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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介绍

蓝桉跑过少年时1


作者:岑桑  日期:2022-12-31 09:21:27



  没有肆无忌惮,又怎能叫做年少。没有痛彻心菲,又怎能叫爱过。再也没有一个人像蓝桉这样掠过苏一的生命。他像一棵嗜水的树,将她的青春侵略成荒原。再次相逢的蓝桉,不再是七年前那个陪着她一起疯闹的小男孩。他爱她,却霸道地几乎毁掉了她。他是自己男朋友的死对头,却又是自己好朋友的男朋友!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如果你遇到蓝桉,请告诉他,我爱他。——苏一你喜欢蓝桉是你的事,我喜欢蓝桉是我的事。他喜欢谁是他的事。——洛小缇改编影视剧筹备中!
  Long grass Garden
  长草花园 篇
  我时常会做一个梦。
  梦里你拉着我的手,奔跑在明澈的日光下,脚下是起起伏伏的屋顶,像凝固在空气里的海浪。
  那时,我们还不懂得爱与不爱,心里也就没有痛与不痛。
  我只想做你的影子,看你漂亮的笑容。
  如果可以,
  我宁愿停滞在那些无知无畏的梦境中……
  Memory 1:难忘的高中六点三十二分
  还记得你的高中校园吗?
  巨大的、黑色的镂花铁门,笔直浓绿的白杨,红色的塑胶跑道,写着校训的教学楼,清晨的阳光渗透在空气里,弥漫着雾蒙蒙的淡金色。
  那么,你还记得自己开学后的第四十二天的六点三十二分在凹什么造型吗?
  这个你就不行了吧。
  但是我可以。
  因为这一天的造型实在太牛了,令我终生难忘。我以自由伸展的“大”字形,横贴在三楼女厕所的山墙上,距地目测2米。
  有人仰望着我说:“嗨,苏一,听说你很拽啊?”
  没错。苏一就是我了。市三中的高一新生。
  如此美好的秋日清晨,我孤单无助地被N多封箱带,贴在了墙上。
  你们都懂的,在貌似平静清新的校园里,总会潜藏着一群性情“出众”的女生。在很久以前的校园生活里,这样的女生可能会以“打砸抢”为乐。
  但是现在,她们都“改邪归正”了,她们在淘宝上开网店,卖自己亲手制作的、闪闪动人的小饰品。她们还有很好听的名字——暴美闪闪团。
  “闪闪团”的团长,叫洛小缇,爱戴闪瞎你狗眼的DIY头饰。她有一头长长的碎发,喵星人一样凌厉、狡黠。如果我们不是以这样暴力的方式遇见,我会很喜欢她。因为她漂亮到让人无法嫉妒的程度,高挑眉梢里,透出一种肆无忌惮的美。
  每一个月末,全校的女生,都默默地祈祷“闪闪团”生意兴隆,货卖八方。否则,那些做出来,又卖不出去的“闪闪钻”,就要内部消化。
  那天我在高高的墙上,心惊胆战地说:“你们想怎样啊。我……我哪儿拽了?”
  洛小缇用她长而尖的指甲,轻轻拂开额头的碎发说:“你不是带头不买吗?”
  “哪有。不是我带头,是我没钱。我哥说,钱要留着吃饭。”
  我是故意提起我哥唐叶繁的。作为高一直进学生会的学校名人,我希望他的名气,可以给我挡挡灾。可是,洛小缇并不在意。
  她冷笑一声:“你是说唐叶繁吗?你猜他现在能不能来救你?”
  我吓得闭起眼睛,在心里默默祈祷——老哥,和我来一次心电感应吧!快点儿来啊!
  可是“啪”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粘在了我脑门儿上。洛小缇手下的“闪闪们”哈哈笑开了。我睁开眼,用力地甩了甩头。粘住脑门儿的东西,竟然是个白白的球体,黏糊糊地滚到了我鼻子上。我以斗鸡眼的方式,仔细辨认了一下,顿时尖叫了。
  卫生巾!还是苏菲那款尿不湿一样大的夜用型。
  我奋力地一甩头,把卫生巾甩掉,说:“喂,你不要太过分啊。”
  洛小缇却微笑着看了看身边的手下,“啪”地打了个响指,一个高大威猛的女生,从隔间里提出一只装满卫生巾的垃圾桶。
  我叫嚷着:“喂,够了啊!”
  我话还没说完,那个垃圾桶就直扣在我的头上。一股作呕的味道直蹿入鼻子,可我却根本不敢张嘴尖叫。
  我听见洛小缇说:“呀,挺像钢铁侠的嘛。”
  全厕所的女生都奸笑开了。
  我用尽全力才把垃圾桶甩掉,说:“一个饰品而已,你用不着这么狠吧?”
  “当然用了。”洛小缇悠悠地说,“我今天要是不好好收拾一下你这个闹事的,以后谁还买我的东西啊?”
  我开始有点儿怕了,不知道她还会用什么阴损的手段对付我。唐叶繁和卓涛这两个家伙,到底死哪儿去了?怎么来不了?
  就在这时候,反锁的门突然“砰”的一声被踹开了。
  我以为自己的祈祷显灵了,可是来的人不是唐叶繁。
  时间立时有了5秒钟的停顿。那是女生见到极品帅哥时的统一反应,吸气,屏息,凝神,再缓缓吐出来。
  其实,严格说来,此男生算不上传统的帅哥,尤其和浓眉大眼一脸阳光的唐叶繁比起来,眼睛显得又细又长。不过他的五官组合起来,却现出一种沉静阴郁的秀色。
  他的目光里,有些缥缈不定的东西,仿佛可以洞穿一切,让人捉摸不定。
  洛小缇第一个神游回来,说:“嗨,进错门了吧?”
  可眼前的男生轻轻提了提嘴角,看着眼前张牙舞爪的、美丽妖娆的、凶神恶煞的各位女生说了一个字——“滚!”
