“根”以奉献作“根”的人,生与死在这样的“人”身上的关系。在这样浓郁的抒情铺垫下,作家才正面展开对黄先生的描述。记得鲁迅说过,写人物最重要的是“画眼睛,写声音”,写头发再逼真也无补。高明的作家都如此,虽然具体写法又千差万别。鲁迅以一句“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唯一的人”,让咸亨酒店前那个受尽侮辱与损害的小人物孔乙己走遍全世界。老舍笔下的黄先生“胖胖的老穿着灰布大衫”成了他永恒的标记。穿灰布大衫,而不是黑的或其他什么的,因“灰布”更显其普通,远处走来那团“蠕蠕而动的灰色的什么东西”更突出了其平凡不过的身份,而这灰布大衫在许多爱他的学生心中竟化为“一件仙衣”。要进一步细读先生“胖胖的脸上”那双眼睛,这是人物灵魂的窗口。“可是,那双眼,上眼皮受着‘胖’的影响,松松的下垂,把原是一对大眼睛变成了俩螳螂卵包似的,留下极小的缝儿射出无限度的黑亮。好像这两道黑光,假如像你单单的看着它们,把‘胖’的一切注脚全勾销了。”文笔轻松幽默,为的是对应一个胖人射给一个活动的、灵敏的、快乐的世界的“两道神光”,神光所到处,连空气都是慈祥宽厚光朗的!作家只用了批假条、看望安慰有困难的学生两件事,却写尽了黄先生的温和诚恳、天性淳厚。这位学监与班上学生彻头彻尾的“三同”(同吃、同住、同学习),怕是当今我们现代优秀的班主任或辅导员都少有做到的。尤其是“三同”中的同学习,因他本人的文化不高,不能在实践中轻松做到,所以总是在“同读”中着急、出汗、叹气,以致“用块像小床单似的白手绢抹抹头上的汗”。作家通过“我”建立起了作家与读者之间新型的对话关系,以“困苦中的天使”“平安中的君王”,高度凝练地传达出的是意味深长的温情!
…………
【附录】
大悲寺外
黄先生已死去二十多年了。这些年中,只要我在北平,我总忘不了去祭他的墓。自然我不能永远在北平;别处的秋风使我倍加悲苦:祭黄先生的时节是重阳的前后,他是那时候死的。去祭他是我自己加在身上的责任;他是我最钦佩敬爱的一位老师,虽然他待我未必与待别的同学有什么分别;他爱我们全体的学生。可是,我年年愿看看他的矮墓,在一株红叶的枫树下,离大悲寺不远。
已经三年没去了,生命不由自主地东奔西走,三年中的北平只在我的梦中!
去年,也不记得为了什么事,我跑回去一次,只住了三天。虽然才过了中秋,可是我不能不上西山去;谁知道什么时候才再有机会回去呢。自然上西山是专为看黄先生的墓。为这件事,旁的事都可以搁在一边;说真的,谁在北平三天能不想办一万样事呢。
这种祭墓是极简单的:只是我自己到了那里而已,没有纸钱,也没有香与酒。黄先生不是个迷信的人,我也没见他饮过酒。
从城里到山上的途中,黄先生的一切显现在我的心上。在我有口气的时候,他是永生的。真的;停在我心中,他是在死里活着。每逢遇上个穿灰布大褂,胖胖的人,我总要细细看一眼。是的,胖胖的而穿灰布大衫,因黄先生而成了对我个人的一种什么象征,甚至于有的时候与同学们聚餐,“黄先生呢?”常在我的舌头上;我总以为他是还活着。还不是这么说,我应当说:
我总以为他不会死,不应该死,即使我知道他确是死了。
他为什么做学监呢?胖胖的,老穿着灰布大衫!他做什么不比当学监强呢?可是,他竟自做了我们的学监;似乎是天命,不做学监他怎能在四十多岁便死了呢?
胖胖的,脑后折着三道肉印;我常想,理发师一定要费不少的事,才能把那三道弯上的短发推净。脸像个大肉葫芦,就是我这样敬爱他,也就没法否认他的脸不是招笑的。可是,那双眼!上眼皮受着“胖”的影响,松松的下垂,把原是一对大眼睛变成了俩螳螂卵包似的,留个极小的缝儿射出无限度的黑亮。好像这两道黑光,假如你单单的看着它们,把“胖”的一切注脚全勾销了。那是一个胖人射给一个活动,灵敏,快乐的世界的两道神光。他看着你的时候,这一点点黑珠就像是钉在你的心灵上,而后把你像条上了钩的小白鱼,钓起在他自己发射出的慈祥宽厚光朗的空气中。然后他笑了,极天真的一笑,你落在他的怀中,失去了你自己。那件松松裹着胖黄先生的灰布大衫,在这时节,变成了一件仙衣。在你没有看见这双眼之前,假如你看他从远处来了,他不过是团蠕蠕而动的灰色什么东西。
无论是哪个同学想出去玩玩,而造个不十二分有伤于诚实的谎,去到黄先生那里请假,黄先生那么一笑,不等你说完你的谎———好像唯恐你自己说漏了似的———便极用心的用苏字给填好“准假证”。但是,你必须去请假。私自离校是绝对不行的。凡关乎人情的,以人情的办法办;凡关乎校规的,校规是校规;这个胖胖的学监!
他没有什么学问,虽然他每晚必和学生们一同在自修室读书;他读的都是大本的书,他的笔记本也是庞大的,大概他的胖手指是不肯甘心伤损小巧精致的书页。他读起书来,无论冬夏,头上永远冒着热汗,他决不是聪明人。有时我偷眼看看他,他的眉,眼,嘴,好像都被书的神秘给迷住;看得出,他的牙是咬得很紧,因为他的腮上与太阳穴全微微的动弹,微微的,可是紧张。忽然,他那么天真的一笑,叹一口气,用块像小床单似的白手绢抹抹头上的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