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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介绍

古堡与黑塔


作者:余光中  日期:2015-06-20 13:12:18



本书为著名作家余光中先生的游记精选集,文风优美,融才情、学识、哲思于一体。在每一篇文字中,都深藏着一个元气充沛的行者走动在山水或文物之间,他观察犀利,知识丰富,想象高超,读者跟随叙述,感若同游。
  作者简介:
  余光中 著名诗人、散文家、批评家,主要作品有诗集《舟子的悲歌》、《白玉苦瓜》,散文集《左手的缪思》等各十余部,另外还有评论集《掌上雨》,曾获得包括吴三连文学奖、中国时报奖、金鼎奖等重要奖项。
  目录:
  登楼赋
  咦呵西部
  望乡的牧神
  轮转天下
  高速的联想
  记忆像铁轨一样
  山缘
  飞鹅山顶
  古堡与黑塔
  德国之声
  风吹西班牙
  隔水呼渡
  木棉之旅
  梵天午梦——泰国记游之一
  黄绳系腕——泰国记游之二登楼赋 咦呵西部 望乡的牧神 轮转天下 高速的联想 记忆像铁轨一样山缘 飞鹅山顶 古堡与黑塔 德国之声 风吹西班牙 隔水呼渡 木棉之旅 梵天午梦——泰国记游之一 黄绳系腕——泰国记游之二 莫警醒金黄的鼾声 红与黑——巴塞罗那看斗牛 圣乔治真要屠龙吗? 萤火山庄 山东甘旅 龙尾台东行 太鲁阁朝山行古堡与黑塔 一欧游归来,在众多的记忆之中幢幢然有一座苍老的城堡,悬崖一样斜覆在我的梦上。巴黎的明艳,伦敦的典雅,都不像爱丁堡那样地祟人难忘。爱丁堡确是有一座堡,危踞在死火山遗下的玄武岩上,好一尊千年不寐的中世纪幽灵,俯临在那孤城所有的街上。它的故事,北海的风一直说到现在。衬在阴沉沉的天色上,它的轮廓露出城墙粗褐的皮肤,依山而斜,有一种苦涩而悲壮的韵律,莫可奈何地缭绕着全城。从堡上走下山来,沿着最繁华的王侯街东行,就看到一座高傲的黑塔,唯我独尊地排开四周不相干的平庸建筑,在街的尽头召你去仰拜。那是一座嶙峋突兀的瘦塔,一簇又一簇锋芒毕露的小塔尖把主塔簇拥上天,很够气派。近前看时,塔楼底下,高高的拱门如龛,供着一尊白莹莹的大理石雕像,是一个长发垂眉的人披衣而坐,脚边踞着一头爱犬。原来那是苏格兰文豪司各特的纪念塔(SirWalterScottMonument)。司各特死于一八三二年九月二十一日。苏格兰人为了向他们热爱的文豪致敬,决定在他的出生地爱丁堡建一座堂皇的纪念塔,并在塔下供奉他的石像。建筑的经费由大众合捐,共为一万六千一百五十四镑。建塔者先后二人,为康普(GeorgeMeikleKemp)与庞纳(WilliamBonnar)。雕像者为史悌尔(SirJohnSteell)。一八四○年八月十五日,也就是司各特六十九岁冥诞的那天,纪念塔举行奠基典礼,仪式十分隆重,并鸣礼炮七响。六年后的八月十五日,又行落成典礼,各地赶来观礼的苏格兰人,冒着风雨列队在街头,看官吏与工程人员游行而过,并听市长慷慨致词颂扬文豪,礼炮隆然九响。司各特的坐像用名贵的卡拉拉大理石雕成,雕刻家的酬金为两千英镑,这在十九世纪中叶是够丰厚的了。甚至三十吨重的像座也是意大利运来的大理石,因为太重了,在来亨起运时竟掉进海里。纪念塔高达二百英尺又六英寸,四方的底基每一面都宽五十五英尺,这样的体魄难怪要气凌全城。塔的本身用林利斯高附近页岩采石场所出的宾尼石建造,据说这样的石料含有油质,可以耐久。