  洛小缇还从没遇到过这么蔑视她的男生呢,怒火立马被点燃了。她走过去,伸手指着男生的鼻子说:“你再……”
  洛小缇还没说完,男生扬手就是一个嘴巴,又快又狠,打得洛小缇险些摔倒。旁边的跟班女生愣了一下,开口就要贡献新骂词,可此男仍不手软,猛地揪着她的头发,把她撞在门上。
  闷闷的响声,配着女生杀猪一样的尖叫,让我比刚才面对洛小缇时还害怕。
  要知道,地球上的人类,通常有个规矩,男生是不能打女生的。否则,将被所有人所不齿。所以女生打架的时候,男生只能拉和劝,绝不能动手。在我有生的十五年里,只见过两个打女人的男人,一个是卓涛的爸爸,一个就在眼前。而且出手干净利落,连骂人的机会都不给。
  洛小缇毕竟是“闪闪团”的头儿,无缘无故被人甩了一耳光,顿时失去了理智。
  她右手在头发上一摸,手指间多出一枚发卡——洛小缇特别打磨的,有锋利尖角的发卡,平时当饰品,打架当凶器,上面还粘着无数亮晶晶的黑色水钻。
  她想也不想地向男生刺了过去,我吓得发出一声惊叫。可是那个男生完全不在意,一只手托起洛小缇的手肘,另一只手掐住她拿发卡的手指,黑亮尖锋竟直刺回她的脖子。
  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像现在这样密集地尖叫了。洛小缇倒退着被男生直抵到我脚下的墙壁上,发卡紧压在她光洁的脸颊上。
  混着卫生棉味的空气霎时凝固了,每个人都张大嘴巴看着眼前惊心的一幕。
  洛小缇不服输地盯着面前的男生,咬牙说:“有本事你就扎!”
  男生微微扯起一个冷然的笑容,推着洛小缇的手肘就扎了下去。
  我的心脏仿佛都停跳了。如果划下去,洛小缇漂亮的脸,就要毁容了!
  我从没见过这样不通人性的男生。虽然他在帮我,可他身上透出的凛冽阴寒的气息,让我没有一丝幸庆,反倒泛起一层层的冷。
  我似乎已经闻到血腥的味道了,尖利锋刃,已经划开了洛小缇的皮肤。她再也撑不住了,拼了命地挣扎。
  “叮”的一声,发卡掉了。
  男生放开了她,轻轻活动着修长的手指,说了第二个字:“滚。”
  洛小缇大口喘着气,脸上渗出了淡淡的血迹,眼里装着恐惧。
  她直直地瞪着面前的男生,佯装凶狠地说了句“你等着”,然后带着她的“闪闪们”仓皇地逃走了。
  那个男生这才转过身,仰起头看我。
  我承认,我的确幻想过无数遍帅哥拜倒在我裙下的经典场面,可眼前这个姿势真是糗毙了。
  透窗而来的轻柔的风,缓缓地撩动着我的裙子,我摆成“大”字形的双腿,想夹都夹不住。
  我红着脸,大叫:“喂,别看啊!”
  男生却掏出手机,“咔”地拍了一张。
  我的祈祷,终于在这时慢半拍地显灵了。唐叶繁和卓涛得知我被困的消息赶来了。
  卓涛这个天天以“老公”自居的男朋友,看见如此劲爆的一幕,脸顿时气绿了。他挥着拳头冲过去说:“你想对我老婆干吗?”
  谁知那个陌生男生对付男生更有一套厉害手段。我根本没看清他怎样一扭,卓涛的手臂就被反扣住了,整个人都蹲了下去,疼得哇哇直叫。
  唐叶繁焦急地搓着手,说:“你快放开他。要不然,我告老师了啊!”
  我跟着帮腔说:“喂,你是谁啊?快放开他。我哥可是学生会的!”
  Memory 2:好孩子唐叶繁
  说起我哥唐叶繁,他可是全校乖乖女加怪怪女的全民偶像,诚实、正义、帅气,高富帅界的资优代言人。其实,光听姓就知道我和唐叶繁不是亲兄妹了。
  我妈在我九岁那年,嫁给了唐叶繁的爸爸——唐近文。唐近文是个极严苛的人。额头、眼角,有暗深的皱纹。他是城里理工大学的教授,说话喜欢拖长长的讲课腔。从小我就有种感觉——他不喜欢我。因为他很少对我笑,甚至很少和我说话。我在他面前,如同透明。在或是不在,没有任何区别。不过看在他肯大方养我的面子上,我不和他计较。我只是从不喊他爸,而叫他唐叔叔。
  至于我的妈妈,从前是唐家的保姆。九岁之前,妈妈进城打工,唯一能找到的工作,就是做保姆。也许是日久生情吧,唐近文最终娶了妈妈。
  如果说,我在唐家扮演的是透明人的角色,那么妈妈扮演的,就是人工智能机器人。我们加在一起,是部家庭伦理科幻片。
  还好在这个家里,有个比较友善的小孩儿,就是唐叶繁了。他只比我大三个月,优秀得让人嫉妒。到现在,我都记得第一次见他的场景。他站在铺着细绒地毯的客厅里,穿白色英伦格子的V领背心配淡蓝衬衫。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子,均匀地照射在他的身上,我仿佛在某部动画片,看过这个似曾相识的场景。
  那时的我,穿着旧旧的花格毛衣,而且是很经典的红黑配色。我窘迫地站在玄关里,不敢踏进屋。
  妈妈说:“小一,换拖鞋进来,问小哥哥好。”
  而我拼命躲在她身后不肯出来。
  那大概是我第一次感到自卑吧。在一个如同王子般的男孩儿面前,我死也不想把露脚趾的花袜子露出来。
  妈妈有点儿生气了,拎着我的衣领,说:“出来啊。今天怎么这么不听话呢?”
