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炜 日期:2014-11-24 11:47:17
本书中的《深爱之章》《望海手记》《犄角,人事与地理》是读者不太容易看到的三组片断性质的叙事散文,它们是张炜隐秘情感的一角,“联结着一个沾血带肉的故事”。它们源于作家青少年时代的经历和阅历,有的就像情感小说,有的则含蓄隐晦,有不太愿意示人的部分。正是在这样的文字中,我们得以窥见作家一些长篇小说的缘起和端倪。书中其余三辑所收文章,主要是对名人名作与文友作品的感悟和点评,它们与前述三组故事一起,构成了作家“无可隐匿的心史”。
作者简介:
张炜,1956年11月出生于山东省龙口市,原籍栖霞县。1975年发表诗,1980年发表小说。山东省作家协会主席、专业作家。发表作品一千余万字,被译成英、日、法、韩、德、瑞典等多种文字。在国内及海外出版单行本四百余部,获奖七十余项。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古船》《九月寓言》《外省书》《柏慧》《能不忆蜀葵》《丑行或浪漫》《刺猬歌》及《你在高原》(十部);散文《融入野地》《夜思》《芳心似火》;文论《精神的背景》《当代文学的精神走向》《午夜来獾》;诗《松林》《归旅记》等。1999年《古船》分别被两岸三地评为“世界华语小说百年百强”和“百年百种优秀中国文学图书”,《九月寓言》与作者分别被评为“九十年代最具影响力十作家十作品”。《声音》《一潭清水》《九月寓言》《外省书》《能不忆蜀葵》《鱼的故事》《丑行或浪漫》等作品分别在海内外获得全国优秀小说奖、庄重文文学奖、畅销书奖等多种奖项。大河小说《你在高原》获得华语传媒年度杰出作家奖、鄂尔多斯奖、出版人年度作者奖、中国作家出版集团特等奖、第八届茅盾文学奖等十余奖项。
目录:
一辑
语言:品格与魅力3
纯粹的人与艺术7
说“虚无”15
冬月访谈17
珍品荐:《手》27
守望的意义30
感谢37
朋友与书与出版社39
心上的痕迹42
诗人54
我喜欢的小说55
伟大而自由的民间文学57
“多元”与学习鲁迅62
昨日里程64一辑语言:品格与魅力 3纯粹的人与艺术7说“虚无”15冬月访谈 17珍品荐:《手》27守望的意义30感谢 37朋友与书与出版社 39心上的痕迹42诗人 54我喜欢的小说 55伟大而自由的民间文学57“多元”与学习鲁迅 62昨日里程 64二辑望海手记 73小路 73叹息 74野椿与丁香 75老渔眼 78约会 79妈妈·父与子81目击者 82小妖精 83谋杀 86彩色三角88控告 90天上的果园 91同学·失眠之母 92思念 95河岸·医院 语言:品格与魅力 由于过分地宣传了“语言大师”的某些特征,尽管这特征在他们那儿也可能是微不足道的,但还是影响了一代又一代后来者。一个热衷于文学艺术的人有时首先会在语言上迷失。 人们都坚信文学就是语言的艺术,于是千万百计抓住自己的语言,做了艰辛的努力。谁能怀疑这种努力? 为了使语言深重地打上自己的烙印,一个人是可以不择手段的,比如公然胡说八道,藐视当代语言习惯,杜撰甚至强加的一分“群众语言”……这样做的结果当然并不妙。 那些过分机智的或极具特异色彩的语言诚然容易被记住、被传流和津津乐道,但它们在一个好的艺术家那里大概只是适时而至、适可而止的。他们不会把精力用在追求这样的语言上。 语言的功用即便在一部精妙绝伦的文学作品那儿,也没有太大的例外,它不过是更清晰更简洁准确地表达了意思而已。那种“意思”无论怎样特别、怎样难以表述,也仍然要由相应的文字去体现。寻找“相应”的、准确的,这个过程本身就很朴素。所以我们常常有理由这样说:最好的语言总是最朴素的。 一个人的性质会从语言上自然而然地体现,所以一个人不必使用全部心力制造出一份“自己的语言”。这样的语言只能是虚幻的、莫明其妙的。 