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商不奇 日期:2023-01-01 14:39:04
青春校园爆笑神剧,奇幻时空冒险之旅。超一亿次点击,人气急速窜升的话题新作。情窦初开的年纪,一次意外带给郑能谅匪夷所思的能力,只要与异性发生身体接触就会灵魂出窍,进入可以选择未来的盗格空间。能为别人选择未来,却总不得不面对措手不及的尴尬与危险,而所有谜团终将在猴年马月水落石出。
第十一章 防不胜防的亲密接触
1
“哼哼,没想到你这浓眉大眼道貌岸然的家伙也会乘人之危呀。”顽皮的小麻花当然不会错过吐槽的机会。
“什么叫乘人之危?分明是成人之美好不好,不信你问问她愿不愿意。”郑能谅反驳道。
“哟,还挺会臭美的,人家姑娘喜欢你,不代表就可以让你随便亲。”
“就算她不愿意,也不叫乘人之危,应该叫乘人之睡。她睡得好好的,哪来的危?你个无所不知的素问镜居然成语都用错,太不专业了。”
“少跟我耍贫嘴,再不赶紧选,就把你关这里,让你的肉身在外头演植物人去。”
“急什么,才一颗金蛋,还这么小,都不够我吃的。”郑能谅漫不经心地凑上前去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啊,她这是在干什么?”
画面中光线比较昏暗,但从隐约可见的轮廓和摆设可以看出,那是一间宽敞的厨房。一个身穿睡衣的女子背对镜头站在水槽边,手里捏着一张对折的小纸片,正在往一只瓷杯里小心地倒着什么,还不时侧过脸来观察身后的动静。虽然根本看不清五官,但从身材、头发和触发盗格空间的规则来判断,她当然是秦允蓓。可她这古怪的举止让郑能谅隐隐感到不安,问题便脱口而出。
小麻花马上给出了解答:“当然是在下药了。”
郑能谅急忙追问:“什么药?给谁下?”
“现在知道紧张了吧?不过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一个问题回答完毕,剩下的就靠你自己判断啦。”小麻花幸灾乐祸地摇了摇舌头,不再吱声。
郑能谅没空去骂它,大脑飞速运转起来:秦允蓓穿着睡衣,应该是在她自己或熟人的家里;屋里没有开灯,但角落里的除湿器、开关的指示灯等都亮着,说明并没有停电,只是不方便开灯;从她的状态来看,屋里应该还有一个人,此时正在忙别的事,而她的药就是给这个人准备的;这药也显然是对此人不利的,但应该不会是致命的毒药,因为她穿着睡衣又没戴手套,到处都有她留下的痕迹,如果毒死了同屋的人,无异于自投罗网……
他越想越担心,既为那个不明身份的受害者,也为秦允蓓。无论是否毒药,无论成功与否,对秦允蓓来说都有极大的危险。这样的未来,绝对不能让它就这样发生。想到这儿,他立即挥起黄金分戈,让它永远地消失在自己面前。
在接下来的旅程中,他越发心事重重,那个画面虽然已经随着金蛋归于尘土,却始终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秦允蓓究竟为什么要那么做?她的目标究竟是谁?被盗取的这一幕未来,会不会改头换面,以另一种更糟糕的形式出现?下药失败的她,是否会采取别的方法达到目的?
这些忧虑写在他的脸上,落在秦允蓓的眼里,却被解读成另一串信息:他为什么从昨晚到现在都不怎么搭理我?为什么他看我的眼神怪怪的?他是不是还在为昨天丢照片那事不开心?那个孟楚怜在他心中到底有多重要?他莫非已经怀疑到我头上了?钱包虽然扔掉了,可照片我还贴身藏着,他应该不可能发现吧?我现在要是坦白,他会不会一气之下永远都不理我了呢?
几个月前,就在秦允蓓向郑能谅表白的那个傍晚,两人并排坐在大礼堂的屋顶上,他给她看了那张照片,告诉她这是他女朋友。她蜻蜓点水地瞅了一眼,嘴上说着不着急,云淡风轻,心里却早已电闪雷鸣。向来藏不住话的她在那一刻显得异常理性,因为有一种坚定在脑海中暗暗提醒,为了那一刻她准备了很久,也做过无数种假设,所以必须忍住。
但这一次她没忍住。郑能谅和金飞祚去上洗手间时,把背包托管给她。拉链本来就开着,钱包也碰巧掉了出来,落在她脚边的时候照片正好映入眼帘。她并未处心积虑,也不算趁火打劫,只是随手捡起照片来欣赏了一番。上次在大礼堂,她看得很粗略,一来因为心乱如麻,二来不想让他看出她很在意。后来她又觉得应该知己知彼,可再想细看却找不到机会,如今照片不请自来,她当然不会错过,定要再深入研究一下这位名叫孟楚怜的情敌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
研究的结果喜忧参半,喜的是孟楚怜并没有三头六臂,只是个与她差不多的漂亮姑娘,这说明郑能谅的审美观是正常的,值得欣慰,而且通过深入观察与分析,孟楚怜的多项指标似乎还稍逊一筹:从光影对比度上看,孟的皮肤没她这么嫩白;根据参照物目测,孟的身高低她半个头;从服饰造型上看,孟的风格比她更清淡更普通……如此说来,要赢孟楚怜似乎只是时间问题!秦允蓓的自信刚一露出小脑袋,马上被接踵而至的忧虑感生生拍回了地洞。忧自喜中来,正是这种并未特别惊艳的感觉让她忽然意识到:孟楚怜并不是靠外表吸引住郑能谅的。
不安迅速在秦允蓓的心底蔓延开来,让她方寸大乱:在孟楚怜那朴素简单的外在美之下,一定还藏着某种更具核心竞争力的特质,这种特质也许我不具备,那就毫无胜算;或者我也具备,但她已经先入为主,我又如何后发制人?想到这儿,秦允蓓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拿走照片!
但照片和钱包在一起,如果单单拿走照片,她肯定是唯一嫌疑人,只有让钱包一起消失,才不会穿帮。她仔细查看了钱包,破破烂烂一文不值,里面也只有几块零钱。她将零钱取出,深吸几口气,然后朝四周瞄了一圈,趁没人注意,把空钱包朝垃圾桶里一丢,又将照片迅速塞入胸口——连衣裙没有口袋,藏别的地方都不安全。
结果,等到坐在闷热又拥挤的车厢里时,秦允蓓就明白了什么叫自作自受。被不断渗出的汗水弄湿的照片好似一群蚂蚁,在她的皮肤和文胸之间来回蠕动,痒得她坐立难安。她本想去洗手间把照片取出来换个地方藏,可起身一看堵在过道里的无座乘客和大包小包,只好知难而退。她伸出手飞快地在胸口挠抓了几下缓解不适,却注意到一旁郑能谅阴晴不定的脸色和金飞祚不忍直视的神情,又不得不用力忍住以免穿帮。
“是不是有蚊子?给,一喷就好。”金飞祚关切地递过来一瓶驱蚊水。
秦允蓓受到这个误解的启发,马上借题发挥:“是啊,这里蚊子真多,痒死了。”
不料,金飞祚被自己的歪打正着所鼓舞,即兴开起了玩笑,“还是群好色的蚊子哪,专叮敏感部位。”
秦允蓓脸一红:“想什么呢!我说的是脚上痒。”说着,她低下头,朝脚上喷了点驱蚊水,以证明自己的说法。
金飞祚指指她胸口:“人家头痛医脚,你脚痒挠胸?”