  可这让我感到更难堪了,强拧着身子,憋得满脸通红。
  唐叶繁像是看出了我的心事,走了过来,从鞋柜上拿出一只装着蓝色塑料袋的盒子,然后把脚放进去,“啪”地就连鞋带脚包了起来。这个在当时让我感到万分神奇的东西,就是自动鞋套机了。我看着唐叶繁鼓励的眼神,也像他那样一脚一个套起来。
  后来再说起这件事,唐叶繁说:“我哪知道你袜子有洞啊,我还以为是你脚太臭呢。”
  看,现在的唐叶繁也有些气人的本事了。可那时的他,善良单纯得像块没有杂质的水晶。
  那天唐近文从书房里出来,看见我和唐叶繁脚上的塑料鞋套,皱了皱眉头,说:“来了。”
  妈妈连忙解释说:“小孩子,淘气。”
  而他再没多说一句话,就阴着脸,回屋关起了门。
  我怯怯地站着,感觉自己做错了什么事。
  唐叶繁拉起我说:“来,我给你准备了节目,要不要看?”
  有了热情的唐叶繁,我很快就把可怕的唐叔叔抛在脑后了。他让我坐在沙发上,打开音响,放起管弦伴奏,然后拿出小提琴,很有名家范儿地拉了首某大作曲家的,某调小提琴协奏曲。
  他如此夸张的开场,顿时把没见过世面的我震住了。可是,别忘了,那时的唐叶繁,练琴还不足两年。之后的五分钟,如锯木头般的跑调加破音,让我几次三番涌起逃走加撞墙的冲动。但我最终还是在妈妈一遍又一遍安抚的眼神下,忍到他拉完。
  唐叶繁放下琴,说:“怎么样?就是新练的曲子还不太熟。”
  我长出了口气说:“哦——这是谁写的啊,这么难听,怪不得叫协奏曲呢,是因为用鞋‘揍’出来的吗?”
  我发誓,我真不知唐叶繁是个这么没幽默感的小孩儿。他黑着脸,委屈地看着我,好像我欠了他八百万。
  妈妈微怒地说:“真不会说话。小哥哥给你表演节目,你应该说什么?”
  “说什么啊?”我迷迷糊糊地说,“谢谢他折磨我耳朵吗?”
  “说谢就行了。”
  没想到,我在一边和妈妈斗嘴玩,唐叶繁却又表演了一个更让我意想不到的节目。他紧咬着下唇,默默地哭了。毛茸茸的大眼睛,泪汪汪的,小巧的鼻子下挂着亮晶晶的鼻涕珠。
  我惊讶了,这也太萌了!教授家的孩子就是与众不同,洋娃娃一样,一气还会掉眼泪的。
  卓涛总结说:“唐叶繁现在能有耐受力超强的好脾气,都是被你从小气出来的!”
  Memory 3:老公卓涛
  卓涛这个神经大条的家伙,是唐叶繁的死党。他们从小学起,就形影不离。还好那个时候不流行“卖腐”这个词,要不然他们俩铁定是攻受两相宜的一对。其实,很难相信卓涛和唐叶繁能成为朋友,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如果说唐叶繁是王子的话,那么卓涛就像是王子的车夫。
  卓涛的爸爸是化工厂的工人,脾气暴躁无比。刚刚下岗那几年,他爸更是像违禁的烟花爆竹一样,一点就炸,对卓涛是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不过,这培养了卓涛超级乐天的精神。一个没事就被揪过来暴打一顿的小孩儿,要么自闭到去死,要么凡事都不放在心上,头掉了也不过是Reset重启,满血复活。卓涛当然属于后者。所以本质上,我和卓涛有十分相近的气息。比如,拉着好小孩儿唐叶繁,翻墙逃票,下河捉蛤蟆。
  唐叶繁说:“卓涛,我怎么觉得苏一更像是你妹妹呢?”
  卓涛当即反对:“胡说,什么妹妹,是老婆。”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认为自己长大以后,一定会嫁给卓涛。因为他在十一岁那年,就送了我一枚结婚戒指。记得那是炎热如烧烤的暑假,唐叶繁、卓涛和我,一起去“长草花园”玩。那是我们在公园假山后面发现的一片鲜有游人的“宝地”。高大的榆树下,长着松软碧绿的草。我们把那里定成了自己的“私家花园”。小朋友的年代也想不出什么有深度的名字,看地上长满很长叶子的草,就干脆定名为“长草”了。
  那一天,阳光从茂密的枝叶透出来,织出一片亮闪闪的“星空”。卓涛坐在我身边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从前,有个男的,他没有钱。他很爱一个女人,却买不起结婚钻戒。后来他送给她一枚易拉罐指环,答应她以后会拿真钻戒来换。再后来,他们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我问他:“你和我说这个干什么呢?”
  卓涛挠了挠头,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蓝色的小信封递给我,上面还粘了粉色的蛋糕彩带。我好奇地打开,发现里面装着的,竟是一个易拉罐拉环,并且很有创意地把上面的锡片,用钳子捏成钻石形状。
  卓涛结结巴巴地说:“苏一,做我老婆好不好?将来我也会用真的钻戒和你换。”
  我拿起那枚“戒指”,对着阳光看了看,“钻石”歪歪扭扭的表面,折着银亮的光芒。
  我伸出手指,摆在他面前说:“行,你给我戴上吧。”
  唐叶繁坐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我们,庄严的表情,仿佛在见证历史上的重要时刻。
  我踢了他一脚:“要死了,你别这么一本正经。”
  卓涛却用手扳过我的下巴说:“我是认真的。”
  卓涛确实非常认真。从那天起,他自动把对我的称呼从“小一”变成了“老婆”。他爱护我,就像爱护珍贵的大熊猫。谁要是欺负了我,他一定会龇着大白牙,替我报仇。而我时不时冒出的小愿望,他总是想方设法去办到。
  记得是在某一年的某一天,我们三个从“长草花园”回来,已经很晚了。肚子用实际行动表现着“空山鸟语”。忽然一阵奇异的蛋糕的香味,从街对面的窗口里飘出来。我们三个撅着鼻子,用力地嗅了嗅,结果肚子叫得就更欢快了。
  卓涛说:“这是什么蛋糕啊,这么好闻?”
