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歌 日期:2022-12-31 09:20:02
在学校的日子,有点闷,有点燥,连绵不绝的蝉鸣声混在激昂的国歌中都显喧闹。所有同学都知道,暮瑟的身边,有一个强大的青梅竹马小跟班。清晨他们一起坐车上学,中午他顶着烈日给她送饭,放学带来冰镇酸奶水果,时不时翻墙跑来看看她,有时呼朋唤友,扛着大桶的冰矿泉水和凉茶,替暮瑟班级忙上忙下……苏峦青这个名字,贯穿了她青春里的每一天。处处罩着她,处处宠着她,处处护着她。全学校的人都抓着他俩不放:“你们是在谈恋爱吧?!”年少时的心事是那么简单,不过是一个人想以种种借口,一点一点靠近另一个人罢了。这些别扭而又明目张胆的举动都在为藏不住的喜欢做无声的宣昭。他的好和着夏日里微醺的阳光,“砰”地晒进她心房。原来呀,有些人一旦沾上了便再也戒不掉。蜜语攻势+卖萌耍贱+死皮赖脸=搞定我的小青梅。四季更迭,我们美好如初。
第一章 漫画里的美少年
校园商店里破旧的一角,仿佛从少女漫中穿越而出的少年微微笑。
01.划分界限的座椅,下课就靠在一起,我就是离不开你。
八月的天,有点闷,有点燥,连绵不绝的蝉鸣声混在激昂的国歌中都显喧闹。
暮瑟在想,这些蝉难道就不怕晒,怎么就这么能吵?
五星红旗缓缓飘起,国歌骤停,秃了半颗脑袋的校长西装笔挺,拿着不断破音的话筒在进行开学演讲。
被烈日晒了足足一个半小时的暮瑟又在想,为什么每个学校的校长普通话都不好,偏偏又都爱演讲?
没有人能回答她的问题,她却一遍又一遍地在心中发着牢骚。
校长演讲完毕,又换副校长上。
暮瑟脸上的汗不停地往下淌,厚重军训装里的小背心早就吸满了汗,湿答答地贴在背上。
于是,暮瑟又默默在心中想,这种苦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呀?
也不知是不是晒太久了的缘故,副校长那颗光溜溜的脑袋莫名其妙就变成了两个,还不停地在暮瑟眼前晃啊晃。
她觉得自己脑袋突然变得很重,脖子都快顶不住似的,可副校长两颗光脑袋为什么还要在她眼前晃?
她眼睛里看到的东西也越来越花,副校长的脑袋从两个变成三个,再从三个变成四个,然后,她便再也支撑不住地往后栽。
耳畔响起一阵阵惊呼声。
班主任在说话:“扶着她,她中暑了。”
好痛!又是谁在用指甲扎她的人中?
她的意识有些模糊,却又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被人打横抱起了。
会是谁呢?
身上并没有难闻的汗臭,动作也很轻柔。
暮瑟勉强睁了睁眼,拉开一条缝。她的眼睛尚未完全聚焦,却比刚才看得清晰不少,她看到了一个线条流畅的下颌角,不急不缓,将脸颊与下巴的交接处过渡得十分精巧,就像漫画里的那些美少年一样。
所以,这个人究竟是谁呢?
她现在很无聊,突然好想知道。
像是听到了她心中的低唤,那下颌角的主人突然低头看了她一眼。
只消一眼,暮瑟便认出了是谁——
宋之若。
她又在心中轻轻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宋之若。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像夹了蜜糖一样的甜。
这是她与他的第一次亲密接触,从前的她从来都只能远远地望着,然后,不停地在心中感叹着: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温柔的人?
他是真的很招人喜欢呀。
说话永远都是那副不急不躁的模样,就像山涧缓缓流淌过的泉,他的脸上永远都挂着清清浅浅的笑,仿佛永远都没烦恼,笑起来的模样更是好看得不得了,好似沉寂了一个冬天的花都在那一瞬间全都盛开了。
暮瑟又莫名其妙地开始紧张,不停地胡思乱想。
一会儿想,自己身上流了这么多的汗会不会臭呀?
一会儿又在想,她会不会有点重?腰是不是有点粗?会不会被他嫌弃?
……
她本就晕乎乎的脑袋更加乱成一团糨糊,迷迷糊糊间,她似乎又听见他在说什么。
他到底会说些什么呢?