塔外的回廊分为三层,攀到顶层要踏二百八十七级石阶。塔上高高低低有六十四个龛位,各供雕像一尊,以摹状司各特小说里繁多的人物。一个民族对自己作家的崇拜一至于此,真可谓仁至义尽了。莎翁在伦敦,雨果在巴黎,还没有这样的风光。西敏寺里的壁上也有司各特的一座半身像,却缩在一隅,半蔽在一个大女像的背后。 二 司各特不能算怎么伟大的作家,他的作品,无论是早年的叙事诗或是后期的传奇小说,都未达到最伟大的作品所蕴含的深度。他的诗可以畅读,却不耐细品,所以在浪漫派的诗里终属二流。他的小说则天地广阔,人物众多,文体以气势生动见长。以《威夫利》为首的一套小说,纵则探讨苏格兰的历史与传统,横则刻划苏格兰社会各种阶层的人物,其广度与笔力论者常说差可追拟莎士比亚的历史剧。司各特熟悉苏格兰的民俗,了解苏格兰的人物,善用苏格兰的方言与歌谣;这些长处,再加上一枝流利而诙谐的文笔,使他的这一套小说当日风靡了英国,为浪漫小说开拓出一个新世界,而且流行于欧洲,启迪了大仲马和雨果。我们甚至可以说,这类小说是“历史乡土”;司各特真正为自己的人民掘土寻根,当然苏格兰人要崇奉他为民族的文豪。司各特后期的小说将时空移到他不太深知的范围,例如法国与中东,成就便不如写他本土的《威夫利》系列。不过他博闻强记,加以上下求索,穷寻苦搜,一生的作品十分丰盛。除了《拿破仑传》之外,他还编了德莱顿与斯威夫特的作品集,为十八世纪的小说家作序,并在“爱丁堡评论”及“评论季刊”上发表文章,足见这位小说大家也有其学者的一面。在十九世纪,司各特名满全欧,小说的声誉不下于拜伦的诗。到二十世纪,文风大变,他的国际声誉也就盛极而衰。西印度大学的英文教授克勒特威尔(PatrickCruttwell)说得好:司各特的心灵“幽默而世故,外向而清明”。熟读亨利·詹姆斯或乔伊斯的现代读者,大概不会迷上司各特。可是从六十年代以来,也有不少严谨的批评家重新肯定他写苏格兰风土的那些小说。戴维在他的《司各特之全盛时代》(DonaldDavie:HeydayofSirWalterScott)里,便推崇司各特为真正的浪漫作家,并非徒袭十八世纪新古典的遗风。我一面攀登高峻的纪念塔,一面记起在大学时代念过的《护身符》(Talisman)。在我少年的印象里,司各特是一把金钥匙,只要一旋,就可以开启历史的铁门,里面不是杳无人踪的青苔满地,而是呜咽叱咤的动乱时代。他的小说可以说是历史的戏剧化;历史像是被人点了穴道,僵在那里,他一伸手,就都解活了过来。曾几何时,他自己也已加入了历史。我从伦敦一路开车北上,探赫斯曼的勒德洛古城,华兹华斯的烟雨湖区,怀古之情已经愈陷愈深。而一进了苏格兰的青青牧野,车行一溪独流的荒谷之间,两侧嫩绿的草坡上缀着点点乳白的羊群,一直点洒到天边。这里的隐秘与安静,和外面世界的劫机新闻不能联想。于是彭斯的歌韵共溪声起伏,而路侧的乱石背后,会随时闪出司各特的英雄或者乞丐。一到了爱丁堡,司各特的故乡,那疑真疑幻的气氛就更浓了。城中那一座傲立不屈的古堡,司各特生前曾徘徊而凭吊过的,现在,轮到我来凭吊,而司各特自己,立像建塔,也成为他人凭吊的古迹了。在一条扁石铺地的迂回古巷里,我找到一座似堡非堡的老屋,厚实的墙壁用青白间杂的糙石砌成,古朴重拙之中有亲切之感。墙上钉着一方门牌,正是“斯黛儿夫人博物馆”(LadyStairsHouse)。馆中陈列的画像、雕像、手稿、遗物等等,分属苏格兰的三大作家:彭斯、司各特、斯蒂文斯。楼下的展览厅居然有一只残旧脱漆的小木马,据说是司各特儿时所骑。