  “是栗子蛋糕啦。”我用很懂的口吻说,“小时候不记得在哪里吃过一次,总之呢,好松,好软,入口即化,绵密清甜。如果让我再吃一次的话,我做什么都愿意。”
  唐叶繁在一旁,用一种更懂的口吻说:“知道它为什么会这么好吃吗?其实它并不是真的那么好吃,而是你对童年记忆的留恋和怀念。不论是大人还是小孩儿,人都会下意识地美化过去。”
  我很受打击地看着他说:“拜托,我就说想吃个蛋糕而已,不用连人性都分析出来吧?你语文课上多了?”
  卓涛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挽过我的手,说:“别理他,好吃啊,就是好吃。小一吃过的都好吃。”
  再后来,我十二岁那年,卓涛家里就着火了。
  这两件听起来好像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可内在,还是有紧密联系的。
  那天是我生日,我们三个原本定在必胜客庆祝。可是我和唐叶繁左等他不来,右等他还不来,最后只好找去了卓涛的家。
  卓涛住在化工小区的老式公房里。一进院子,我就闻到一股浓烟的味道。他家在一楼,远远地,我就听见卓涛在屋子里没命地号着“别打了,我错了”。
  原来卓涛家的厨房着火了。显然,又是卓涛闯的祸。我和唐叶繁绕到卧室的窗口,看见卓涛的爸爸正把他按在地上,表演“鞋揍曲”。卓涛的额头都被打青了,脸上鼻涕眼泪模糊一片。他妈妈被反锁在门外,“砰砰”地敲着门求情。
  我们趴在窗边,也跟着大喊:“卓涛爸爸别打了!卓涛爸爸别打了!”
  而卓涛看见了我,立时闭紧了嘴巴,无论他爸爸再怎么用力,都不出声道歉。这让他爸更恼火了,坚硬的鞋底,雨点一样向卓涛身上砸下去。
  那是我第一次为他心痛吧。卓涛每一次痛得抽搐,都仿佛扯着我的心脏。突然,卓涛对着唐叶繁大喊:“走啊!带她走啊!”
  唐叶繁愣了一下,一把将我从窗口扯开了。我揪着窗子说:“我不走,想办法救卓涛啊!”
  唐叶繁说:“你要想救他,就别看他挨打。”
  我想,这就是男孩子不要命的自尊吧。宁可遍体鳞伤,也不会在喜欢的女孩儿面前丢面子。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睡不着,脑袋里都是卓涛疼痛又倔强的表情。我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会不会伤得很重。
  忽然,窗子那边传来石子敲打玻璃的声音。
  我连忙撩开窗帘,向外张望。
  是卓涛,站在路灯下对我招着手。于是我趿着拖鞋,悄悄从家里溜了出来。
  他在楼下一见我,就递过来一只小盒子:“还没给你礼物呢。”
  “都几点了,还给礼物。”
  “别废话,快打开啊。”
  我轻轻拆开包扎得一塌糊涂的包装袋,里面是一块小得不能再小的栗子蛋糕。
  卓涛讪讪地说:“烤煳了,就剩中间这点能吃。”
  “你不是为了给我烤这个,把你家厨房给烧着了吧。”
  “厉害吧。”卓涛故作潇洒地甩了甩头,可是配上他鼻青脸肿的样子,十分好笑。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可眼泪也跟着涌出来。我轻轻摸他脸上的伤说:“疼吗?”
  他抿着嘴,摇了摇头。
  我忽然紧紧地抱住了他,说:“谢谢你。”
  卓涛龇牙咧嘴地叫了声“哎哟”,却又开心地笑了。
  这天我十二岁了,在心里有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自己会在未来的某一天,真的会嫁给眼前这个呆头呆脑,为给我烤蛋糕而挨打,挨打又不让我看,看了又不吭声的男孩儿。
  虽然他看起来,好像一辈子都会没什么本事,但我相信,他会用生命对我好,宠着我,爱护我。无论我做错什么,在他心里依旧是对的,是最好的。
  也许,这就是那种最初的,喜欢的感觉。
  ……
  哦,真是抱歉。我这个人说话确实有点儿磨磨叽叽,没有重点。现在,把时间拨回高一的清晨。三楼的女生厕所里,卓涛正被扭住胳膊哇哇乱叫。唐叶繁这种优秀干部,只会站在一边放狠话。
  说实话,我没想过,卓涛打不过谁。因为有他那样三天一打的爸爸,他至少不可能打不过同龄人。但此时,他却一招落败。
  我居高临下地大喊着:“喂,你到底是谁啊,快放开他!”
  钳制住他的男生,抬起头,看着我:“你真想不起我是谁了?”
  我努力地搜索了一下记忆中的每一张人脸,然后万分迷茫地摇了摇头。
  男生抬手把卓涛推开:“记性还是这么差啊,酥心糖。”
  我愣了一下,脱口叫了出来:“蓝小球?你是蓝小球!”
  Memory 4:传说中的两种爱情
  “蓝小球是谁啊?你们什么关系?他为什么帮你?”
  整整一天,卓涛都在追问我蓝小球的问题。我被他问得烦不胜烦。我被封箱胶带封得腰酸背痛,他不知怜香惜玉就算了,还在没完没了地瞎吃醋。其实,我和蓝桉认识的时候还是小朋友,我们已经很久没见了,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和唐叶繁在高一(2)班,卓涛在(8)班。晚饭后,我刚拿着书回到教室上自习,卓涛就悄悄避过老师,千里迢迢穿过漫长的走廊,从后门潜进我班教室,搬了一张空椅子,坐在我旁边说:“老婆你必须向我坦白。你不告诉我,我会被折磨至死的。”
  我再次交代:“蓝小球叫蓝桉,小时候在我家住过一段时间。没有别的了。”
  “真的?”
  “真的。”
  “没别的了?”
