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马丁内斯,谭薇 日期:2014-08-26 00:16:00
我在老桥镇长大,是镇上的象棋高手。但第一次和镇上新来的同龄少年罗德勒过招,便败在他手下。
罗德勒成了我的同学。他英俊,冷傲,上课从不听老师讲解,只顾埋头读自己的书。他的独特气质迷倒了所有少女,甚至有一个刻意为他减肥的女孩得厌食症而死。然而,他从不正眼看任何姑娘。他宁愿躲在家中思考,阅读,断绝与外界的联系。
我考上了大学,甚至得到著名学者推荐,去剑桥大学进修。而罗德勒仍然待在老桥镇,更加封闭。两个少年走上了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
作者简介:
吉列尔莫·马丁内斯GuillermoMartinez,阿根廷当代著名作家、布宜诺斯艾利斯大学数学系教授。1962年生于阿根廷中部港口城市白湾。在布宜斯艾利斯大学获得数学博士学位后,他曾赴牛津大学数学研究所进行为期两年的博士后研究,由此受到启发,创作小说《牛津迷案》。该书我第一次看到古斯塔沃·罗德勒是在奥林匹斯俱乐部的酒吧里。每到晚上,老桥镇的象棋手便聚集在那里。它是一个让人起疑的地方,我每次去那里都会遭到母亲的低声抗议,但父亲并没疑心到决定不让我去的地步。象棋桌只有五六张,并且都摆放在厅堂深处,木质桌面上雕刻着方格。在大厅的其他地方,人们全神贯注、一轮接一轮地玩着七分半和赫内拉拉。随着夜晚时间的流逝,自里面传出的干涩的骰子撞击骰子筒声,以及人们为了要杜松子酒而提高嗓门的大声嚷嚷就越发显得突兀。
而我只是安静而又乏味地注视着那个喧嚣的世界,因为我深信伟大的象棋手都应该骄傲地远离一切尘俗,可我却想到我的这种抗拒正与我母亲教育我做好孩子的说教相符,这一想法不停困扰着我,摧毁着让我自得的心理优势。在发现这两个世界并非毫不相干后,我更为困惑;有人在这些游戏桌之间给我指出过许多曾经是镇上最为突出的象棋手,仿佛是有种不可抗拒的吸引力,一种难以捉摸的智力的倒退,迟早都会将最优秀的选手拖向那里。我也曾看到萨利纳斯,这个十六岁时便成为省内最优秀象棋手的小伙子,慢慢地迷失在游戏桌间,在那时我便立下誓言,在我身上绝对不会发生同样的事情。
认识罗德勒的那天晚上,我本打算破解《国际象棋通报》上的一个小棋局,或许还会跟尼埃尔森家的长子下几局棋。罗德勒当时正站在吧台旁跟赫勒米亚斯说话,更确切地说,是老赫勒米亚斯一边把一个个酒杯举高对着光亮一边跟他说话,而罗德勒已经没在听他说话,他心不在焉地盯着快速旋转的擦酒杯布和在空中短暂发出耀眼光芒的玻璃杯,心思完全不在这场正在进行的谈话上。赫勒米亚斯一看到我便朝我做了一个手势,让我过去。
“这个男孩,”他对我说,“像是打算住这儿了。他一直在找人下棋。”
罗德勒已经回过神来,没再发呆,他不怎么好奇地看了看我。我在那段时期已经习惯了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去与人握手,因为在我看来,这种男人之间体面而疏离的打招呼方式是我青少年时期的最大收获。然而我控制住了自己,只说了自己的名字,因为在他身上似乎有些东西阻止别人与他进行哪怕是最低程度的肢体接触。
我们坐在最后一张桌子上。选颜色时我抓到了白色。罗德勒很慢地摆放着他的棋子,我猜他大概只是勉强会一点而已。由于我在一面镜子中看到尼埃尔森刚进来,于是便用了王前兵开局,希望能用一个让棋开局法来速战速决。罗德勒想了好一会儿,几乎让人失去耐心,接着,他将离王位置较近的马移至F3位置。我有一种不太愉快的感觉:一段时间以来,为了能在年度公开赛中用上阿廖欣防御与白子对抗,我正在研究这一种防线。我是在一次偶然机会,在《国际象棋百科全书》里发现它的。整个开局随之让我叹服:那个初看古怪且毫无意义的马的起步;黑子为了占据一种隐约不明的位置优势而放弃对中心的控制这一开局处于最为有利的形势时,那几近不屑的英勇方式,尤为重要的是,这是惟一能够让白子无法反抗、也没法变换棋阵的开局,我也是因为这一点才下决心认真学习阿廖欣防御的。当然,在老桥镇没人知道这种防御,这里人只用西班牙开局、正统防御,顶多知道点西西里防御。我一直拼命忍着没用这种新式的防御,就是期待着它能在公开赛派上用场。可是突然,这个刚来的小伙子却在所有人面前使出这种防御来对抗我。当然马的这一步可能只是一个新手下的臭棋,我也宁愿相信是这样。我将王前兵前移了一格,罗德勒再度沉思了很长时间,将他的马走到D4位置。随后几轮中一直重复着这样的过程:我及时按照《国际象棋百科全书》中所介绍的这道防御走出下一步,罗德勒每走一步都要思考许久,但最终总是做出了正确的回应,就这样,我根本不能判定他到底是早就知道了这个开局法,还是他只不过幸运地拥有一种会随着真正攻击的开始而消失的直觉。
慢慢地,我们俩都放弃了最后的一丝戒备,几个回合之后,我们沉浸在棋局之中,在这块无主之地上真正展开了竞争。我几乎听不到任何声响,仿佛它们在某一时刻都突然消失了;那些烟雾弥漫的牌桌不可思议地远去了,甚至那些围过来观赛的熟悉的面孔也不见了,一切都变得模糊而遥远,这就像是从海滩一直游到海深处时的感觉一样。我再次看了看罗德勒——如今我已经知道后来镇里有很多女人为他而痛苦,也明白我妹妹曾绝望地爱着他。他有一头栗色的头发,其中一缕不时垂到他的额头上。虽然我察觉到他应该不会比我大,但是他的脸部轮廓似乎已经定型了,仿佛是童年一结束他的五官便获得了最终的形状,一个不符合任何年龄段的形状。他的眼睛颜色很深,蕴含着一种一眼看去无法察觉的、遥远的光芒,后来我发现,这道光芒总是闪耀着,就像是在漫漫不眠夜中一直亮着的一盏明灯。当某人或者某物引起这双眼睛的兴趣,它们会突然亮起来并且用几乎令人不安的深邃目光注视,但是这只会持续一小会儿,因为罗德勒马上会将视线移开,仿佛他知道自己的视线让人感到不舒服似的。他的手尤其引人注目,可是,无论是在这场我看到他的双手反复游移于棋盘上的比赛中,还是在之后我们交谈的不同场合中,我都没有能够确定他的双手到底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直到很久之后,我在他图书室里所剩不多的书中读到莎乐美①的一段描写尼采双手的文字,我才醒悟,罗德勒的双手是应该单纯地用优美来形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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