“讨厌,我挠这里是因为内衣太紧,你眼睛不老实!还多管闲事!”秦允蓓把瓶子丢回去,偷瞄了一眼郑能谅,却见他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两人的斗嘴无动于衷。
一个魂不守舍,一个心怀鬼胎,一个不明就里,这样的三人行,注定了接下来的游玩只是走走过场,乏善可陈。短暂的暑期之旅匆匆结束,郑能谅和秦允蓓谢别金飞祚,各自回到故乡,在熟悉又陌生的圈子里过完了那个悠长而平淡的夏天。
天还未转凉,树叶刚开始变黄,309宿舍的6个人又从四面八方回到了学校。“小别胜新婚”,新学期第一天夜里的卧谈会持续到凌晨三点,交流暑期见闻,炫耀各自收获,聊得热火朝天。最后,大伙一致认为,霍九建是这个暑假里全宿舍最有建树的人,因为无论是集齐《龙珠》漫画与闪卡,还是把《暗黑破坏神》所有职业地狱模式统统打通,都无法与找到一个货真价实的女朋友相媲美。
霍九建是在一家健身馆邂逅这段爱情的,说起来一脸的得意和庆幸:“她妈管她比较严,不过前不久被公司派出国拓展业务去了,起码一年才能回来。远水救不了近火,等她回来生米也成熟饭了,嘿嘿!”
华泰崂指着霍九建提醒道:“你可别心存侥幸噢,煮熟的鸭子也会飞的,要知道,对于大多数恋爱中的男同胞来说,拥有丰富的对异性斗争经验的丈母娘绝对是一座难以逾越又无法回避的火焰山。”
“唉,可不是嘛!”阚戚智深有感触,“要想修成正果,就不光要征服女朋友,还要征服她的妈。”不久前,他也谈了个女朋友,可对方母亲本就不赞成太早恋爱,结果看了阚戚智写给她女儿的“戚辽体”情诗后更是差点心脏病发作,坚决拆散了两人,令他一直耿耿于怀。他倒不是在意跟女朋友分手,耿耿于怀的只是她妈不懂欣赏“戚辽体”这件事。
“果然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她妈呀!”郑能谅听了霍九建的爱情故事,不禁脑洞大开,“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擒贼先擒王,娶女先娶妈?”
“哈哈哈!”霍九建对舍友们的调侃一笑而过,同时对两位“恩师”表达了谢意,“我这次能把她追到手,头功要归小谅和鸾少,因为上次追梅歆芾的时候,你俩的指导给了我很大帮助,锻炼了我的胆色与技巧。”
“两个词都用错了,你这叫色胆,不叫胆色;也没什么技巧,就是些伎俩。”郑能谅一针见血地点评道,“事实上,每个男人迟早都会褪去纯情羞涩的外衣,将油腔滑调、花言巧语、软磨硬泡等技巧运用得炉火纯青,因为竞争的需要以及动物的本性使然,我和鸾少只不过帮助你缩短了这个进化的过程而已。”
霍九建故意做出一个娇羞的表情:“乱讲,人家现在还是很羞涩、很纯情的好嘛!”
“呕!”众人异口同声报以鄙视,然后哄闹着要看照片。霍九建却说刚认识还没照片,只能口头描述:“古人云,美人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她如果生活在战国时代,那么中国古代史一定会改写,因为只需挠一挠她的胳肢窝,就能将七国全灭了。”
3天后,霍九建的女朋友应邀视察309宿舍,引发整个楼层的群体性骚动,309宿舍一时间热闹得跟开新闻发布会似的。
“何茹媲,小何,我女朋友。”霍九建不厌其烦地向这些平日里几乎不来串门的左邻右舍介绍,脸上挂着憨厚饱满的笑容,一如“多收了三五斗”的农民伯伯。
何茹媲在西都理工大学念大一,拥有精致的五官和不俗的气质,令围观者议论纷纷,口水潺潺。这一天,309宿舍的访客络绎不绝,来者千奇百怪,有借扫帚簸箕的全楼第一懒汉,有探讨专业知识的全班倒数第一,有素昧平生的老乡和故交,甚至还有请求与郑能谅切磋棋艺的绝世棋盲——此人居然知道象走日、马走田、车拐弯、兵回头……一个个醉翁之意不在酒。
何茹媲受过良好的家教,言谈举止尺度分明,若有似无的笑容让每个人都觉得很亲切却又不敢太亲近,雨露均沾的目光也从不在任何人身上逗留超过两秒,云淡风轻的神情似乎天塌下来也不会让她感到丝毫意外,无欲无求的气场仿佛一道密不透风的防火墙,将她与这个纷乱而庸俗的世界彻底隔绝。她看上去如此高贵不凡,便与这个凌乱不堪的宿舍格格不入。
霍九建注意到这种尴尬,便匆匆宣布新闻发布会结束,带她去吃烛光晚餐了。从那以后,何茹媲再也没在7号宿舍楼里出现过,霍九建也渐渐从按时作息变成早出晚归,再到夜不归宿,直至迁居爱巢,共沐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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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9宿舍的单身汉又少了一个,就像班上成绩倒数第一的突然转学了一样,剩下的学渣们顿时有了危机感。
华泰崂一脸的不服气:“哼,凭什么连我这样英俊潇洒才华横溢能歌善舞还精通相术八卦的奇男子都没有女朋友?”
阚戚智也很幽怨:“哼,凭什么连我这样风流倜傥学富五车能文能武还充满忧郁气质的大才子都没有女朋友?”
谷二臻更是心有不甘:“哼,凭什么连我这样心宽体胖、憨态可掬、能吃能睡,还从不拈花惹草的好男人都没有女朋友?”
三人一拍即合,开始策划脱单,首选方案就是找个联谊宿舍。在西都这座国际化的大都市里,高等学府之间的学术交流和资源共享一直就像世界各国政客们在镜头前疾呼的“和平、环保”之类的东西一样,口号永远比行动精彩。倒是联谊宿舍这种自发的“民间交流”搞得有声有色、热火朝天,撩拨着男女光棍们的心弦,也成就了不少曾经八竿子打不着的情侣。
次日,3个光棍前往西都师范大学,名为考察,实则寻机,半天下来,没寻着机,人却被晒成了肯德基。远远看见一辆装满西瓜的牛车,一哄而上,大快朵颐。撑得站不起来的阚戚智随手将西瓜皮甩向路对面的垃圾桶,结果比奥尼尔的罚篮还不准,碎了一地。突然,侧面巷子里冲出一个瘦小的身影,刚好踩在瓜皮上,吧唧,四脚朝天,一只粉红色的Prada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正落入阚戚智怀中。他捧着包一脸尴尬,正要向躺在地上呻吟的受害者道歉,巷子里又冲出三四条壮汉,呼啦啦围上前将那人死死按住,七嘴八舌:“送派出所,送派出所。”
3位吃瓜少年还没回过神来,已经被众人簇拥着裹到了派出所。因为西瓜皮是阚戚智丢的,赃物也是被他“亲手”追回的,所以头功非他莫属。群众热烈的掌声和民警们赞许的目光让他没有机会也没好意思说出真相,与乱丢果皮的不文明典型相比,他当然更愿意做“急中生智”见义勇为的楷模。
很快,英雄事迹上了《西都快报》:笨拙小贼慌不择路,机智少年手到擒来。有了市级媒体的定调,各路神仙纷纷登场,先是校报记者求采访,想从阚戚智的成长经历中发掘他的精神闪光点和思想源泉。然后是附近一所小学邀请他去讲课,教小朋友们如何巧妙地打击犯罪。郑能谅也没闲着,把这个用西瓜皮行侠仗义的传奇故事写成了小小说《瓜皮英雄》,发表在《西都风》上,赚了200元稿费,分给阚戚智50元。
阚戚智也发现此事更大的利用价值:“你们想,只要把咱宿舍的集体照通过我的关系登到报纸上去,来个公开征友,以我的英雄效应,肯定一呼百应啊!”