暮瑟支起耳朵,想听清他究竟在说些什么。
可她的脑袋越来越晕,眼皮也像是被人用胶水黏上了一般。
不行,她要支撑不住了……
暮瑟是被辛辣呛鼻的十滴水强行唤醒的。
也不知道是谁那么蛮横,竟然直接撬开了她的嘴,把十滴水挤进了她的喉咙里。
她被那刺激的味道呛得眼泪水都要流出来了,人倒也瞬间清醒。
很快,她便看清了挤在自己眼前的两张脸,一个是他们年轻的班主任,一个是宋之若。
暮瑟醒来不久,人还有些蒙,捂着喉咙缓了好一会儿才吐出两个完整的字:“谢谢。”
暮瑟既然醒了,宋之若自然也没留下来的必要,用他一贯温柔的语气说了句“我先回去了”,便转身离开。
暮瑟心中有些小小的失落,却又不能开口说,只能看着他的背影越走越远。
医务室里的吊扇吱吱呀呀转不停,暮瑟却感受不到任何凉意,班主任不知从哪儿拿来个小破扇给暮瑟不停地扇着风:“舒服一点没?以后别在军训装里穿那么多衣服了,你出汗太多导致脱水,又给闷到中了暑,现在应该没多大事了,你要是还觉得不舒服,就多躺躺,不用急着归队,我得出去看着他们了。”
暮瑟点点头,班主任又给她扇了好一会儿的风,才走出医务室。
偌大的医务室就剩暮瑟一人。
屋外的阳光可真烈,纵然有钢筋水泥做隔离,她都能感受到那骇人的热度。
她浑身软绵地躺在床上。
也不知究竟是此时的光线太过强烈还是她的视力尚未恢复,窗外白茫茫一片,白到刺眼。
她虚眯了一下眼睛,想扭动脖子转个身。
可就在她转身的前一瞬,白茫茫的窗外突然多出一道人影。
那道人影此时正逆着光,黑乎乎一片,连轮廓都看不清,只留下一抹高高瘦瘦的剪影。
暮瑟眨了眨眼睛,这又会是谁?
这个疑惑才打心中冒出,那抹剪影便这么突然消失了。
暮瑟顺利地翻了个身,准备阖上眼假寐。
紧闭着的医务室门突然被人从外推开,暮瑟再度睁开了眼,这一眼只见穿着军训装的高挑少年与阳光一同走进来。
暮瑟瞪大了眼,半天说不出话来。
少年却提着个塑料袋自顾自走了过来。
“听说你中暑晕倒了。”清冽的嗓音里有着止不住的担忧。
暮瑟无视他的话,依旧见鬼似的瞪着眼睛:“你怎么到我们学校来了?还有,谁跟你说了我中暑的事?”
“我来你们学校看你呀。”与书卷气满满的宋之若不同,少年的整体气质一如他的嗓音,冷冽中带着些许傲,就像一柄即将出鞘的剑,即便是隔着一层鞘,都有寒气隐隐外泄。
说到这里,他又咧嘴笑了笑,一瞬间寒气顿散,无端有种稚童的烂漫。
“至于,中暑的事,你猜呀。”他甚至还像个幼稚鬼似的朝暮瑟眨了眨眼,“猜对有奖哦。”
暮瑟又默默翻了个身,显然是懒得搭理他。
他却不依不饶,提着个装满药和“补品”的塑料袋绕到另一头,再度笑眯眯地望着暮瑟:“我好不容易翻墙爬进来的呢,你就多看我几眼呗。”
说着,他便像个老妈子似的翻起了提在手里的塑料袋:“学校外面的药店东西太少了,十滴水什么的你应该被灌了不少吧?嘴里苦不苦?我带了水和酸奶,还给晒温热了,好像刚喝完十滴水不能吃生冷的东西,水果什么的,你晚些再吃。”
暮瑟这才聚起气,抬起眼帘瞥了他一眼:“你傻不傻!自己不要军训吗?军训期间乱跑不要被罚跑圈?万一班上同学都被你连累一起跑怎么办?还不得恨死你!”她越说声音越大,哪还有半点虚弱的样子。
少年仍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连眼睛都笑成了新月的形状:“所以……瑟瑟你是在关心我吗?”
“我关心你个头!”暮瑟白眼几乎就要翻破天际,“还不是怕你又闯祸,闯祸了你爸妈头一个找的还不得是我。”
暮瑟想想就觉得绝望,她一个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却总像个老妈子似的给眼前这货收拾烂摊子。
少年垂着脑袋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是是是,瑟瑟老大说得好,峦青小弟虚心受教。”
暮瑟压根不想和他再说半句话。
少年苏峦青依旧杵在原地,露出狗腿子一般的谄笑:“所以,瑟瑟老大就躺在这里好好休息吧,小弟得翻墙回去了。有事直接打电话,小弟保准第一时间赶到!”