隔着玻璃柜子,我看见他生前常用的手杖,杖头有节有叉,上面覆盖着深蓝色的便帽,帽顶有一簇亮滑的丝穗。名人的遗物是历史之门无意间漏开的一条缝,最惹人遐想。一根微弯的手杖笃笃点地而来,刹那间你看见那人手起脚落,牵着爱犬,散步而去的神态。正冥想间,忽然觉得眼角闪来一痕银白的光。走近了端详,原来邻柜蜷着一绺白发,弯弯地,约有五六英寸长,那偃伏的姿态有若饱经沧桑,不胜疲倦。旁边的卡片说明,这是司各特重病出国的前夕,某某夫人所剪存。一年之后,他便死了。只留下那一弯银发,见证当日在它的覆盖之下,忙碌的头颅啊曾经闪动过多少故事,多少江湖风霜,多少历史性的伟大场面。 三司各特的小说令人神往,我却觉得他的生平更令我感动。他那高贵品格所表现的大仁大勇,不逊于出生入死的英雄。在五十五岁那年,他和朋友合股的印刷厂和出版社因周转不灵而倒闭,顿时陷他于十一万七千镑的债务。那时英镑值钱,他的重债相当于当日的五十多万美金。司各特原可宣布破产或接受朋友的援助,却毅然一肩承担下来,决意清偿自己全部的债务。他说:“我不愿拖累朋友,管他是穷是阔;要偿债,就用自己的右手。”他立刻卖掉爱丁堡城里的房子,搬回郊外三十五哩的别墅阿波慈福(Abbotsford);本来他连阿波慈福也要拿来抵债,可是债主们不忍心接受。司各特夫人原已有病,迁下乡后几星期就死了。在双重的打击下,他奋力写书还债,完成了九卷的巨著《拿破仑传》。两年后他竟偿还了约值二十万美金的债,其中一半即为《拿破仑传》的收入。事变之初,他的身体本已不适,这时更渐渐不支,却依然努力不懈。事变后四年,正值他五十九岁,他忽然中风。翌年又发了一次。他勉力挣扎,以口述的方式继续写作。他的日记上这样记道:“这打击只怕已令人麻木,因为我浑似不觉。说来也奇怪,我竟然不怎么张惶失措,好像有法可施,但是天晓得我是在暗夜中航行,而船已漏水。”英王威廉四世听到这件事,更听说地中海的阳光有益病人,就派了一艘叫“巴伦号”(HMSBarham)的快舰,专程把司各特送去马耳他岛,后来又驶去那波利和罗马。这样的照顾虽然比杜甫的“老病有孤舟”要周到得多,司各特的病情却无起色。他的心仍念着苏格兰。这时传来歌德的死讯,他叹道:“唉,至少他死在家里!”在回程的海上,他因脑溢血而瘫痪。回到阿波慈福后,重见苏格兰的青山流水,听到自己家里的狗叫,他迸出了去国后的第一声欢呼。几星期后,他死在自己甘心的阿波慈福,时为一八三二年九月二十一日,他的遗体葬在朱艾波罗寺的族人公墓,和亡妻并卧在一起。不愿损害他人,是为大仁。不惜牺牲自身,是为大勇。这样的道德勇气何逊于司各特小说中的英雄豪侠。今日的富商巨贾,一旦事败,莫不挟款远飞,哪里管小民的死活。这种人在司各特面前,应当愧死。司各特不愧为文苑之豪侠。这一点,加上他笔下的阳刚之气,江湖之风,是召引我从伦敦冒着风雨,北征爱丁堡的一大原因。而现在,我终于攀他的纪念塔而上,怀着远客进香的心情。四八十年前,林琴南译罢《撒克逊劫后英雄略》,在序中推崇作者为“西国文章大老”,又称他文章之嶲妙“可侪吾国之史迁”。林老夫子不懂英文,“而年已五十有四,不能抱书从学生之后,请业于西师之门……虽欲私淑,亦莫得所从。”但是他把司各特比拟司马迁,却有见地。太史公的至文在他的列传,写的虽然也是历史,但其中人物嬉笑怒骂,事事如在眼前,也真是历史的戏剧化。况且在人格上,两人的巨著都是在常人难忍的心灵重压之下,努力完成。后面这一点林琴南大概不很知道,不过此刻,如果他能够偕我同登这“西国史迁”之塔,一定会非常兴奋。