“有道理,”郑能谅连连点头,“看报纸的那么多,保不齐会有瞎了眼的女生呢。”
“少贫,我觉得小智的提议很不错,趁着新闻热度还没退,赶紧趁火打劫把我们的个人问题解决掉。”华泰崂已经迫不及待了。
谷二臻白了他一眼:“那叫趁热打铁。”
于是,阚戚智信心满满地找到了最初报道他事迹的《西都快报》的记者。对方很讲原则:“登广告、启事这些要找广告部,下楼左拐第3个房间,他们会告诉你收费标准。”
阚戚智把脸贴过去:“你不认识我了吗?我就是上次那个丢西瓜……”
“瓜皮英雄嘛,怎么会不认识?可报道是报道,广告是广告,别说你丢个西瓜皮,你就是丢原子弹的,来打广告也得按规定收费呀。”
阚戚智照着对方提供的地址找到广告部,一看价目表,便一溜烟逃回了学校。
“哼,活人还能给尿憋死?来,弟兄们,咱们发扬南泥湾的精神,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报社不给打广告,咱们就自己做。”在华泰崂的号召下,全宿舍一起行动,连夜赶制了近百份传单,贴遍西都南郊和西郊的十几所大学。
效果立竿见影,之后的几天,309宿舍陆续收到十几封热情洋溢的来信,大多还夹着合照,看得众人眼花缭乱心花怒放。
“哇!哇!哇!”谷二臻惊叫连连。
“蛙什么蛙?我还‘鹅鹅鹅,曲项向天歌’呢!一惊一乍!”华泰崂一边调侃一边转过头去朝谷二臻手里一看,双眼登时放出光来,“哇,这是仙女宿舍吗?!”
众光棍一哄而上,无一例外地被那张照片勾走了三魂七魄,恨不能将它据为己有。照片上四位妙龄少女个个肤白貌美,落落大方,在镜头前一点也不生涩,穿着打扮、眉目气质各有特色,仿佛古代四大美人穿越而来。
华泰崂翻开来信一看:“艺术学院表演系二年级的,难怪都这么漂亮,还和我们同届,没代沟,我觉得相当合适,就她们了。”
目标已定,就要回信,几个光棍纷纷自告奋勇,各显所长。谷二臻找来一张霍九建光着膀子的健身照,剪去脑袋,在背面署上自己的大名,装进了信封;华泰崂翻出自己从小到大在各类县级以下歌咏比赛上获鼓励奖、风尚奖的奖状,还有不知从哪儿办来的“中级催眠师”和“七级相术大师”的证书,拼命往信封里塞;阚戚智也当仁不让,从自己的作品集中挑选出十首描写纯洁友谊、歌颂美好青春的小诗,要跟华泰崂抢位置:“省省吧,你这些倒数第一的奖状和电线杆上办来的假证,拿出去不怕人笑话啊!”
“要笑也是笑你的口水诗吧!”华泰崂针锋相对,“还是陈年的窖藏口水,酸臭无比。给人家姑娘的见面礼,好歹也该弄首新鲜的。”
阚戚智绝非浪得虚名,张嘴就来:
毫无疑问
你们宿舍的姑娘
是全天下
最漂亮的
谷二臻一把夺过信封,从里面抽出那张署着自己名字的照片,连连摇头:“我才不要跟你这狗屁诗放一起。”
华泰崂也对这种展现自我的方式产生了怀疑:“算了,都别献丑了,我看还是辛苦一下小谅吧,他文笔好。”
“虽然你夸得很有道理,但我也不会义务劳动噢。”郑能谅坐地起价,用一首打油诗换来5个全瘦肉夹馍:
春风斜月花方盛
秋雨孤灯霜渐浓
执手静看星云老
一醉笑忘书剑狂
“好诗!有意境!”华泰崂反复读了几遍,赞不绝口。
阚戚智很不服气:“哪好了?东拉西扯,文不对题。”
华泰崂便逐句讲解起来:“你看,第一句说的是她们正值妙龄,美丽年轻。第二句说的是我们形影相吊,渴望友谊。第三句是美好的期待,憧憬着我们和她们手拉着手直到永远的浪漫画面。第四句是抒发我们……”
郑能谅原本只是冲着肉夹馍去的,随手编了几句,根本没那么多寓意,听华泰崂这一说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忙打断他:“哪里哪里,不是我写得好,红花全靠绿叶衬嘛。”除了憋红了脸说不出话的阚戚智,闻者无不大笑。
联谊宿舍的首场见面会定在周六,冉冰鸾虽然也被“仙女宿舍”惊艳到,但早已心有所属的他仅限于点到为止的欣赏,不会参加具体活动,何况他已经答应宋颖哲那天一起去看话剧《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意外死亡》,导演、编剧、主演和原著作者都是她的偶像。霍九建则要陪何茹媲去西都影城看《秋天的童话》,也不能参加。这是部出色的爱情片,对于大部分男生来说,看完都会受益匪浅,但在霍九建这种模范男友面前,无异于班门弄斧。郑能谅倒是有空,最近秦允蓓黏得没那么紧了,他虽有些许不适应,却也不便反客为主,便顺其自然地享受这清闲,作为联谊宿舍的策划者之一,他既有权利也有义务出席这场见面会。
这一天的天气和众光棍们的心情一样“暖暖内含光”,原先抱着各种猜测和想法的他们一见到联谊宿舍的众“仙女”,小心脏不约而同猛地一提、一软,瞬间融化:真人竟然比照片更养眼、更生动、更销魂。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尽管内心震撼程度不相上下,外在表现却各不相同,郑能谅的震撼在脸上蜻蜓点水一闪即过,比膝跳反射还快,不留一点证据。阚戚智就有点失控,呆若木鸡地傻看着,口水快流到下巴上才匆忙用袖子擦去。谷二臻和华泰崂虽然没有灵魂出窍,却一个耳朵和脸红得像吃了“地狱之火”指天椒,一个喉结蠕动得像疯狂扫射的机关枪枪栓,铁证如山。
见同伴们如此失态,郑能谅只能独挑大梁,借着向对方介绍的机会,用手势和眼神帮助他们元神归位。早已见惯异性失态表现的几位女生也分别做了自我介绍,客套完毕,声音便戛然而止。一方找不到话题,另一方不想找话题,双方脸上礼节性的笑容便不约而同地僵住,仿佛被树脂裹住的三叶虫;一道道无处安放的目光在空中左躲右闪,恰似大学生辩论赛上互相避让的辩词;尴尬的场面就像一盒劣质盗版磁带,刚放了半截序曲就卡带了。
打破僵局的是个不期而至的甜美声音:“欢迎欢迎,哪位才是传说中的瓜皮英雄呀?”