暮瑟实在不知道该以怎样的语言来与这中二少年交谈,像古惑仔电影里的大佬似的挥了挥手:“行行行,快走。”
少年步伐轻快地跑了出去,眼看医务室的门就要被阖上,他又突然探出个脑袋,再度嘱咐一遍:“记得先喝水再喝酸奶,最后再吃水果!”
“知道了。”暮瑟一脸嫌弃地再度挥挥手,心中一角却像突然被阳光照耀到了一般暖洋洋。
02.冰棒汽水的味道,和那些无所事事一整个夏天的年少。
暮瑟一个人在医务室的床上躺了很久,中暑的同学越来越多,床位很快就不够用了。
来得最早躺得最久的暮瑟同学自然得让位。
她拖着软绵绵的身体晃晃悠悠地往操场上走,尚未走出教学楼的阴影,就已有热气扑面而来。
满身活力的班主任正戴着军帽和同学们一块儿跑圈,远远看见暮瑟来了,连忙撑着伞跑了过去。
“怎么样?感觉身体舒服了点吗?”
暮瑟仍没多少力气,只微微点了点头。
班主任见她小脸依旧白得像张纸,也没叫她归队,把伞交给她,又嘱咐她再待树下歇歇,便再一次跑了。
暮瑟如今所站的位置很高,一眼就能看到自己的班级。她的目光在一片迷彩服中穿梭,最终定格在宋之若身上。
和班上绝大多数晒成包公的同学不同,宋之若的脸依旧算得上白皙,醒目程度不亚于在一堆黑炭中寻找一颗土豆,还是削好了皮,光滑又干净的那种土豆。
一想起土豆,暮瑟才发觉自己肚子有些饿了。
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够解散。
这个想法才打心中冒出,操场上便传来一阵阵急促的哨声。
教官们气沉丹田,朗声宣布休息。
本该欣喜若狂的同学们却一个个像霜打蔫了的茄子似的慢慢散开。
暮瑟在等温纯如,她在这个班上第一个认识的女孩子,水嫩软糯得不像话。
如果说宋之若是煤球堆里的一颗削皮土豆,那么温纯如一定是煤球堆里的剥壳水煮蛋,本就好看得不得了,再有一堆煤球做衬托,简直都要成仙了,怪不得总有高年级的学长悄悄跑来看她。
温纯如是个有些小羞涩的温柔女孩,说话的时候总那么轻声细语。
她就像一只随时都有可能受到惊吓的小白兔,每次和她说话,暮瑟都会尽量压低声音,以免吓到她。
暮瑟正思索着中午该和温纯如吃些什么,揣在裤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电话一接通就传来了苏峦青的声音:“瑟瑟,你们解散了吗?身体好点没?我来找你啦!”
暮瑟吓得几乎就要阖上手机,很是敷衍地回了两个“嗯嗯”,随即又意识到最后一句话是不能用“嗯嗯”来敷衍的,连忙又补了一句:“你别又乱跑呀!我中午有人一起吃了,你不用过来的,真的不用过来的。”
电话那头的苏峦青却像没听到一样:“好的,收到,我马上就到。”
“喂!你……”暮瑟甚至都没来得及说余下的话,电话就已经被挂断。
暮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好吧,她就知道,不论她说什么,结果都还是一样。
她把手机揣裤口袋里,又从另外一边口袋摸出眼镜。
自打戴上眼镜的那一刻起,暮瑟整个人都有些神经兮兮,不停地东张西望着,像是做贼一样。
温纯如一脸莫名:“暮瑟,你在干什么?”
暮瑟满脸戒备:“防人!”
“啊?”温纯如显然没听懂暮瑟在说什么,想了想,又问,“那我们中午吃什么呢?”
“这个问题……”暮瑟终于有所松懈,托着下巴思索片刻,“要不,我们吃……”
接下来的话犹在舌尖打着转,暮瑟的肩就被人敲了下,那些尚未说出口的话在喉间滚了滚,生生被她咽回肚子里。
苏峦青的脸就这般不期然出现在暮瑟眼前。
暮瑟一愣,先是幽幽叹了口气,再又缓缓摇了摇头。
失策啊!又失策了啊!