顺着扇形的回旋石梯盘蜿攀升,一手必须拉住左面壁环上串挂如蟒的粗索,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扇骨上,每一步都高了一级,也转了二十级弧度的方向。歌特式尖塔的幽深回肠里,登塔者不小心一声咳嗽,就激起满塔夸张的共鸣。如果一位胖客回旋地自天而降,狭路相逢,这一切就得紧贴着墙做壁虎,那一边只好绕着无柱之柱的扇心,踮着扇骨的锐角,步步为营,半跌半溜地落下梯去。爱丁堡,你怎么愈来愈矮了呢?每转一个弯,窄长的窗外就换一框街景。司各特的小说人物,狮心理查德、色拉丁、艾文霍、大红侠、查理王子、芭萝丝、丽碧佳、奇女子基妮·定思、最后的江湖歌手……六十四个雕像,在各自的长石龛里,走马灯一般地闪现又逝隐。梯洞愈尖愈窄,回旋梯变成了天梯,每一步,似乎都半踩在虚空,若在塔外,忽然,已经无可再登。下面的人把你挤出了梯口,你已经危靠在最高层回廊的栏杆上,背贴着塔尖,面对着爱丁堡阴阴的天色。到了这样的高度,爱丁堡一排排一列列的街屋,柔灰而带浅褐的石砌建筑,平均六七层楼的那种,就都驯驯地蜷伏在脚底了。跟上来的,只有在半空中此呼彼应的几个塔尖,瘦影纤纤,在时间之外挺着哥德式的寂莫。虽然是七月底了,海湾的劲风迎面扑来,厚实的毛衣都灌满了寒气,飘飘然像一件单衫。迎风的人微微晃动,幻觉是塔在晃动,幻觉自己是站在舰桥上,顶着海风。东望高屯山,轮廓黑硬触目的是形若单筒望远镜的纳尔逊纪念塔,下面石柱成排,是为拿破仑之战告终而建的神殿。北望是行人接踵车潮汹涌的王侯街,威夫利旅馆就在对街,以司各特的名著为名。斜对着它的是威夫利桥,桥下铁轨纵横,是威夫利车站。爱丁堡的人不忘司各特,处处都是庞大的物证。西望就是那中世纪的古城堡了,一大堆灰扑扑黯沉沉的石墙上,顽固而孤傲地耸峙着堡屋与城楼,四方的雉堞状如古王冠,有一面旗在上面飘动,成为风景的焦点。建筑的外貌,从长方形到三角形到四边形,迎光的灰褐,背光的深黛,正正反反的几何美引动了多少远目。我不禁想起,那里面镇着的正是苏格兰的国魂和武魄;皇冠室里供着的皇冠,红绫金框,上面顶着十字架,周围嵌着红宝石,下面镶着白绒边;皇冠旁边放着教皇赐赠的令牌和剑。三物合称苏格兰王权的标帜(theScottishRegalia),苏格兰并入英格兰后均告失踪,百多年后,官方派遣司各特领队搜寻,终于在一只锁住的箱子里找到。司各特掀开箱盖的一刹那,他的女儿在场,竟因兴奋而晕倒。苦命的玛丽女王曾住在堡上,正殿的剑戟和甲冑,排列得寒光森然。国殇堂上,两次大战阵亡的英魂都刻下了名字,而武库里,更有从古到今的戎装和兵器,号鼓和旌旗,包括中世纪攻城的巨炮,深入堡底的古井……当我想起这一切,想起多么阳刚的武魄,阴魂不散正绕着那堡城,扑面的寒风就觉得有些悲壮。堡在山上,塔在脚底,这两样才是爱丁堡的主人,那些兴亡匆匆的现代建筑,建了又拆,来了又去,只能算过客罢了。如果此刻从堡上传来一阵号声,忽地把司各特惊醒,这主客之比他一定含笑赞成。然而古堡寂寂,号已无声,只留下黄昏和我在黑塔尖上,犹自抵挡七月的风寒。一九八五年八月于沙田 







阅读提示:古堡与黑塔的作者是余光中,全书语言优美,行文流畅,内容丰富生动引人入胜。为表示对作者的支持,建议在阅读电子书的同时,购买纸质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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