柔嫩的声线和婉转的腔调令“瓜皮英雄”阚戚智从头爽到脚,但反应更强烈的是郑能谅。他猛一回头,与那人一照面,不禁异口同声道:“是你?”
科学上认为,信息释放的能量分散进入到三维空间中的不同地点,引发相同分子的摩擦,于是巧合产生了。此刻郑能谅的眼前飘浮起无数粒小“分子”,雾气蒸腾的逼仄小巷、马达低吟的金黄色跑车、鲜红如血的玫瑰花、肮脏混乱的录像厅、光影交织的小荧幕,它们在空中互相碰撞、摩擦,融合成一张谜样的面孔。
“还是这么讲究,”阿珧的目光直接落在那双白手套上,“不会一直就没脱下来洗过吧?”
郑能谅搓着双掌笑笑:“被你牵过的,哪舍得洗?”
阿珧又调侃:“那你应该把它真空封存,藏进保险柜,这戴在手上摸来摸去的,不是污染了?”
“别提了,自从上次摸过你的手之后,我这手套就没碰过别的东西,吃饭、穿衣、上厕所都是兄弟们帮忙的呢。”郑能谅朝左右努了努嘴。
“呵呵,真是群助人为乐的好伙伴,”阿珧指了指几位女生,“我这帮姐妹也是看你们的交友广告挺有趣的,怂恿我写联谊信,没想到这么巧,把你给联上了。”
郑能谅有些意外:“原来那封信是你写的,难怪字句那么优美,读起来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阚戚智趁机抢过话茬:“似曾相识,这个词用得好!第一眼看到你们的时候,我就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缘分吧!这位美女怎么称呼啊?”
阿珧冲他一伸手:“戴珐珧,珐琅的珐,玉珧的珧。”
阚戚智激动地握住:“久仰久仰,瓜皮英雄就是我。”
“幸会幸会,”戴珐珧笑道,“有大英雄在,今天的活动就要轻松多啦!”
“什么活动?”华泰崂早已按捺不住,“烧烤、蹦迪、溜冰、逛街、看电影、游山玩水,一律奉陪到底。”
女生们异口同声:“搬家!”原来艺术学院新宿舍楼启用,她们正需要搬运工。姑娘们一个个身轻如鸿毛,私人物品却都重如泰山,每人几大箱衣物不说,还有车载斗量的化妆品、书籍、乐器、磁带以及一些不知有何用的古怪物件。
望着眼前一屋子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谷二臻搓着双手,憨憨道:“呵呵,还真巧呀,乔迁之喜。”
阚戚智压低声音道:“巧个大头鬼,明显有预谋。”
一路上郑能谅压住步子,和戴珐珧走在最后。“那合照上怎么没你?”“我是从别的系换过来的,上个月才进这宿舍,那是她们去年的合照。”“还以为你是拍照的人,所以没在照片上。”“你不了解女生吗?我要是拍照的人,就不会把她们拍那么漂亮了。”“她们确实漂亮。”“那我算漂亮吗?”“漂亮的人很多,可很少能像你这样,前一秒开着酷炫的跑车,后一秒就往脏乱的小巷里钻,一点都没有富家女的清高与做作。”“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富家女,跑车是借朋友的,手机是别人送的,这一身衣服、鞋子也多是高仿的。”“身外之物说明不了什么,真正的高贵气质用钱买不来的。”“看通宵、嗑瓜子、啃薯片,哪儿高贵了?”“人家美国总统还排队吃快餐呢,这叫接地气,再说,你那来无影、去无踪不正是神仙才有的高贵范儿吗?”“哦,呵呵,当时有点急事,就先走了,看你睡得香,也没好意思吵醒你。”“对了,你用口红写在薯片包装袋上的那串数字是什么意思?195148,难猜得很,我后来找了好几个高等数学博士都没解开呢。”“哈哈,能解出来才怪了,那天我生日,约了朋友们去酒吧,玩到一半心血来潮想兜风,就一个人溜了出来,结果遇到了你。19点51分48秒,是我关掉手机跟你走的时间,也算是这段缘分的起点吧,想想挺有意思,就随手写下留给你做纪念了。”
来来回回搬了几趟,总算大功告成,虽然戴珐珧的行李既不太多又很好搬,郑能谅的额头上还是冒出了一层细汗。戴珐珧从抽屉里取出一包湿巾,抽出一张就朝郑能谅的头上擦去。
“哎,别……”郑能谅敏捷地向后一缩脖子,右手飞快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戴珐珧一惊:“哟,怕我揩油?”
“嗨,我人胖了,出的汗里可不都带着油嘛,”郑能谅急中生智地解释道,“我自己擦就行了,免得弄脏你的手。”
戴珐珧可没那么好打发,满腹狐疑地看着他:“每次见你都是长袖加手套,可衣领和鞋面上的污迹都显示你并不像有洁癖,那为什么要包得那么严实?你待人接物总是刻意地与人保持距离,但和你的舍友们接触时又很自然,可见你只是对异性有戒备,莫非有什么偏见?可如果是偏见,为什么在异性面前,你又总是那么风趣幽默,谈笑自如?既不是心理上的洁癖,也不是观念上的偏见,难道是生理上的问题?比如说,某种通过皮肤接触引起的不良反应?”
在惊叹于她的观察力和分析力之强的同时,郑能谅也忽然受到了启发,“异性接触性障碍型脑神经功能紊乱综合征”这个词第一次闪入他的脑海,多么绝妙的挡箭牌!后来,他在宝辛商城里用它向秦允蓓解释,就令她深信不疑。不过眼下这还只是个一闪而过的念头,他还没想好怎么圆成一个无懈可击的说法,只是笑了笑:“你想多了,我就是有点封建,男女授受不亲嘛。”
戴珐珧耸耸鼻子表示不信,却听阚戚智提议道:“该吃晚饭了,一起吧。”话音刚落,欢快的铃声就响了起来,一个女生低头瞟了眼手机,一把抓起桌上的手提包,抽出一支唇膏对着镜子胡乱在嘴上抹了抹,甩下一句“不好意思,有约会,下次聚”,便夺门而出。华泰崂正欲开口挽留,另外几位女生的手机和呼机就像清晨的公鸡,一听见带头打鸣的,立马争先恐后地叫唤起来,充满了可疑的预谋性。不一会儿,屋子里就只剩戴珐珧和四个男生了。
阚戚智一脸失望:“唉,都有男朋友啊!”