苏峦青的出现太过突然。
温纯如显然没搞清状况,加上苏峦青这货不但个子高,还长了一张生人勿近的高冷脸,这么冷不丁杵在温纯如面前,温纯如只觉压力山大,几乎就要被他的气场压得喘不过气来。
她下意识地抓紧了暮瑟的手,想拉着暮瑟一起跑,却被暮瑟反握住,安抚似的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她原本是真紧张害怕得不得了,经暮瑟这么一安抚,顿时就静了下来。
可暮瑟什么也没和她说,她只能在心中胡乱猜想。
“暮瑟,他是你的……”
食堂里很吵很闹,此起彼伏的说笑声和各种嘈杂声汇聚成一团。
明明温纯如的声音那样小,偏偏就让苏峦青听到了。他点头似捣蒜:“对啊,我是,我是。”
暮瑟原本都还没反应过来,见苏峦青的反应,连忙摇头:“什么呀!不是!不是!”
温纯如有点蒙,她都没来得及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他们怎么就都知道她要说什么了。
她突然有些紧张。怎么办?剩下的话还要继续说吗?
她内心复杂,踌躇半晌,终究还是把要说的话给说了出来:“是……你哥哥吗?”
呃……
不停点头和不断摇头的苏峦青与暮瑟同时愣住。
暮瑟礼貌而不失尴尬地回了句:“还真不是。”
苏峦青的脸更黑:“我看上去有那么老吗?”话一说完,他又开始荡漾,被瑟瑟喊哥哥似乎也还挺不错。
温纯如本就觉得苏峦青看上去凶凶的,再被这么一呛,几乎就要挣开暮瑟的手直接落荒而逃。
暮瑟横了苏峦青一眼:“你知不知道自己长得很吓人?还这么凶,吓到人家怎么办?”
苏峦青突然委屈,他明明那么帅,怎么就成了长得吓人?
他又居高临下地瞥了温纯如一眼:“我凶吗?”
苏峦青这一眼扫来,就好似一把寒光闪闪的飞刀突然扎入她胸口,原本不紧张的温纯如突然又紧张了起来,她捂着突突直跳的小心脏,连忙摇头:“不凶,不凶。”
“吓到你了吗?”
温纯如强行压下就要飙出来的泪:“没有……没有……”
“这不就得了。”苏峦青两手一摊,望向暮瑟,笑容比那正午的阳光还要璀璨,“我可是很有亲和力的,瑟瑟你又不是不知道。”
暮瑟已经无话可说,白眼翻破天际,只得说:“既然来了,就和我们一起吃饭吧。”
温纯如显然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神来,一联想到和苏峦青一起吃饭的画面,她就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连忙摆手:“不,不用了吧,我突然想去食堂二楼吃了,你不是不喜欢二楼的菜吗?我一个人去就好啦,你们慢慢吃吧。”
一直暗搓搓以眼神给温纯如这小电灯泡施压的苏峦青甚是欣慰,这姑娘倒也还挺有眼力见的嘛。
温纯如都已经这么说了,暮瑟也不好再讲什么。
温纯如才走,苏峦青立马就从书包里掏出个以棉麻方巾包裹着的便当盒。
暮瑟挑了挑眉:“你是来给我送饭的?”
“对呀,对呀。”苏峦青又笑成了副傻白甜的模样,“你那么挑食,食堂菜肯定吃不饱的,下午还有那么长的时间,训练项目又这么激烈,不吃饱点又晕倒了该怎么办啊,虽说我们学校离得近,可我也不能每时每刻都翻墙爬过来看你呀。”
原本还嫌苏峦青烦的暮瑟突然之间就怔住了,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半天说不出话来。
有时候她真不希望苏峦青这么体贴,他越是这样,便越反衬出她的任性她的无理取闹。
苏峦青又趁机揉了揉她的脑袋,一手拿着便当盒,一手握着暮瑟的胳膊:“走吧,小弟带你找微波炉热饭去。”
那天以后,苏峦青几乎每天都给暮瑟送饭。
暮瑟其实不是很明白,明明她每天都会蹭苏家的车来上学,他为什么不在早上的时候就把便当盒交给她,而选择每天中午顶着烈日来给她送饭。
原因很简单,不过是苏峦青想以送饭为借口,每天多见一眼暮瑟罢了。
少年心事谁知道,他们都还太小,不懂表达,便以这种别扭而又折中的方式来叙述。
03.为你翘课的那一天,教室的那一间。
暮瑟本以为军训会很难熬。
可除了她晕倒的第一天,其余的每一天都很好。
纵然每天中午都会来送饭,苏峦青仍时不时地翻墙跑来看暮瑟。
有时单独给暮瑟带些冰镇酸奶水果,有时呼朋唤友,扛着大桶的冰矿泉水和凉茶,替暮瑟班级忙上忙下。
他本就长相出挑,又这么一天到晚往暮瑟班上跑,长此以往,暮瑟班上的同学全都记住了他那张脸,甚至连暮瑟班上的教官都与他打成一片。