  “没别的了。”
  “不止这些吧,酥心糖。”
  这个在一旁细声细气插嘴偷笑的人,就是谢欣语了。她是我的同桌,也是唐叶繁的女朋友。她有一头柔软的长发,眼神美好单纯,像一匹素净白纱。她和唐叶繁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合适的一对儿了,一个玉树临风,一个白裙飘飘。穿回古代,他们必定是才子佳人,站在一起就是陆游和唐婉,至尊宝和紫霞。
  谢欣语和我来自同一个小镇,彼此认识很久了。她上初二的时候才转来我们市三中的初中部。她也是学校里唯一知道我底细的人。
  卓涛一听有人爆料,连忙问:“什么情况?”
  谢欣语不怀好意地瞥了他一眼,然后看着我笑盈盈地说:“你们不是还在一起洗过澡吗?”
  “咚”的一声,卓涛整个人从椅子上翻了过去,惹来全班哄堂大笑。他从地上爬起来,说:“不是真的吧?”
  而我抓住谢欣语的脖子,摇来晃去地威胁:“不许说!”
  她的脖子最怕痒了,她一边笑着,一边向我求饶。
  可卓涛的脸和没电的iPhone一样乌黑无光,他说:“看来都是真的了。”
  唐叶繁身为班头,提着卓涛的衣领把他拖出门:“喂,回你们班去,别来搅和。”
  卓涛隔着窗户,无比幽怨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满腔愤恨地跑了。
  谢欣语看着他的背影说:“卓涛也太霸道了,除了唐叶繁之外,不让你和任何男生交朋友,你怎么受得了?”
  我拿起书,一边胡乱翻着,一边说:“哎哟,你不懂了!”
  “霸道”这个词,听起来不是什么好词,可是放在卓涛身上,却让我有种铺天盖地的甜蜜感。仿佛他万分笃定,我之后的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直到永远……都毋庸置疑是属于他的。这大概就是传说中拥有强大独占欲的爱情吧。
  当然,谢欣语这种天之骄女的公主级女生是理解不了的。
  谢欣语对唐叶繁,是那种恬淡如水的喜欢。不论唐叶繁做什么,只要能在一旁静静陪伴,她就觉得是一种幸福。比如,唐叶繁练琴,她就做他唯一的听众。
  地球人都知道的,唐叶繁这个数理化闭着眼睛都能考第一的人,对音乐基本上没天赋。就算到了练琴九年的今天,那小提琴拉得也就比锯木头好听一点。这绝对不是我在诋毁他。虽然我对音乐一窍不通,但就像学英语一样,有些人读起来和美剧一样自然流畅,有些人即便读得流畅,也是很流畅地背课文。不过,对谢欣语来说,别说背课文式协奏曲,就算唐叶繁真的脱下鞋“揍”一段,她也一样会鼓掌说:“好听,真好听,还想再听一遍呢。”
  我想,这就是传说中另一种拥有伟大包容心的爱情吧。因为爱,她可以全盘接受他的一切。哪怕是缺点,也可以启动修改程序,把缺点当特点,把讨厌当可爱,在谢欣语心中唐叶繁就是完美无瑕的圣人,不,是神。
  如果说唐叶繁是谢欣语的神,那谢欣语是唐叶繁的神经病。
  这可不是我说的,而是出自唐叶繁的高论。他曾经看过一本很高深的书,并且得出结论——人类在恋爱的时候,荷尔蒙升高,多巴胺增多,肾上腺素大量分泌。人在这种多激素的刺激下,和神经病已经相距不远了。
  我听到他这番理论,当场震惊了,并且替谢欣语深感惋惜。还好我是唐叶繁的妹子,不是女朋友。一个十五岁就用医学现象来解释爱情的人,基本上可以断定,他的浪漫指数,几乎为零。
  Memory 5:折翼天使
  晚自习下课的时候,卓涛早早地就等在了门口。我一出门,他就拦住我,阴阳怪气地说:“交代吧,什么叫一起洗过澡?”
  我咧了咧嘴,不知道怎么答。如果我再告诉卓涛,我还曾经和蓝桉一起研究过他的“小鸡鸡”,卓涛会不会气得当场昏迷不醒呢。
  就在这时,下楼的人流开始骚动了。有人喊:“嗨,蓝桉要和郑培开打了。”
  高手对决,好奇心比猫还重的卓涛顿时来了兴趣,暂时把刨根问底的事,放在了一边,跟着人群跑去体育馆。
  郑培念高三,是学校跆拳道社的社长。他听说蓝桉身手厉害,要邀他入会。蓝桉没拒绝,他说:“行,条件是我做社长。”
  郑培还没被一个高一新生这样轻视过,他下了战书:“好,你打得赢我,我就让你做。”
  我们赶到的时候,谢欣语和唐叶繁也来了。跆拳道的训练厅里,已经围满了人。卓涛开道,我和谢欣语一路钻进了最里圈。
  大厅开全了大灯,明晃晃的。郑培一米八五,身材十分高大,黑色跆拳道服裹在身上,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熊。蓝桉只脱了鞋和校服,闲散地站在场地中。他瘦,却不羸弱,淡漠无谓的表情,反透出一种巨大的轻蔑。
  卓涛阴阳怪气的调调又来了,他说:“你准备为谁加油啊?”
  我白了他一眼。
  当然是蓝桉,毕竟他是我儿时的玩伴。郑培比蓝桉大两届,又参加过全国比赛,我不由得为蓝桉暗暗捏了把汗。
  然而,我的担忧显然多余了。郑培大吼着冲上去,连着两招都被轻松躲开了。而蓝桉好像看出了什么破绽,眼角悄然漫过一丝笑意。突然,他飞速贴近,一脚踩中郑培的左脚背,紧跟着一拳,猛地击中了郑培的胃部。
  郑培顿时弯下了腰,痛得脸都变成了绛紫色。蓝桉站直身体的一刻,他“砰”地倒在了地上。
  跆拳道社的成员全都愤怒了,在场边上嚷着:“你懂不懂比赛啊,使烂招!太缺德了!”