郑能谅轻轻补上一刀:“呵呵,说得好像人家没男朋友就有你什么事似的。”
“这不还有我吗,代表她们陪你们吃了。”戴珐珧说着,领着众人移步附近一家川菜馆。一番交谈下来,男生们才发现那四位佳人的情感生活原来如此错综复杂跌宕起伏,相比之下,他们几个简直纯净无瑕得堪比和氏璧,天真无邪得胜似刚落地的婴儿。出于保护隐私的考虑,戴珐珧在讲述时隐去了真实姓名,以甲乙丙丁代替:
美女甲上大学后的第一个男朋友是艺术学院大四的帅哥甲,两人认识3天后确定关系,5天后同居,10天后分手,投入了教民族舞蹈的年轻助教帅哥乙的怀抱,原因是帅哥乙那忧郁的气质深深地吸引了美女甲。为了拯救帅哥乙那看上去极易受伤的灵魂,美女甲“痛苦地”放弃了“真爱”。帅哥甲不死心,连续一个礼拜在女生宿舍楼下弹吉他唱歌,希望美女甲回心转意,美女甲没回头,美女乙却被打动了,她发现自己活了20年就是为了寻找这样一个痴情的男人,于是和帅哥甲双宿双飞。帅哥甲的室友帅哥丁目睹了这一过程,意识到这个宿舍的女生的确跟一般女生不一样,比一般女生好骗多了,于是也抱了把破吉他跑到女生楼下唱歌,果然,美女丁迅速步了美女乙的后尘,投入帅哥丁的怀抱。这个宿舍只剩美女丙没有男朋友了,她是个非常有上进心的人,不堪忍受这样的屈辱,于是在校园网上发布了一个征集男友的启事,还附上了玉照,男生们趋之若鹜,羡杀那几位已经有主的明花。美女丙精挑细选,最后要了个最有财、相貌也不错的帅哥丙。本来天下就此太平了,然而感情这东西是深不可测且变化无常的。在与美女丙相处100天后,帅哥丙为了庆祝这个有纪念意义的日子,在酒店摆了一桌,宴请四大美女和那三大帅哥。谁知一顿饭过后,格局骤变,经过几天的重组与磨合,帅哥甲和美女丁、帅哥乙和美女丙、帅哥丁和美女乙、帅哥丙和美女甲,分别走到了一起。如此相安无事一段日子,又发生一件小小的意外,帅哥乙遭遇一场车祸,右脚小趾断裂,无法复原。美女丙是个完美主义者,不能忍受缺了一小截的“真爱”,便趁着两人还没到生死相许的地步理智地分手了。在帅哥乙住院期间,带着爱犬去宠物医院打针的美女乙顺道探望了他,经过长达一个半小时的相处之后,两人擦出了爱情的火花,美女乙平生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酷爱残缺美。与此同时,美女丁在排队买哈根达斯时发现帅哥甲竟然不好意思插队,万分绝望,认定这个窝囊的男人一辈子成不了大事,不如及早分手,遂与更有胆、更有钱的帅哥丙好上了。帅哥甲玩了一圈发现还是美女甲最好玩,于是又对她展开攻势,可被美女丁抢走男友帅哥丙的美女甲,不甘心去要曾经被自己甩过又被美女丁甩了的帅哥甲,转而选择了刚刚被美女乙抛弃的帅哥丁。甩掉了帅哥乙的美女丙寂寞无聊,独自去酒吧喝酒,遇到同样独饮解闷的帅哥甲,聊了起来。在酒精的作用下,美女丙感觉眼前这个男人经历过数段失败的感情后好像变得无比成熟了,是自己梦寐以求的类型。帅哥甲也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送上门的不要白不要,遂与她一拍即合。尽管彼此都是曾经的对象,但八个人都是成年人,不会像小孩子一样斤斤计较,所以在一起依然很和谐。不过天下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一成不变的社会是无法进步的,所以,后来他们又经过无数次洗牌,如今的局面变成了:美女甲和一位体育学院的帅哥戊在一起,美女乙和帅哥丙,美女丁和帅哥乙,美女丙则同时对付帅哥甲和帅哥丁——一、三、五和帅哥甲一起,二、四、六和帅哥丁一起,周日休息。
听完这一连串让戴珐珧的舌头差点打结的传奇故事,男生们有些晕头转向,郑能谅试图绘出人物关系图,结果把一张点菜单划拉成了百叶窗。本来还想对其中任何一位下手的阚戚智也望而却步了,以前他追女生时对方常说跟他在一起没安全感,眼下他才明白什么叫没安全感,那四位天仙般的姑娘美则美矣,可惜只能远观而不可亵玩也。
3
一场欢喜一场空,联谊宿舍的第一次见面就在一阵唏嘘感慨中黯然落幕。告别了戴珐珧,华泰崂提议去西都大学商学院的新世纪游戏俱乐部联20把《三角洲部队》以解心头郁气,得到了谷二臻和阚戚智的踊跃响应。
在绝大多数女生的情敌排行榜上,游戏的威胁性向来远在“狐狸精”之上;同理,对于没有女朋友的男生们而言,游戏也成了最好的精神寄托,还能包治百病。考试挂科懊恼抓狂,玩几把游戏,顿时云淡风轻神清气爽;身体不适气息奄奄,玩几把游戏,瞬间生龙活虎病态全无;钱包被偷欲哭无泪,玩几把游戏,就明白钱财乃身外之物来去由它;情场失意生无可恋,玩几把游戏,便觉得天涯何处无芳草得失随缘……不过在实践过程中,往往也正是因为“玩几把游戏”,才导致了考试挂科、身体不适、钱包被偷、情场失意……由此陷入了《十二猴子》式的命运死循环。
华泰崂等人并未看破这一切,在他们眼中,这家新世纪游戏俱乐部建在西都大学环境最优美的东校区,开业没多久,办卡优惠,电脑给力;而这款融合了《彩虹六号》和《雷神之锤》优点的FPS新作很受欢迎,随时可以联上几十个玩家一起嗨;这些玩家有时还带漂亮女朋友一起去玩,当着美女的面在游戏里狂虐她男朋友,对光棍们来说简直是无与伦比的精神享受;更美的是,俱乐部里有沙发和空调,附近就是食府路和小卖部,后勤补给充足,凭俱乐部会员卡还能打七折,玩几个通宵都不成问题。这么多好处,足矣。
所以,当郑能谅说他不能同行的时候,几位舍友都感到很失望。“你这重机杀手不参战,不是害我们输嘛!”“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想偷偷溜回去幽会戴珐珧?我刚才就觉着你俩的眼神不对!”“俗话说,上阵父子兵,为父我都……”
“去去去,我还你爷爷呢,我就到东大街买点东西,回来就去俱乐部找你们。”郑能谅撂下句托词,便一个人跑到马路对面,等着从西都大学开往火车北站的3路公交车。
在这座年迈的城市里,郑能谅最喜爱的运动就是坐公交车。之所以称其为运动,是因为这儿的人们平时吃饭、走路或者干活都似千年神龟一般懒洋洋,可是搭乘公交车的时候就会摇身一变成霸王龙,嗷嗷叫着冲锋陷阵,挤个脱臼骨折大小便失禁都是家常便饭。被挤成大小便失禁的还觉得特别冤,非要在车上尿一下才解气,以致许多公交车的角落里都荡漾着比芥末更能提神醒脑的酸臭味。