起初,暮瑟多少都有些抗拒,苏峦青为人太过高调,行事风格于她而言也过于招摇。
她幼年便与苏峦青相识,两人可谓是玩着泥巴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苏峦青的脾气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可即便是知道,也忍不住像个老妈子似的捏着他耳朵念叨几句。
渐渐地,不管是暮瑟本人还是暮瑟班上的同学,都已完全习惯班上突然多出一号人。
日子就这么不急不缓地流淌着,暮瑟本以为平静会一直维持下去,直至军训的最后一天,她被评为优秀标兵……
不仅仅是班上绝大多数同学,连暮瑟自己都觉意外。
她特意支开温纯如,拿着奖状单独找教官谈:“教官……其实我不是很明白,军训的头一天我就中暑晕倒了,之后的表现似乎也没超出别人多少,我……不太明白,为什么这个奖状会给我。”
与其他拿到优秀标兵而兴奋的同学不同,拿到奖状的那一瞬间,暮瑟只觉忐忑。
她听到掌声听到欢呼声,同时也能听到不屑一顾的议论声,也正因为那些不赞同的声音,她才会从迷茫变成惶恐,变成忐忑,甚至会往别的方向去想。
暮瑟班上的教官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不比暮瑟大多少。
暮瑟与他谈话的时候,他恰好站在一株月桂树下喝水,被晒成小麦色的肌肤上有汗水在流淌,细碎的阳光穿透树梢,一晃一晃洒在他脸上。
他虽算不上多好看,眉眼却十分英挺,身姿也比寻常男生来得更挺拔,身上散发出一种介于男孩与男人之间的气质,从看见他的第一眼起,暮瑟便觉他像极了住在自己邻家的大哥哥,无端令人安心。
他盯着暮瑟望了好一会儿,终于咧开嘴笑了笑。
许是他的肤色太深,以至于将牙衬托得格外白,故而他的笑容也就非同一般地灿烂。
暮瑟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就笑了起来,兀自纳闷着,却很快便听他说:“你觉得自己哪里不好呢?”
暮瑟下意识回了句:“很多呀……”
“譬如?”
“譬如……”暮瑟垂着眼睫仔细想了想,“譬如说,我身体不够好,力气也不够大,各个方面都没比别人更出众。”
教官仍在笑:“那你是怎么理解优秀标兵这个奖的?这个奖就真的和个人身体素质挂钩?和力气挂钩?你的的确确因为身体的缘故在第一天就晕倒了,这恰恰就说明了一个问题,在你身体条件比别人更差的情况下,你仍能坚持下来,仍能与那些身体条件比你好上很多倍的同学维持同一步伐,那么,是不是也正说明,你所付出的比平常人都要多?”
暮瑟突然沉默,教官笑声爽朗地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你是个很努力的小姑娘,多点自信,不要从一开始就否认自己。”
暮瑟是真有些感动,她觉得自己眼眶有点热热的,想张开嘴对教官说些什么,可当她真正将嘴张开的时候,又觉那些话太过矫情,有些难以启齿。她杵在原地踌躇半晌,终究只说出两个字:“谢谢。”
教官提着半瓶矿泉水走了,暮瑟仍站在月桂树下发着呆,蹲在远处数了好久蚂蚁的温纯如终于“耐不住寂寞”,噌噌跑了过来:“瑟瑟,你怎么啦?教官跟你说了什么吗?你怎么看上去一副要哭了的样子啊?”
“啊?有吗?”暮瑟一副大梦初醒的模样,她捏了捏被卷成纸筒的奖状,云淡风轻地一笑,“哈哈,其实没什么啦,就是突然想通了一些事。”
暮瑟其实长得很好看,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有种沁人心脾的甜,让人看了也忍不住和她一起笑。
温纯如睁大眼睛盯了她好久:“瑟瑟,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哎。”
“哈哈哈……有吗?”暮瑟笑得更开怀了。
“我是说真的呀,真的好甜好甜,看着你笑就会觉得很开心,嗯……大概就是别人经常说的感染力吧,反正,看着你笑,就会忍不住跟着你一起笑呀。所以,你以后可以多笑笑呢。”
“哈哈哈……这样笑吗?”
温纯如一脸无奈:“不是啦,你这是傻笑。”
“嘿嘿嘿……这样?”
温纯如叹了口气:“这是奸笑。”
“桀桀桀桀……那这种笑嘞?”
温纯如这下总算是开窍了:“你这是在逗我玩吧!”
