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盛丹隽 日期:2021-12-26 05:06:35
白小萝是个有主见的女人,不到时机成熟她是不会将掩藏的念头,告诉任何人的,包括阿桂。那时候的阳光已有了炙热的感觉,稍微动动,身上就是汗津津的了。恰好在这个时候,那念头竞像夏天的日头,越来越烈,弄得她都有点寝食难安了。遇上晴好的天气,她一准儿会推上育儿车,一边带小金刚一边溜达,设法从油城的街头发现商机。白小萝寻思:做时装店啦,皮鞋店啦,饭店啦,书店啦,糖烟酒店啦,好是好,风吹不着,日晒不了,但本钱太多,家里的那点儿积蓄,根本经不住折腾。就这样,在转悠了两个月之后,她发现,能说服自己并认为切实可行的事儿,竟然是烤羊肉串————能当天赚钱,且投入不超一千。符合这个条件的,除了支摊卖烤羊肉串,白小萝的小脑筋儿委实是开不出第二个窍来了。
支摊卖烤羊肉串,最大的特点是门槛准入低,没多大技术含量,易学、易懂、易掌握;况且,还需求旺盛。在避风的街角,在电影院门口,在住宅小区楼头,四根细钢管支起一顶红绿相间的塑料雨棚,再摆上四张小方桌,每桌配上六只小马扎,就是一个很上档次的摊位了。在明亮而烟雾蒙蒙的灯光下,端坐在矩形烤炉后头的白小萝,一面微笑,一面手握羊肉串,不停地在红彤彤的炭火之上翻烤着,时不时刷上羊油,撒上辣椒面、精盐、孜然粉,在那滋滋的烤肉声中所散发出来的孜然的独有芳香,会不停地刺激着油城夜晚的味蕾。下夜班的人儿,一般都会强烈地抵制诱惑,一口接一口往地肚里咽口水,都走到自家楼头了,无奈又掉转单车直奔过来,要上二十串、一瓶小二或冰镇啤酒;否则,漫漫的长夜又怎能安然人睡?若遇上著名的足球赛事,球迷们一定是要通宵达旦的,那架势让人弄不明白他们是在吃羊肉串,还是在喝酒买醉。很多时候家里电视机里的赛事直播尚未开始,好多人已是醉意朦胧,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了。不过,白小萝是极少拖泥带水到后半夜的,主要原因是她动作麻利,烤得快,卖得也快,往往不到夜里十一点,当天备下的一千串羊肉就会被食客们扫荡一空。一串两毛,对半的厚利儿。收了摊,理清钱,白小萝会急不可耐地钻进卫生间,冲上一个热水澡。别看一串串鲜嫩的羊肉吃起来怪香的,但烧烤时落在衣服、头发上的油烟,却又腥又膻又臭,真的是要多恶心有多恶心。不把身上弄清爽了,白小萝怎能进入恬静的梦乡?
这年头,谁会嫌钱烫手啊?月人三千,对于像阿桂这样“一头沉”的家庭而言,那绝对算是个令人着迷的数字了。要知道,日子还在继续,月份还在增加,小萝若是照这个路数将革命进行下去,还了得?阿桂很陕做通了爹娘的思想工作,两位老人通情达理,表示一定带好孙子。这佯,白小萝的后顾之忧就被阿桂给彻底解决了。
那时候,阿桂的井队始终在以官庄镇为圆心的范围之内打井,其半径最远也未超过一百公里。离家近的时候,遇上下夜班,阿桂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换下工衣,骑上他的大阳牌摩托车往家赶,帮白小萝切羊肉、洗钢签、串肉片儿;发动哥们揩油田的油,用来自公家的白铁皮、不锈钢管做了一个十分漂亮的推车;还帮助白小萝开发了新品种,如:烤羊白蛋、烤羊红蛋、烤羊筋、烤羊肝、烤羊脆骨等,不一而足。有了阿桂的热心参与,白小萝的羊肉串摊儿,眨眼间壮大起来,并武装到了牙齿。一推车,冰柜、烤炉、桌椅板凳、啤酒、木炭,那是一应俱全了。铜头还别出心裁,悄悄做了个灯箱,上写红色的四个启功体电脑刻字————羊肉西施。白小萝说:“去去去,西施个鬼啊,丢死人了。”铜头说:“嫂子,外行了吧,这叫品牌意识懂不?”阿桂也在一边帮腔,说有比没有好。白小萝执拗不过,只好听从了他们的安排。摆上灯箱招牌的头一天,油田影剧院门口的同行们,仿佛都在用奇怪的目光瞧着她,弄得白小萝身上像沾了麦芒似的浑身不自在,悄声埋怨待在一边喝啤酒的阿桂和铜头说:
“瞧你们弄的啥事儿,快去把灯箱的电给我关了。”
不知不觉,从鲁院结业,已经十年,回首往事,这十年间,又有众多的学弟学妹从这里辗转走了出去。经常会在不同场合见到这些孜孜以求的学子们,大家挚手道来,杯盏交错、文脉暗通,倍感亲切。我们这班常被人们谑称为“黄埔二期”。这二期冠以高编班,大多男女都是从事主编和编辑工作的。通常来说,是为他人作嫁衣。众多的青年才俊,文坛新星几乎都是从这些人的慧眼中跃上文坛的。然而这些玉尺量才的人物中也不乏吟风弄月、硬语盘空、出将入相,怀有不羁之才的各路神仙。今天,这些慧业文人大多已执掌了各地的文坛大印,并在创作上春华秋实,多有斩获。回望朝花夕拾,少长成集、剑胆琴心、风骨峭峻、仁义君子、不栉进士都花开花落,触景伤情,喟然长叹。
今天的鲁院已迁至富丽堂皇的文学馆院内,经常会与巴金、茅盾及郭老曹老等作家的塑像耳鬓厮磨,熏染贯通文气。在这里,他们听了莫言与库切的演讲,在这里,他们常能近水楼台聆闻到各路艺文大师的教诲。且蓉花开放之际,宿舍窗明几亮、宽敞舒适。这里已成酝酿发酵李白斗酒十千,李清照品竹弹丝之地。
而我们那时,则蛰居在南八里庄城乡结合处一隅,在方寸之地的校园内,探星望月,穷源溯流,河海不择细泉。这里,我们听了音乐、我们习了军事、我们走进了现代派的美术空间。我们看了一些奇奇怪怪的电影与话剧。我们吹过牛,喝过酒,吃了一串又一串的羊肉串,周围的湘菜馆、老五饺子馆及远一点的骨头庄和涮肉坊都让我们扫荡遍了。我们柔情四溢,我们苦辣酸甜交织于胸。
相对于鲁十二期少数民族班在国庆大典时登上天安门观礼的荣幸,我们则赶上了非典,囚禁于院墙之内,困而学之。至今,那戴着口罩的合影仍让我们记忆犹新。由此,我们成了鲁院最长一期的培训班,前后整整待了一年。这一年中山高水长,流水落花,皆成遗音袅袅。
当非典过后,四方散仙再次聚拢而来,迎堂开课,有些人事已非,物转星移,人去人来,流年似水。
出了这寸地尺天的校园,我们各奔东西,各创新业,各执春秋,蚕头燕尾、笔花四溅。常闻君住长江头,画龙点睛入,又探花落长江尾,纸落云烟出。也有几多知己在对景挂画中小聚畅想。其间却不知不觉中得知张新芝老大姐已患骨癌溘然离去,让人怅然。张新芝仅是《诗刊》一普通的行政工作人员,患病退休后仅三月就故去了。生前记得在一次同学聚会中,她硬掏出500块钱要请大家客,虽未领受,但这份情让人难忘。
这套丛书适值我们鲁二期十周年纪念日编出,其尺长寸短、含英咀华,也难免有挂一漏万之处。编时,人事代谢红孩、曹雷帮助联系,刘俊帮助组稿并倾心旁求俊彦。也衔各路学友贤集奉文;在此特感谢白描院长为丛书作序并题字;最后要特别感谢出版人张海君先生和敦煌文艺出版社鼎力相助,促成此套丛书出版。在以鲁二期学员为重点的龙章凤姿外,也吸呐了其他班期学员的金石之声,甚至还包括老鲁院的学员王成林的佳作,有些未能单独结集的同学,已单篇收在另集《恰同学芳华》中。令我们颇感自豪的是莫言、王安忆、刘恒、余华、迟子建、刘震云、陈世旭、毕淑敏、严歌苓、虹影、王刚等也都在鲁迅文学院深造过。我们是这些前辈的延续,也是中国文学发展的一个足印。
王童
写于癸巳年己未月戊寅日子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