  蓝桉却完全不在乎,转身向场外走去。
  郑培深吸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说:“你等等。这场比赛我认输,你赢了,社长的位置是你的了。”
  围观的人群里,发出一片惊讶的吸气声。跆拳道社的成员,更是叫嚷着反对。不过,我能猜得出郑培的心思,他都高三了,再有一年就要毕业,把跆拳道社交到这样一个厉害的新人手里,未来拿到全国冠军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可是蓝桉却停下脚步,侧头说:“什么社长?刚才就是想找个理由打你而已。好好一群中国人,学什么外国人的东西,你自己留着慢慢做吧。”
  郑培脸上终是挂不住了,他愤怒地走过去,扳住蓝桉的肩头:“你小子……”
  他的话还没说完,蓝桉就捉住了他的手腕,来了一记漂亮的背摔。郑培庞大的身体,像一座山一样,重重地砸在了地上。而蓝桉依然没有松开他手腕,左脚踩住他的脖子,用力反拧住他的胳膊。郑培一声怒吼,身体痛得紧绷成弓形,动弹不得。
  那一刻,全场都被蓝桉的强悍震住了,鸦雀无声。而他却不紧不慢地抬起头,看向了我。
  是的,他看向了我,脸上焕然现出一脉天真笑容。他说:“酥心糖,怎么玩好呢?”
  我这辈子还没受过这么多的注目,上百只眼都集中我身上。卓涛更是夸张地转过头,张大着嘴巴看着我。
  我似被蓝桉漂亮如孩童般的笑容催眠了,大脑空白,不能思考。
  蓝桉歪了歪头说:“要不玩‘折翼天使’吧?”
  听见“折翼天使”这四个字,我和谢欣语都不约而同地笑了。可是突然联想到此时此景,我脱口喊了出来:“不要!”
  可是已经晚了,蓝桉天真的眼神中,闪电般划过一丝凌厉。他猛地扭动郑培的手臂,郑培整个胳膊被拽得脱了臼。
  郑培猛然发出惨烈的叫声。蓝桉却扔下他,捡起地上的校服和鞋子,头也不回地向门外走去。
  再没有人叫骂,更没有人阻拦,所有人都自动让开一条路,让他通过。
  卓涛在我身边,喃喃地说:“我的妈呀,以后我绝不在他两米内出现。”
  那天晚上,我躺在宿舍的床上,睡不着。谢欣语睡在我的上铺,也在翻来覆去。她大概和我一样,心里也有无数难言的恐惧和疑惑吧?现在的蓝桉,真的是当初那个住在我家里的男孩儿吗?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会让他变得如此冷酷无情、喜怒无常?
  忽然,我的手机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
  接听,却无人说话,里面只依稀传来一阵阵低语般的风铃声。
  我愣了一下,轻声问:“是你吗?”
  可是仍然没有人回答,只有那伶仃的风铃,慢慢地响着,在暗夜中,让人格外怀念。
  我闭上眼睛,思绪仿佛随着那铃声,一路飞出窗外,飞进夜空,飞回到八年前的落川镇。
  我和蓝桉并肩躺在窗前的大床上,夜影安澜,月光如练……
  Memory 6:蓝小球和酥心糖
  在搬来这座城市之前,我和妈妈就住在落川镇上一个小小的四合院里。那时我五岁。
  不真切的记忆里,依稀有座古旧的宝塔。冬天的夜晚,安静地躺在床上,就可以听见塔上叮当的风铃声。
  那一年的冬天,母亲突然收到爸爸在外地出车祸的消息,连夜赶过去看他。她留下许多饼干和方便面,然后把我和蛋黄锁在家里。
  蛋黄是一条陪伴我长大的狗。
  上帝好像在冥冥之中预示着什么,蛋黄就在妈妈离开的五天里死掉了。它是我唯一的朋友,却撇下幼小的我,守着空房子。大概就是从那时起,我开始害怕一个人,害怕被孤独地遗弃在世界的角落,害怕不会有人再想起我。还好,妈妈回来的时候,带来了蓝桉。
  那时他就很瘦,梳着光溜溜的小球头。他一直跟在妈妈身后,一言不发。
  记得妈妈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爸不在了,以后咱们不能指望他了。”
  我问妈妈:“他是不是像蛋黄那样,不能回来了?”
  蓝桉忽然开口:“你好傻,不在了就是死了。死了就是从此看不见,再也看不见,永远看不见。”
  我“哇”的一声就哭了,妈妈也跟着默默地掉眼泪。
  蓝桉走来,轻轻地攥住我的手,说:“我妈妈和我说,人为一件事,只能掉一次眼泪。你今天好好哭吧,明天就不能再为今天的事掉眼泪了。”
  我一边擦眼泪,一边说:“你妈是谁啊?她在哪儿啊?”
  蓝桉咬了咬下唇说:“我妈也不在了。”
  我听了,哭得更凶了。
  后来,我听妈妈说,蓝桉的父母去世了。这段时间都要住在我家里。我又问蓝桉的父母是怎么死的,妈妈却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吓得我没敢再问。
  这个问题从蓝桉那里是得不到答案的。他刚来的时候,不喜欢说话,也不爱哭,终日冷冰冰的,像一块凝结在海底的冻土,黑暗寒凉。他常常一个人安静地坐着,把玩脖子上的一个水滴形的银色链坠,眉头微皱,好像是在思考很重大的问题。
  那一年,他也才五岁。一个五岁的小孩儿有什么重要的事要思考呢?
  其实,落川镇上也是有幼儿园的,但像我们家这种没钱又一托二的家庭,妈妈只能把我和蓝桉锁在家里去上班。
  我想,多亏有蓝桉,那段被锁住的时光才开始变得有趣起来。他成了我的另一个“蛋黄”。
  蓝桉和我熟了之后,坏主意就多起来了。他给我起个外号叫酥心糖,而我看他圆圆的脑袋,叫他蓝小球。
  妈妈一出门,蓝桉就用小刀,一点点撬开窗子上的防盗铁棍。然后拉着我出去找乐子。比如,在一间一间的房子之间,跳屋顶。或者,去镇上最有钱的谢家。
  谢家的主人叫谢金豪,从开小超市一直做到房地产,钱多得把家里的房子盖出七层高。谢金豪还十分迷信,记得是某个特别的大日子,他要在家里祈福祭祖。午后,我和蓝桉顺着他家墙边的老槐树,爬进了院子。那时大人们正在屋子里准备,外面没什么人,只有供桌上摆着猪头、烧鸡。
  对于两个天天吃白菜、土豆的小孩儿来说,这桌供品太有诱惑力了。于是,我们偷偷藏到供桌底下,揪了两只鸡翅膀来吃。我吧唧着油乎乎的嘴巴说:“没有翅膀,那只鸡很难看啊。”
  蓝桉说:“给它做个造型不就行了。”
  “什么造型?”