“对呀。”暮瑟笑弯了眼,“这都被你发现了,还不算太傻嘛。你真可爱,逗你可真好玩,哈哈哈……”
军训的最后一天,苏峦青班上解散得早,招呼了一群哥们背着零食翻墙来找暮瑟。
暮瑟学校高一年级的班主任们恰好都在开会,苏峦青便这么大剌剌地背着零食走进暮瑟的教室。
暮瑟一直都在怀疑,自己班上有苏峦青派来的卧底,每次班上有什么大事,或是班主任开会什么的,他都能第一时间知道,若只是一次两次倒还能说是意外,可这些所谓的意外全都凑在一起了,还能被称作意外吗?
显然,就是早有预谋。
暮瑟也曾问过苏峦青这个问题,可他每次都在故弄玄虚,她好气,都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了。
这次和往常一样,班主任前脚刚走,苏峦青就带着一伙人摸到了暮瑟班上。
从前,操场上人多,苏峦青也都是挑休息的时间来,他四处蹦跶还不算碍眼。现在可不是在操场上,别的班级也都安安静静的,唯独暮瑟班上,自打苏峦青一来,就有不少同学跟着起哄,苏峦青还站在走廊上,就有人不停地掐着嗓子喊:“瑟瑟,瑟瑟,瑟瑟,你家峦青又来找你啦。”
暮瑟被搅得很烦,奈何她嗓门小,盖不住那些起哄的声音,只得气恼地拿书挡着自己的脸,索性来个眼不见为净。
宋之若是全班一起投票选出的班长,虽然大家都还不熟,倒也具有一定的震慑力。
他一改往日做派,神色严肃地走上讲台用力敲了敲桌,原本喧闹如菜市场的2班顿时静了下来。
苏峦青一只脚刚踩上讲台那块地,宋之若便转身望向他:“抱歉,现在是上课时间,找人的话,请你下课再来。”
苏峦青脾气算不上好,也就在暮瑟面前像只任人撸的猫。可他这人也不笨,知道宋之若是暮瑟班上的班长,惹毛宋之若对暮瑟没什么好处。
苏峦青有所顾忌,并不代表别人也要全方位去替暮瑟去着想,免不了有几个想兴风作浪的。
直到现在暮瑟都还用书遮着脸,也不知道究竟是谁瓮声瓮气地在说:“哟,人家找的是瑟瑟,你又不是没收人家给的东西,还管这些啊?”
“就是。人家可是连优秀标兵都能给瑟瑟弄到手,期末指不定就能弄到市三好了,你还敢拦着人家?”
也有看不得这两个作妖的替苏峦青说话:“嘴怎么就这么不干净?不挑事会怎么着不成?”
苏峦青情商高会笼络人,也就在暮瑟面前二了些,这些天暮瑟班上的同学或多或少都承了苏峦青的情,正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既然有了第一个出头替苏峦青说话的,后面自然也就有不少跟风的,全都在围攻那两个刻意挑事的女生。宋之若又敲了一遍桌子,班上才再度恢复安静。
宋之若仍板着那张四平八稳的领导脸,说话语气倒还算客气:“现在是上课,真不方便让你们进来,麻烦下课了再来吧。”
“没事,我也就来送点东西。”苏峦青说这话的时候压根就没看宋之若,全程都在搜索暮瑟,当他发现龟缩在书后的暮瑟时忍不住笑出了声。
随着他这一笑,班上同学的目光再度齐刷刷定在了暮瑟身上。纵然隔着一本厚厚的书,暮瑟仍觉自己都快被那些人给看穿了。
和她同桌的温纯如捏了捏她的手,轻声问了句:“瑟瑟,你还好吗?”
