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Vivibear,九夜茴,浅白色 日期:2021-12-26 05:11:01
那一年秋天我十七岁,跟着一个名叫楚澄的陌生男子离开了隰城,离开了这个满城黄沙的废墟,唯一的行李就是从小随身携带的一个紫玉香囊。它只有半只手掌大小,而且是无法打开的密封结构。通透的紫玉雕刻着我看不懂的纹路,仿佛命运的掌纹般,铭刻着我从未谋面的父母遗存在世界上的唯一纪念。
楚澄用纤长有力的手指扶我上马背,扬起一阵黄沙。在身边并行的楚胤眉头微蹙,仿佛心事重重。我注意到楚胤马鞍边的箭囊,短箭末梢露着白色的羽毛。他们也和那些猎人一样,是来隰城废墟捕猎全身银白毛皮的白狐吧。
从没有一个人的箭能像楚胤的那样快,因为在他之前,从来没有一只白狐死在外来的猎人手里。他们两人必然和别人不一样。
我猜对了。
十日之后我随他们两人到达了一座温暖湿润的城,名叫蓝田。这里天空清澈高远,四处盛开着各色花卉。当骏马放慢脚步穿过城中央,路上行人纷纷自动让到路边,恭敬地跪迎着两兄弟的归来。
我听见他们齐声说,恭迎太子澄狩猎归来。
太子?把我从废墟里带到这个陌生国度的年轻男子竟是太子————蓝田王第四子,亦是这个富饶小国的储君。
他却微笑着下了马,全然不顾全城百姓众目睽睽,俯身到路边摘来一朵含苞待放的淡蓝色鸢尾,插在我的发际说,真美。
我微侧过头,看见旁边王子的义弟楚胤已经面无表情地策马飞驰而去。
接下来的一切平铺直叙。我跟着楚澄进宫,被安置在一处建筑在水上的幽静别苑里。华服、珍玩、美食,所有一切应有尽有。
楚澄每日清晨和黄昏必定来看我,亲自带来洁净美丽的鲜花,插在琉璃花瓶里。偶尔还会屏退侍从,执一支画笔替我画像。末了却总不愿意给我看,只把画卷起来,惋惜地说:“可惜我的画功远不如楚胤,否则一定能捕捉到你的神采。”
楚胤也会作画?难道他的双手除了兵器之外还擅握画笔,难道他的眼神里除了锐利之外还有细腻?
我的疑问没有说出口,只是沉默地微笑。
这样的日子过了太久,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每夜重复地做同一个梦。我梦见隰城漫山遍野纯白的马蹄莲盛放,我在花丛间迷了路;待一转过身,却忽见刀光如同闪电般劈来,纯白花朵瞬间被血色浸染,我还没来得及惊叫,隰城已经尸横遍野了,被马蹄踏碎的花瓣浸染在鲜血里静静地流淌遍整座城池。瞬间,如画的美景化作一片焦土荒岭,只剩成群的白狐惊慌地奔跑着,直到银白色的身躯终于在惊惧与疲惫中倒地窒息……
从噩梦中惊醒,我总能看见随身的紫玉香囊散发出幽暗的光芒。这个时候,我会起床到水榭中央的凉亭里静坐片刻。每到夜深人静,坐在凉亭里总能够见到对面岸边,楚胤在独自练剑。
我沉默地看,他沉默地练。从不交谈。
他右手握剑,动作干净凌厉。他有一双沉静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世间一切虚妄般深邃和漠然。旁若无人,神情淡漠。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一直到了冬天。我记得隰城的冬天常常会飘起大片大片的雪花,月牙湖的湖面结起厚厚的冰层,天地间一片分不清彼此的干净和无瑕。然而蓝田的冬天太温暖,甚至连屋檐上的冰碴都很少。
楚澄依然每天早晚来看我,偶尔还.是画像,依然一直不肯给我看。而自从初秋,我频繁地半夜惊醒以来,每天清晨我都能够在窗棂上发现一幅卷轴,里面是我的画像一一沉思、微笑、蹙眉、叹息、静默……每一个神态都那么清晰。
在冬至那一天的早晨,我收到的画像是幅侧影:我斜倚在栏杆上凝视着水面出神,自肩上垂下的淡紫色薄纱的一端不经意地随着微风垂入水面。就在那一刻,复杂的情绪汹涌地冲进我的心脏:那条薄纱,我只有那天深夜在水榭中央的凉亭中戴过一次,楚澄并未见过。
原来每天为我画像的并不是楚澄。
此时,只听得背后的珠帘因为碰撞发出清脆而微弱的鸣响,是楚澄来了。他今天带来的不是花,而是一件缀满珍珠的大红嫁衣。
“蒹葭,做我的妻子吧,从今以后白头到老,若非死别,绝不生离。”
他的语句依然这样温柔而简单。从替我取这个名字开始,到跟他来到这里,再到嫁他为妻,一切都那样流畅自然。我知道他的唇间永远藏着无法破解的魔咒,对于他的每一句话,我都没有理由抗拒。
我点点头。
他欣喜地拥抱我,双臂温柔而坚定。我只是抱紧了怀中的画卷,落下一滴清亮的泪。那一滴泪流在脸上的温度,仿佛隰城春末初夏的阳光,由温暖到凛冽的转变无声无息,直直地切人人心底。
终于到了这一天。自从第一眼见到楚澄开始,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既是开始,也是结束。
数月之前,这个面容优雅、神情温柔的少年因为要献给父王一件珍贵的白狐裘而来到隰城废墟狩猎,如果他早知道那一趟行程会让自己活不过明年初春,他还会不会来?会不会带我一起走?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从我答应了楚澄的求婚,便每夜不再被噩梦缠绕。P1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