  蓝桉晃着鸡骨头说:“广播里不是有首歌吗?叫折……”
  “折翼天使。”我抢着说。
  蓝桉挑了挑眉毛,坏坏地笑了。他爬出供桌,掰开两只鸡腿,让那只外焦里嫩的烧鸡,扭着头,撅着屁股坐在了盘子上。
  那天谢金豪直到行大礼的时候才发现这只怪怪的“天使”。他气急败坏地跳起来,说:“谁干的?这是谁干的?”
  我和蓝桉一直躲在谢家的工房里等着看热闹,等到谢金豪七窍生烟的时候,我们忍不住笑出声来。接下来可就热闹了,一群人来围捕我们两个小孩儿,蓝桉拉着我飞快地逃进了谢家的大房子。
  那房子真的好大,迷宫一样,可以楼上楼下地窜来窜去。但我们最终还是无路可逃了,“追兵”分两路,从四楼和二楼围堵下来。然而就在这个关键的时刻,我听见“吱呀”一声,走廊中间的一扇门打开了,一个披柔软长发的小女孩儿,对我们招了招手。
  她穿着粉色的纱裙、红色的皮鞋,光彩照人。
  我不想进去。
  我猜每个女生都懂的吧?那种天上地下的比较,让我宁可被抓住。可蓝桉却拉着我飞快地钻进了门,他反手“砰”地关起门,喘着粗气说:“嗨,谢谢了。”
  女孩儿却轻声说:“你好,我叫谢欣语。”
  没错了。她不是别人,就是谢欣语。谢金豪是她的爸爸。谢金豪不允许女儿拜神,所以她一直在房间里。
  我到现在都记得第一次进谢欣语房间时的情景,到处都是垂着蕾丝的粉红色,仿佛是迪士尼动画片里出来的一样。
  蓝桉的脸上,始终带着高傲自大的神情。他一件件看着屋子里贵得要死的摆设,好像一下就找回了他曾失去的城里小孩儿的优越。
  我忍不住想,他以前的生活会是怎样的?会不会也是这样生活在童话里。
  那天,我在谢欣语床头的柜子上,发现了三个漂亮的SD娃娃,一个穿着粉色的仙女纱裙、一个是黑色烟熏妆的朋克公主,最后一个穿着蓝色的晚礼裙。它们太美了,大大的眼睛像藏着一汪清澈的水。
  只是我刚想伸手去摸一摸,谢欣语却在我身后咳了一声,说:“这个屋子里的所有的玩具都可以玩,只有它们不许碰。”
  说实话,谢欣语的身上,看不到那些有钱人的骄傲与跋扈,但她依然有种温润强大的公主气。
  我讷讷地缩回了手。
  蓝桉却对我挑了挑眉毛,悄声说道:“别理她,哪天我就给你偷回来。”
  于是,我就开心地笑了。
  谢欣语问:“你们说什么呢?”
  “没什么啊。”蓝桉换了副从容不迫的表情。
  “外面的事是你们做的?”
  蓝桉瞥了眼楼下,自得地说:“你是说……那个‘折翼天使’吗?”
  谢欣语低下头,“扑哧”一声笑了。
  现在知道我和谢欣语为什么听到“折翼天使”这四个字会笑了吧?因为充满了太多欢乐热闹的记忆。
  那段时间我和蓝桉惹了许许多多的麻烦,但还好我妈是个超级温柔的人,她从来不骂我,更不会打我,她只会摸着我的头发说:“小一,你要乖一点儿。你只有妈妈一个人了。你惹下所有麻烦,都要妈妈来还,妈妈已经很累了。”
  然而那正是没心没肺的年纪,妈妈的感情牌远不如像卓涛他爸那样来一顿暴打更有用。现在想想,这些大大小小的麻烦,唯一的好处,就是让我和蓝桉变得越来越密不可分。
  那时我们一个星期才能洗一次澡。还是那么小的年纪的我们,总是一起洗的。妈妈会烧很多热水,倒在一只大木盆里,我们抢着跳进去。那真是最欢乐的时间了。妈妈会让我们先泡一会儿,再一起搓泥。我们会嘻嘻哈哈地打水仗,有时也会研究一下彼此身体的不同……比如,我会问他:“男生为什么会长那个?啧啧啧,皱皱的,好难看啊。”
  他会反问我:“实用就好了啊,你没有这个怎么尿尿?”
  当然,我们也不是只研究“色情”的问题。他还在我身上,发现了一条奇怪的疤痕。那条疤开在我左胸下面。
  蓝桉问我这是怎么弄的?我说:“我妈告诉我,我身体里住着个小妖怪。它很坏,总是折腾我。后来,她在这里开了口子,把小妖怪抓走了。”
  蓝桉轻轻摸着我的疤痕:“我妈妈也告诉过我一个故事。”
  那是蓝桉第二次提到他妈妈,眼神里满是柔和的温度。他说:“我妈妈说,在很久很久以前,天上有一座非常美丽的花园,叫伊甸园。那里住着一个无忧无虑却很孤独的男子,后来,上帝可怜他,趁他睡着的时候,抽出他的一根肋骨做了一个女人和他做伴。”
  这就是所谓的输在起跑线上的问题吧。我妈从小给我讲的故事都是抓妖怪、打夜叉的故事,人家妈妈讲的却是伊甸园。那天,我们还特别认真地数了一下我两边的排骨。
  神迹出现了!