暮瑟不想说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希望苏峦青快些走啊。
苏峦青看到了暮瑟才彻底放心,从自己书包里抽出一大袋零食放在了讲台的台阶上。
他身后跟着的一排“小弟”纷纷效仿,一人一袋放讲台上,不多不少,整整十袋。
做完这些,苏峦青又站在门口说了一句算不上长的话:“大家这些天辛苦了,也谢谢你们能照顾我家瑟瑟。”
苏峦青这次倒是干脆利索,说完就走,毫不拖泥带水。
暮瑟仍旧将自己脑袋埋在书里,温纯如又推了推她的手臂:“瑟瑟,他走啦。”
暮瑟将立着的书缓缓放了下去,她心中百感交集,最开始是觉羞耻丢脸,可羞耻之余又莫名有些感动。
她性格说好不好,说坏不坏,可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合群,只想划个属于自己的小圈子。
从小到大苏峦青都是那个拼命将她从小圈子拽出来、拖进大圈子里的人,她也不是不知道他是为自己好,可有些时候有些事,也不见得为她好就是真的好。
遇到喜欢的她会努力迎合,不喜欢的她也会用自己的行动表示抗拒。
而苏峦青永远都这么热情,有时候她觉得很累。
04.感谢地心引力,让我遇见你。
苏峦青虽说走开了,却没走远,就在暮瑟校门口的小卖部里等着。
已临近五点半,悬在头顶的阳光依旧炙热,丝毫没有要收敛半分的意思,蝉鸣声仍是那么聒噪,仿佛燃尽了自己的生命来喧闹。
悬在头顶的古旧吊扇“吱吱呀呀”叫唤不停,小卖部里的阿姨瞧苏峦青长得俊,时不时地瞥他几眼,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话。
那群哥们早已被苏峦青招呼回家,只剩他一人屈着腿坐在小卖部的竹椅上吃冰棒。
等待,漫长且无聊,实在闲得慌了,他也会礼貌而不失疏远地回上一两个字。
如此一来,阿姨说话说得更勤,连电视里正播着的偶像剧都没心思去看。
卢紫芸便是在这种情况下见到苏峦青的。
时隔多年,她再度回想起2008年的8月,首先浮现在她脑中的不是那场激动人心的奥运会,而是校园小卖部里破旧的一角,那个仿似从少女漫画中穿越而出的少年。
此时阳光正好,而他坐在窗角,暖金色的光穿过透明玻璃窗缓缓流淌。
她能看见阳光下飞舞的尘埃,能看见他被阳光镀成浅金色的根根分明的纤长睫毛,原本笼罩在他身上的淡淡寒意也被这暖阳给融尽。
他的轮廓是那么细致又那么鲜明,无一处是败笔,处处皆惊喜,如同出自世界最顶尖的雕刻工匠之手。
卢紫芸全然不知自己此时的表情有多可怕,就像一匹饿了三四天突然见到肥羊的狼,两眼都在放绿光。
她大脑一片空白,完全忘了自己来小卖部的目的是什么,径直走向苏峦青。
“帅哥,你哪个班的?留个电话或者QQ呗。”她一边说话一边拨弄着自己那头蓬松的金棕色卷发。她对自己的长相很有自信,只要她勾勾手指头,哪还有要不到的号码。
然而,她这次似乎失策了。
别说给她电话号码,苏峦青完全将她视作透明,眼皮子都不带抬一下,依旧埋头舔冰棒。
卢紫芸脸上有些挂不住,又换了一边头发继续撩:“帅哥,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这时候,苏峦青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叼着冰棒,连忙将手机盖翻开,喜笑颜开:“喂,瑟瑟呀。下课了没?我在离校门口最近的那个小卖部等你,你吃冰棒还是喝酸奶?要不还是喝酸奶吧,你不是总嚷嚷着长不高嘛,冰棒也是垃圾食品,还是喝酸奶好。”
“你们小卖部是没酸奶卖,但是,我带了呀,你最爱喝的芦荟味。好啦,别跑太急了,我多等一会儿也没什么关系,下楼梯的时候慢点。”
和暮瑟打电话的苏峦青与刚才那一言不发啃冰棒的冷漠少年简直不是同一个人,卢紫芸几乎就要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
苏峦青笑和不笑是两种俨然不同的画风,如同两个家世背景性格乃至过往都不同的灵魂住到了同一具躯壳里。
他阖上手机又恢复成一张生人勿近的冷漠脸,至于一直杵在他身前等回复的卢紫芸,很抱歉,还真和空气没任何差别。
半分钟不到,苏峦青就率先发现了和温纯如手牵着手一同下楼梯的暮瑟。
他将啃到一半的冰棍丢进垃圾桶里,连忙起身去拿放在小卖部冰柜里的酸奶,屁颠屁颠往阶梯上跑。
苏峦青身高腿长,跑姿又感人,宛如一条撒欢的哈士奇。
暮瑟隔着老远就看见一条人形大狗朝自己奔来。
至于与她一同牵着手的温纯如则一脸紧张,心中默默想,要不要现在就松开瑟瑟的手,反正在苏峦青的威压下,她迟早也会受不了。
“既然他来接你了,那我先走了哈。”温纯如是真有些怕苏峦青,她才不管自己找的理由够不够充分,反正只要听上去是个理由就行。
“嗯?”暮瑟都还没回过味来,温纯如便已挣开暮瑟的手,“嗖嗖嗖”跑出老远,这速度怕是都赶上了刘翔。
暮瑟简直叹为观止,再将目光投回苏峦青身上时,他已近在眼前。
阳光有点刺眼,他身上的气味有点甜,像混合了草莓酱的牛奶。
暮瑟深吸一口气,嗅了嗅飘浮在他身上的甜味:“你刚吃了什么冰棍?我的呢?”