郑能谅向来不喜欢与人争,所以每次都站在人群之后、战场之外,静静地看着,直到那火腿肠般臃肿的人流整截塞进了樱桃小嘴似的车门,他才不慌不忙跟上去。这次也不例外,一层座无虚席,他和往常一样直接上了二层,坐在最后一排靠角落的座位上。这3路车在西都小有名气,因为有位作家在乘坐这路车的时候邂逅了美好的爱情,浪漫的故事引来无数年轻人效仿,火爆的客流直接导致3路车从单层车升级成了双层车。郑能谅爱坐公交车,很多时候不为去任何地方,只是在这座城市里游荡,此时的公交车对他来说并非交通工具,而是伙伴。在这些伙伴中,3路车与他最亲密,因为他第一次来西都时就是坐3路车从火车站到了学校。第一次,对他而言是很特别的字眼,第一次听过的歌,第一次看过的电影,第一次读过的小说,他总念念不忘、反复温习,即使后来遇到了更好的,也很难取而代之。
运气不错,这个角落没有酸臭味,郑能谅戴好耳塞,打开别在腰间的随身听,头轻轻倚上车窗,感受着细微而有节奏的振动,身心缓缓浸入了恬淡如水的夜色与柔美如丝的旋律中。当曲子从《水边的阿狄丽娜》跳到《梦中的鸟》时,玻璃上出现了点点水珠,细密的雨丝为飞逝的景物笼上一层薄纱,在橘黄色灯火的烘托下宛如翻开了一本老相册,悄悄唤起一些尘封在记忆深处的人和事,一波接一波冲刷着他的大脑皮层,令他产生时空颠倒的错觉:贴着车窗涓涓而下的细流仿佛与世无争的淳江,绚丽多彩的广告牌上浮现出春光明媚的九龙山,静穆深沉的古城门化身为上学路上那座不知名的小石桥,包子铺里氤氲的热气送来汽糕诱人的清香,琳琅满目的书店里闪动着埋头苦读或嬉笑玩闹的年轻身影,连城墙根盘腿席地而坐的流浪汉,也让他的心跳起了微妙的变化……移动的公交车像一个磁头,从走马灯似的景物连接成的磁带上读出了岁月的留声。
郑能谅也不明白,究竟是他的想象力过于丰富,还是西都的怀旧气氛太浓,只要在公交车上这么静静地坐着,他就会产生无边的回忆与遐想,如膝跳反射般身不由己。刚才在联谊宿舍,戴珐珧那一番关于他的分析让他忽然想起了孟楚怜,心中一阵慌乱。慌乱并非因为戴珐珧精准的分析,也不是因为想起了孟楚怜,而是因为“忽然”。于郑能谅而言,孟楚怜是他中学时代最美好的记忆,是一个难以替换的存在,想起她,本该“经常”,而非“忽然”。这微妙的变化让他惊讶地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对孟楚怜的牵挂不再那么频繁、那么热烈,曾经每天一笔的日记已经荒废了好一阵子,当年最爱听的《沉醉于风中》也悄然被《我开了个玩笑》所取代,更不可思议的是,他上一封写给她的信似乎是在两个月前,她的回信还不见踪影,而他竟然不焦虑。种种迹象表明,他出现了喜新厌旧的苗头。
问题是,谁是“新”?秦允蓓?她像一只贪玩的小鹿闷头闯入他的世界,他用孟楚怜冒充女友婉拒了她的告白,但她的真诚与善良让他无法快刀斩乱麻,以模糊的身份交往了近一年,他对她的态度也产生了微妙的变化,甚至主动亲吻了她——这么多年来,他可连孟楚怜的手都不曾拉过一下。抑或是戴珐珧?他与她萍水相逢,她像一阵风,灵活多变,又像一团雾,神秘朦胧。两人的了解不深,却相处甚欢;交集不多,却巧合不断,似命中注定。第一次邂逅,他俩就在录像厅共度一宿——这么多年来,他跟孟楚怜独处的时间总共也不超过一小时。一边是与秦允蓓、戴珐珧的难分难解,一边是与孟楚怜的渐行渐远,二者究竟哪个是因哪个是果,又将何去何从?这些问题就像环环相扣的魔咒,在郑能谅的脑海里萦绕不散,令他如坠梦中。
“本恩,逃婚怎么不带上新娘呢?是在等我吗?”戴珐珧的突然出现让郑能谅感到意外,她一路尾随,见他一直发呆,过了十几站也不下车,便主动出击了。
磁带早已放到底,郑能谅摘下耳塞,迎着她的笑脸,无懈可击地答道:“我在等一片随风飘落的白色羽毛。”
两个电影迷说着只有彼此能懂的暗语,相视一笑,车厢里干燥阴冷的空气便暖暖地融化开来。戴珐珧换了身和刚才吃饭时截然不同的装束,一身黑色连衣裙外加深蓝色绑带凉鞋令她身材毕露,横看成岭侧成峰,在迷离的夜色中更添诱惑。从她开口打破沉寂的那一刻起,郑能谅就察觉到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和令人不安的热量,当她缓缓走近,在他身旁坐下时,这种感觉越发强烈,还掺着一点别的味道。
“你喝酒了?”郑能谅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脸颊问道。戴珐珧深吸一口气,慵懒地趴在前排座椅的靠背上,一只胳膊垫住腮帮子,一只手比画出3根指头,眼神迷离,声音绵柔:“不多,3两白的。”他奇怪道:“刚才吃饭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喝?”“你又不喝,我跟谁喝?”“他们不都喝了的?”“切,跟他们喝不着。”“那你现在怎么又喝了?”“壮胆,喝了才敢跟踪你呀。”她笑着指指自己,又指指他。
“跟踪我干吗?”郑能谅忙将目光错开,投向窗外。戴珐珧咯咯一笑:“瞧把你吓的,还怕我找你报销酒钱不成?我就好奇大半夜的你不跟他们回学校,是不是去和哪个美女幽会呢。”“可不是嘛,其实我早就发现有人跟踪了,所以一直在坐公交兜圈子,你要是再多忍一会儿说不定就能发现我的小秘密了。”“哼哼,我已经发现你的小秘密了,”她顿了顿,指着他一字一顿道,“你发呆的时候侧脸特别像罗嘉良。”他憋住笑:“我把脸蒙上还像刘德华呢!”“哈哈!来来,偶像,抱一抱!”她边说边张开双臂扑上前去。
郑能谅没料到她会来这一出,连忙向后闪,却发现这是角落根本无处可退,当下双手疾伸,分别抓住一只袖口,架住她的两条胳膊。可她的身子还在继续往前冲,他只能飞快地曲起一条腿,用膝盖顶住她的胸口。
“哎哟!”戴珐珧一声轻呼,酒劲顿时醒了几分。
郑能谅忙收住气力,放下膝盖,抓着她的胳膊把她轻轻送回旁边的座位坐好,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你这突然一下……我没注意……”
戴珐珧紧皱眉头微闭双眼不搭话,按着胸口直哼哼。
“哪里疼啊?没有伤到吧?”郑能谅不知所措,向四周张望寻求帮助,可二层没有别的乘客。他正要起身去一层叫司机停车,却被戴珐珧拦住:“不……不用,气……气堵了,揉揉,揉揉就……就好。”
“好的,我帮……”郑能谅说着一抬手,却在她的胸前定了一定,旋即转向自己的后脑勺,挠了起来,“呵呵,我手劲太大,揉不好。”
戴珐珧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手劲大才好呀,更有按摩效果,说不定直接把我的C罩揉成了D罩呢。”
郑能谅的脸唰的一下红了,忙侧过身,一只手搭上她袖口,趁机岔开了话题:“我还是帮你把把脉吧。”
戴珐珧没好气地甩开他:“去去去,头痛医脚,胸闷医手啊?你这么有创意,咋不说给我做个足疗呢?不就揉下胸口缓缓气,还怕我告你非礼不成?”