人老了会发出苍老的声音:人还幼小,就有所谓的“童声”。心灵当然规定着语言的色泽。语言的品格与人的品格互为表里,人如果真实、较少装饰、诚恳,他的语言也会简洁明了、朴实可亲。 有人喜欢在语言上缠绕,以为“艺术”都是绕出来的;其实有话直说还会感到表述的繁琐和困难,怎么能再绕?世上纷纭复杂的事件、意绪,总是苦于不好传递,也苦于难以理解。绕来绕去的语言总是误事,当然也误了艺术。 如果注意一下那些优秀的、作品有内容的作家,会发现他们更乐于使用、也更有效地使用名词和动词,对它们格外珍视。这两种词语是语言中最坚硬的构筑物质,是骨骼。不必使用太多的装饰去改变和遮掩它们,这会影响它们的质地。 现在市面上的文章不必说了,即便是相当成熟的作家,在使用华而不实的装饰性词语方面,也变得相当不节制了。 把简单的意思和事物说得复杂化,这绝不是良好的习惯。这一倾向越来越严重,以致难于收拾。这大概是时代的特征。在逐渐商业化的社会中,装饰是一种必须。舍弃了装饰的虚幻,会丢失现实的物利。 但语言艺术与商业活动在本质上是对立的。如果有谁试图在二者之间达成某种妥协,就必然损伤自己的艺术。 语言的魅力是内在的、长久的,说到底是操持语言者的魅力。不少人试图让自己努力追求的文学语言独立化,这是做不到的。一个人的性质、境界、不会如此直接地传达而出,而往往是在一个较长的时段中缓缓地体现。他难以用语言本身证明“我就是我”,而只能靠长期朴实无华的劳动、求真求实的过程去逐渐明晰地显现。 急于用语言本身证明自己是“不同的”,不仅会流俗,而且将在操作上变得尖声辣气。 不仅不能如此,还要做得恰恰相反,即让自己的语言尽可能地、最大限度地变得“普通”:它应该是最不陌生的,没有怪气和异味的,即彻头彻尾的“时代的”和“大众的”。 语言会随着时间演进。我们每个个体都是这演进过程中的一分子。 服从这种演进的目的,不过是为了减少传递中的损失,减少理解上的障碍。我们必须承认,在文字制成品中,作者与读者之间的一部分障碍仍然是语言本身造成的。行文中总有一部分语言失却了表达和传递的功用。 有人偏偏喜欢这种障碍。他为了在障碍中变得神秘和有深度。这当然是个小小诡计,不会得逞的。 我们要做的是尽可能地扫除障碍,自己动手扫除。 任何语言,无论它多么生动和准确,实际上仍然只能近似地表达人的思绪意念。意绪的曲线是由词语的直线组成的,词语的直线再短,也仍然具有长度。所以语言对于纷纭复杂、无限柔软曲折的意绪而言,总显得生硬。 这就是我们面对语言一再为难、产生不同程度的恐惧的原因。 语言中的“我”会很自然地消失,这是正常的。“我”到底在哪里?在文字的栅栏之后,在内容上,在任其消失的气度和过程之中。 那样的个性之“我”才是魅力长存的。 20世纪之后的文学不同程度地走入了单纯的语言竞赛。这对于文学的本质而言是个严重的伤害。文学任何时候不能降格至语言的游戏。 我们到了抑制自己浮泛的激情、脚踏实地的时刻了。我们必须学会在质朴的语言的泥土上消融自己——消融得不留痕迹。 但语言外部的浓烈色彩极大地诱惑着。这种诱惑有时会促发创造的激动,更多的却是让人不自觉地陷于误失。兴奋会是短暂的,空荡荡的感觉倒要慢慢袭来。我们不得不意识到,语言与“我”是会发生分离的;这种分离不能不让人痛苦。 生命的色彩只存在于没有发生分离的那一小部分语言上,其他部分只在起相反的作用:遮盖个性之光。那种分离出的语言越是具有色彩,就越是有害。 这是非常浅显的道理,但现代主义运动中的一部分实践却在告诉我们:弄明白它也并不容易。 因为它的全部原因仍然不是个“方法”问题,而只能是生命的性质、是心灵的问题。苍白和微弱的心声需要一种畸形的语言去辅助和掩饰。这个过程也有快感。 我们在玩弄语言的同时,偶尔会发现正在可怕地生“瘾”、在自我麻醉,这样久而久之,也就丧失了直取本质的勇气和能力。 1994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