苏峦青晃了晃手中的芦荟果粒酸奶:“在这儿呢。”
“怎么又是酸奶?”暮瑟原本就心情不大好,这下可更不高兴了,“不是说了我要吃冰棍嘛!”
苏峦青仍是笑眯眯的:“垃圾食品吃了长不高。”
暮瑟最讨厌苏峦青学大人的语气说话,明明被教育的总是他。
纵然如此,她仍是接过了苏峦青递来的酸奶。
小卖部里的卢紫芸静静看着。
苏峦青的目光始终都未离开暮瑟。
两人肩并肩,一步一步,缓缓下阶梯。
暮瑟喝光了酸奶,苏家的车仍未来。
苏峦青望着她傻笑,说起了今天发生在班上的趣事。
暮瑟微微垂着脑袋,像是在认真地倾听,又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隔了很久以后,暮瑟才抬起了头。
苏峦青又问:“今天晚上你回家吃饭还是去我家吃?”
“回家吧。”顿了顿,她又说,“峦青,你以后可不可以少管一点我的事?我们已经不在同一个学校了,你天天往这里跑,不太好。”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暮瑟这话里的某些字眼像蔷薇藤上的刺一般扎人。
苏峦青就这么望着她,不再开口说话。
“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我不想再像从前那样了,我有我的生活,有我自己生活的方式,不想被你过多干扰。”
苏峦青原本还带着笑意的眼睛顿时蒙上了一层阴影,他嘴唇颤了颤,似乎想说些什么,暮瑟却不曾给他这个机会。
她粉润的唇一张一合,说出的话却像是淬了毒的刀:“以后你不用再等我了,从今天开始,我自己回家。”
苏峦青又愣了愣,眼睛里的光慢慢聚拢,假装压根没听懂她在说什么:“别闹,何叔都快来了。”
“同样的话也请你转告给何叔,替我和他说声谢谢。”
暮瑟说完就转身,苏峦青连忙拽住她的衣袖:“瑟瑟,你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有人说你啊?告诉我谁,我去揍他!”
暮瑟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将自己的袖子从苏峦青手中抽出:“幼不幼稚啊你!如果每个人都在说我,怎么办呢?你能把每个人都给揍一遍?然后我就没一个朋友?所有人都屈服在你的拳头之下对我敢怒不敢言?”她叹了一口气,“我觉得我真有点累了,别烦我了好不好?”
……
苏峦青从未如此难过。
那些话就像淬了毒的匕首,在他胸口不停地刺。他甚至都不知道暮瑟究竟是什么时候走的。
暮瑟又何尝不难过,那些话一说出口,她便知道再无挽回的余地。
可她不是在负气,她是真的想一个人静静。
明明只剩她一个人,回家的路上却是这样拥挤,她独自一人站在公交车里,找不到落脚的地。
后悔吗?大概有一点吧。她自嘲地笑了笑。
可后悔没有任何用。
是夜。
暮母难得在家做上一顿饭,暮瑟心不在焉地扒着。
暮母盯着她看了半天,才凑近问了句:“怎么啦瑟瑟?看上去很不开心似的,是和峦青吵架了吗?”
暮瑟摇了摇头:“没有。”
暮母虽不再继续问话,却仍有些不放心地看了她几眼,才起身进房悄悄给苏峦青发了一条短信:
“峦青,你们是不是吵架了呀,我看她总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苏峦青本还忧郁着呢,一收到暮母的短信立马就激动了,抱着手机噼里啪啦打了一大通话,先是简单地概括了这两天发生的事,再到暮瑟给他发的那两条短信的内容,最后是放学时她对他的态度……
暮母虽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却也已大致猜到暮瑟的异常究竟是为什么了,立即回了一条短信安抚苏峦青:
“阿姨都知道了,峦青你是男孩子或许还不明白,即便瑟瑟看上去再大大咧咧,终究也是个女孩子。她敏感,脸皮薄,这时候身为男孩子的你就更应该主动,很多矛盾都因小事而起,说清楚了,矛盾自然也就解决了。”
暮瑟这般大的少年人能有多少烦恼呢?
而今困着她的不过是几句无根无据的流言蜚语。
可别看暮瑟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像个男孩子,其实她也很敏感。
害怕背后遭人非议。
害怕自己的与众不同而导致格格不入。
她向来是个情绪化的姑娘,容易被心情所左右,整整一个晚上都在思索她与苏峦青之间的关系,以及那些流言蜚语。
如此一来,导致的后果是——她失眠了。
所幸军训后便是三天假,既不用早起,也不用去面对那些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