郑能谅尴尬地笑笑:“这大庭广众的,不太雅观嘛。”
戴珐珧指指空荡荡的车厢:“哪来的广众?是大庭吗?瞧瞧你,还戴手套穿长袖的,整个一封建余孽。”
郑能谅忽然发现了玄机:“咦,你这不是缓过气来了嘛,说话这么利索了。”
“哼,本来被气堵着,再被你这贱人一顿气,以毒攻毒了呗!”戴珐珧使劲搓了搓白里透红的脸蛋,把小嘴挤得像一朵喇叭花。
郑能谅松了口气,戏谑道:“所以说,不管封建也好,人贱也罢,只要能治好胸闷,就是好剑。”
戴珐珧冲他做了个鬼脸:“你这张嘴除了会瞎掰,还会什么?屁用没有。”
“还会吃呀。”
“猪也会吃,了不起啊?会说人话吗?会接吻吗?我看就你这封建老土的样,怕是初吻都还在吧?”
这句话就像催眠大师的一个暗示性刺激,让郑能谅忽然坠入时空长河,回到那一趟行走在夜空下的列车上,面对沉睡中的秦允蓓,重温那个连他自己都没有防备的吻。他沉默了一下,对戴珐珧说:“很晚了,我送你回去。”
两人在下一站下了车,穿过马路,登上一辆返校的公交,坐到二层最后一排,一人一只耳塞,与《回忆》一道晃晃悠悠向南郊飘去。同样迷离的夜景,同样空荡的车厢,同样悠扬的旋律,只是一个人发呆变成了两个人发呆。小醉了一场,又斗嘴了一番,戴珐珧似乎有些累了,脑袋缓缓地靠在了郑能谅的肩上。他便将额头从车窗上挪开,坐直身子,以免车厢的震动破坏了她的睡意。
戴珐珧轻轻一笑:“你女朋友上辈子一定积大德了,碰上个这么体贴的。”
“你怎么知道我有女朋友?”郑能谅一怔,他和戴珐珧只见过两次,从未提起过女朋友的事,何况他自己刚才都还在纠结,秦允蓓和孟楚怜到底哪个才算他的“女朋友”。
戴珐珧眼中闪过一丝古怪的神色,又叹了口气,道:“要是没女朋友,你还这么躲着我,我岂不是太没魅力了?”
郑能谅便将错就错:“被你发现了,她挺能吃醋的,要是见我们坐这么近,会伤心的。”
戴珐珧轻轻地反问道:“录像厅里不是更近?”
她一直面朝前方,长发垂帘,郑能谅看不见她的表情,却听出了幽怨。他想说“那天只是看录像,并无非分之想”,当时进了录像厅后他也是这么约束自己的,可谁信呢?他可以不按套路进行,别人却会按套路理解。他知道自己没有轻薄她的念头,可金蛋毕竟出现了,也不知是谁碰了谁,总之他脱不了干系。
“呵呵,那老板可真损,《好色大汉奸》,亏他想得出来。”他试图转移话题。
戴珐珧仰起脸,眼底放出一道说不清是聪慧还是狡黠的光:“嗳,我说,那天真是你生日吗,该不会是搭讪用的借口吧?你差点被我的车撞到,不会也是精心设计好的吧?”
18岁生日那晚发生的事历历在目,可郑能谅无法回忆起自己当时招惹她的动机和诱因,或许是那两罐啤酒,或许是车里那一曲《苦行僧》,或许是空气中那一缕亲切的芳香。他不知该如何解释,人生难免做出一些无法解释的选择,因为无法看到结局。何况即使能看到结局,也未必能做出最合适的选择,正如盗格空间。
郑能谅沉默了一下,看着她的眼睛说:“有人一辈子只买一次彩票,就中了500万;有人一辈子只坐一次游轮,就撞上了冰山。巧合这种事,信或不信,它都存在。那天确实是我生日,不然我也不会喝酒。你的出现是个意外,否则谁会在那么脏乱差的地方等人自投罗网?”
戴珐珧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有理有据,我信,巧的是那天也是我生日。”
“是啊,刚才搬家时听你说起我就在想,咱俩该不是失散多年的龙凤胎吧?”
戴珐珧扑哧一笑,伸手在他面前虚晃一下:“你这颜值,就算有血缘关系,也是同父异母的吧?”
郑能谅对着车窗挤眉弄眼:“有那么失败吗?”
“嘿嘿,也别太自卑,梳洗清爽还是能看的。可你实在不修边幅,一身土得掉渣的打扮,你要是来参加我的生日聚会,别人还以为是送花的花店学徒呢。”
“你车上那束花比我这一身都贵呢。”
“嗯,男朋……前男友送的。”
“那个被你无视的电话也是他打的吧?”
“不记得了,应该是吧,反正分手了。”
“看来那天我是乘虚而入啊!”
“你那叫守株待兔。”
“所以你今天用瓮中捉鳖来报复我?”郑能谅用手在座位前面比画了一下,笑道。
“哈哈,你还真像鳖,土鳖!”戴珐珧说着把脖子往前一伸,开怀大笑起来,引得郑能谅也忍俊不禁。笑罢,她忽然认真地看着他:“我很好奇,那天如果路边不是一家录像厅,而只有一家小旅馆,你会不会向我提出别的邀请?”
这个突兀而充满暗示的问题瞬间将郑能谅全身的毛孔都唤醒了,他感到一股凉意直顶脑门,却还没有乱了方寸,急中生智地答道:“嗯,我会让你开车带我去找一家录像厅,然后度过大同小异的一夜。”
“为什么?”