  我右边有十二根,左边却是十一根。
  蓝桉说:“你一定是神的孩子。”
  我说:“可我是女的。”
  蓝桉说:“一定是你出生前,基因突变了。”
  看看什么叫差距,他还没上学就懂得用“基因突变”这个词了。而我却傻傻地追问:“什么变?你是说我本来是应该长你……那个的,却突然变没了吗?”
  蓝桉拧了拧眉:“嗯……呃……差不多吧。”
  “那我不成人妖了?”
  “什么人妖啊。”他捏着我肚皮上的肉,“这明显是猪腰嘛!”
  “你找打啊。妈,蓝小球掐我!”
  “女生真差劲,就会告状。”
  “妈,他还骂我!”
  ……
  响着风铃声的电话,被挂断了。淡淡的睡意,缠上我的眼睛。
  我躺在铺满月光的床上,仿佛躺进一片记忆的湖水。
  那天,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了晴朗透蓝的天空下,两个疯跑的小孩儿,一个是蓝小球,一个是酥心糖。
  后来,不知怎的,蓝小球就不见了,酥心糖一边跑,一边哭着。
  世界像一只巨大的怪兽,吞噬了所有的光……
  Memory 7:只说给一个人听的秘密
  一个周末的午后,我正躺在床上睡美好的午觉。谢欣语突然打来电话,想要去长草花园。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立即打了内线,动员唐叶繁。
  他问:“什么时候啊?”
  “就现在。”
  “不行,你和她说一声,我有题没做完。”
  “可是我也想去呢,戈格(哥哥)。”
  唐叶繁最怕我的“戈格”,一听就投降了。他叹了口气说:“唉,怕了你。”
  我嘻嘻哈哈地笑着:“那我可叫卓涛了啊。”
  谢欣语知道我们有个秘密花园,早就想来看看了。其实,一块没人去的大草地有什么好看的呢。可是对她来说,那里可以近距离体会唐叶繁的过去。喜欢一个人都这么古怪,即便是没办法参与的过去,也要跑去旧地缅怀。
  这一天,她带了装满食物的野餐篮子和红白方格的野餐布。她整齐地铺好之后,从篮子里面拿出自制的三明治、水果和啤酒。于是这块儿时的秘密基地,因为这位白富美的现身,顷刻改变了气质——从一个粗糙背阴的小树林,变成精心雅致的小花园。
  我们都喝了酒。我、卓涛和唐叶繁,懒洋洋地躺着晒太阳,只有谢欣语,晕红着脸坐着。已是深秋了,微风里有隐隐寒意,没有叶子的树枝,探进如湖水般透蓝的天空。
  卓涛搂着我,说:“老婆,冷吗?”
  我摇了摇头。
  他“啪”地在我脸上亲了一口说:“不冷也得让我抱着。”
  我对他翻了个白眼:“去,去,去。”心里却是温温地暖着。
  唐叶繁叹气:“唉,你们现在已经肉麻成自然了。”
  我嘴巴不饶人地说:“是啊,我们哪像你们,静静坐着就是恋爱了。真不知道你们是拍拖呢,还是修仙。”
  谢欣语的脸顿时红了,她拿起半个三明治按在我嘴上:“闭嘴吧,你们斗嘴别把我拖下水。”
  后来,我们又叽叽喳喳闹了一会儿,男生们在安好的阳光下睡着了。卓涛半蜷着身子,躺在我的腿上。他的唇上已经长了细黑的胡须,毛茸茸的,像刚刚立耳朵的哈士奇,可爱,却充满了日渐强壮的气息。
  谢欣语忽然推了推我:“嗨,你觉得我和叶繁真的不像恋爱吗?”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她对我刚才的玩笑那么在意。我说:“恋爱这玩意儿,每一对都不一样吧。你们俩就是安静型的,我们俩是闹人型的。”
  谢欣语低着头笑了,悄悄拉住唐叶繁的手。
  我半仰着头,看着天空:“原来长草花园里只有三个人,现在变成了四个人。你说,将来会不会变五个人,六个人,七个人,八个人……”
  “你还要拉多少人入伙啊?”
  “啊?拉出来?小孩儿是生出来的好吧?等咱们将来生了好多小孩儿该多热闹。”
  谢欣语的脸又红了,她说:“怕了你苏一,还和小时候一样,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
  “那是啊,你也不看我小时候是和谁混大的。”
  谢欣语停了一下,说:“可是蓝桉好像变了很多。我总觉得,他有什么事没告诉过我们。”
  提到蓝桉,我就不想说话了。蓝桉的心里确实藏着个秘密,没有告诉谢欣语,他只告诉了我。
  我轻轻抚摸卓涛的头发,心思却飞回了蓝桉临走前的那一天。
  那时我们七岁,一个自称是蓝桉姑姑的女人把他接走的。她叫蓝景蝶,有一双和蓝桉一样细长的眼睛。
  我终于想起自己是在哪里吃过栗子蛋糕了,就是那个女人带来的。她和我妈妈在院子里说话,我和蓝桉坐在屋子里,一人捧着一块蛋糕,小口小口地吃。甜甜的、糯糯的,却满是分别的味道。
  我知道蓝桉要走了,死死地抓着他的手不想放开。我觉得他才是神的孩子,陪伴我度过了两年最快乐的时光,却终归不属于我的世界。
  蓝景蝶在外面叫他的时候,他始终没有动一下。我说:“蓝小球,你姑姑在叫你了。”
  蓝桉却附在我耳边说:“酥心糖,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要告诉别人。”
  我咬着嘴唇,认真地点了点头。
  蓝桉说:“你知道吗,我爸妈是被谋杀的。”
  我至今都记得蓝桉离开时的样子,他推开门,阳光突兀地涌进来,消瘦弱小的身体,隐匿在光线里,只剩一小片薄薄的黑影。
  那一刻,我终于有点明白他为什么如此倔强,如此冷冰,如此不肯轻易吐露欢笑。
  因为小小他,心里竟压着一个如此黑暗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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