“因为当时我只想看录像。”
“有个性,却不够开放随性,也不够霸道任性。”
“我也想随性任性啊,可当时我口袋里只有57块6毛5了,只够看录像的。”
“呵呵,我见过很多男人,有的像皇帝,舍得花钱,我要什么他就给什么;有的像奴才,舍得尊严,我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不过到头来都是为了一个目的。而你这样的,我还是头一回见。”
“咳,其实我也一个德行,我也舍得花钱啊,那57块6毛5最后只剩几块了;我也舍得尊严啊,死皮赖脸地请你看通宵录像,还厚颜无耻地跟你冒充情侣买半价票。”
“可你的目的和表现都不一样,你没有趁机占我便宜,甚至对我都没特别的反应。”
“呃……”
“我想吸引你的注意,尽我所能地表现出各种风格,优雅的,天真的、温柔的、豪放的,可你总是那么淡定,就像坐在孙悟空画的保护圈里的唐僧一样,死活不过界。”
“这……”
“你知道吗,你越是这样,我越觉得你就是我一直在找的那个人。其实第一次见到你,看着你的眼睛的时候,我就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你和其他人不一样,你的出现是命运的安排。”
“啊……”
“你很特别,也很有趣,虽然认识时间不长,接触也不多,但每次一看你的眼睛,就有种心动的感觉。说实话,你是不是也有这……”
“其实我是性冷淡。”这句话从嘴里蹦出的时候,郑能谅自己都吃了一惊,他从未被一个穿成这样的女生用这么柔软的方式表白过,只觉得心脏被说得越来越软,越来越酸,生怕一个憋不住就冲动地犯错,慌不择路下只好编了个近乎荒唐的借口打断她。
望着戴珐珧诧异和怀疑中透着一丝失落的眼神,他又一本正经地分析道:“其实我也是刚刚才发现的,因为以前遇到的姑娘都不如你有女人味,我没冲动也很正常。奇怪的是,面对魅力四射的你,我虽然非常惊艳,却只觉得自己在看一件完美的艺术品,心里那股企图拥有的欲念总像便秘似的,想出出不来。就像你说的,上次在录像厅,周围的情侣们卿卿我我,我看在眼里,却没有模仿的渴望。刚才你主动靠近,我也下意识地躲避,这些应该就是性冷淡的症状吧。”
戴珐珧盯着郑能谅的眼睛严肃地看了几秒,忽然笑了:“你这不是性冷淡,是性压抑,我有祖传秘方,药到病除。”说着,不等他回应,她径直伸出一只手勾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缓缓伸向他的胸口。她蕙风般绵柔的呼吸里飘浮着青春的气息,碧泉般澄澈的眼波中荡漾着醉人的笑意,凝脂般细嫩的手指上跳动着欲望的火苗。
“你,你要干吗?”背靠车厢一角的郑能谅无处躲避,也无力躲避,眼睁睁地看着那只玉手轻轻滑落,隔着薄薄的衬衣,在他左胸上温柔地画了几个圈。
“这是心理问题,要从这儿根治。”戴珐珧用一种近似催眠师的语调说完这句话,递给郑能谅一个神秘的微笑,便继续在他胸前一笔一画写起来,“把我的名字刻进去,你就会有感觉,不会再冷淡了。”
她灵巧的指尖一次次划过他的乳中穴,柔软的触感带着暖暖的体温一波接一波穿过衬衣传至皮肤,带来阵阵酥麻,又辐射到五脏六腑、奇经八脉,在他体内激起了一串连锁反应:心脏变成了一只受惊的袋鼠,血管犹如一条条决堤的水坝,毛孔似爆米花般竞相炸开,脸蛋比刮痧拔罐之后又抹了一层辣椒油还要红……
眼看等不及大脑的指令,身体就要犯错,郑能谅心知不妙,急中生智,飞快地扯掉一只手套,五指疾伸,摸向了近在眼前的那张俏脸……
4
“唉,真是暴殄天物啊!送上门的也不要,摸一下就晕倒完事,值得吗?”小麻花一个劲地为郑能谅可惜。
郑能谅如释重负:“长痛不如短痛。”
小麻花嘿嘿一笑:“你可以亲她一下,或者来点更激情的举动啊,反正都快把持不住了,就不要浪费嘛。”
郑能谅翻了个白眼:“最后还不都是一样进这里,有什么区别?”
“起码爽到了呀,人生得意须尽欢咯。”
“你说你这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哦,不好意思,我忘了你没脑子,就一张会吧啦吧啦的大嘴。”
“你就嘴硬吧,心里指不定多后悔呢。”
“别废话了,让我赶紧选好走人,车快到站了,别到时候引来一堆围观的。”
“我也很好奇,在这段时间里,那姑娘会对你的肉身做些什么,哼哼。”
“你别胡说八道,那可是在公交车上。”
“二层又没人,一对小情侣在角落里做什么,人家也不会多管闲事的。”
“懒得理你。”郑能谅仰起头,只看见一只苹果大小的金蛋,心中暗暗庆幸:还好刚才只是轻轻摸了下她的脸,如果是太亲密的接触,蹦出一堆金蛋来,那就难选了。
可他定睛一看,才发现这个未来也不那么好选。几年后的戴珐珧美艳如初,衣着依旧时尚,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她坐在一张靠背上缘严重褪色的单人沙发上,面带愁容,一边比画一边说着什么。她跟前摆着一只玻璃茶几,茶几对面的沙发上坐着一名身穿制服的警察。警察40多岁的模样,鬓角有少许白发,侧着身子倚在沙发扶手上,时而抬头跟戴珐珧说话,时而低头在厚厚的本子上记录。整个场景就是两人的无声对话,没有前因与后果,郑能谅看了好几遍,只能判断戴珐珧遇到了麻烦事,可不知具体何事,也看不出来究竟是警察在找她问话还是她在向警察寻求帮助。
有一次提问机会,但与小麻花打过无数次交道的郑能谅深知其顽皮古怪,要想获得有用的线索,必须细细斟酌发问的内容,倘若直接问“这个未来是好是坏”,得到的回答八成是“自己判断”,白白浪费机会;如果问“她到底在做什么”,很可能被呛“有眼睛不会看吗”;至于提“盗取、定格,哪一种对她更有利”“定格这一幕会不会对她造成伤害”之类的问题,更别想得到正面回答。在有限的时间里,他绞尽脑汁地想了个自认为比较靠谱的问题:“这警察是来帮她的还是来查她的?”
小麻花言简意赅地答道:“查,也是帮。”
看来,戴珐珧应该是做了什么错事,引起了警方的怀疑,所以对她展开调查。郑能谅又看了一眼画面,她虽然气色不太好,却还未被采取强制措施,面对的也只是一名问话做记录的警察,环境也不像在公安局,可见警方并未掌握切实的证据。那么后续发展不外乎三种可能:戴如实交代,警方依法处理;戴隐瞒真相,调查陷入僵局;戴隐瞒真相,警方通过别的途径破案。看上去都不是什么好结果,“盗取”似乎是个简单直接的选择。可根据小麻花的暗示,警察查她其实也是帮她,那就意味着,如果破坏了这场调查,反而有可能对她造成更为不利的影响。
郑能谅万分纠结,但海棠树并不等他,枝头的叶片开始蜷缩,枯萎。郑能谅深吸一口气,紧了紧握着黄金分戈的手,一抬胳膊,金蛋应声而坠,落在了他的掌心。他将金蛋托至面前,静静地打量着。
小麻花也满心好奇,耷拉着长舌头,一言不发。只见郑能谅用手指轻轻擦了擦金蛋那映着未来画面的表皮,放到唇边,对着那名警察的位置咬了下去。
“你想清楚了?”小麻花用舌头舔了舔嘴角。
郑能谅皱着眉头嚼了几下,才把这一口难吃的金蛋给咽下去,然后露出一丝坏笑:“嘿嘿,以前我太守规矩了,不好玩。”
小麻花一愣:“什么意思?”
郑能谅把剩下的大半个金蛋从唇边挪开,手指忽然一松,金蛋迅速下坠。在它消失在地面的同时,他的答案也从口中缓缓吐出:“我一直以为,对未来的选择,除了盗取就只能定格,非黑即白,没有别的可能。可现在我先咬了一口,再让它落地消失,那么根据规则,这一幕未来就会变成既被盗取又被定格。我吃掉的是警察的部分,也就是说,警方调查这件事被定格了;而阿珧的部分随着金蛋一同消失,也就是说,她不会出现在这场调查中。”
“挺聪明呀,都学会钻空子了,”小麻花先表示了赞赏,接着给他当头一棒,“可惜规则的最终解释权不在你,只要金蛋入地,这幕未来就不会发生。”
“唉,”郑能谅深深地叹了口气,“不出所料,左右都是你们说了算,不过至少我尝试过了。”
“那你有没有料到,你的选择可能让罪犯逍遥法外?”
“我虽然想帮她,却还没到不辨是非的地步,所以我才会先吃一口,定格警察,让调查发生。本想两全其美,可既然你说刚才的选择只能算作盗取,我现在后悔也改变不了什么。盗就盗了,就算这一幕不会发生,罪犯也不至于逍遥法外,终究事在人为。”
“什么意思?”
“我就是为了避免她在被调查的时候因为一念之差做出错误的选择,才决定将她直接从这个未来中抹去。而我也会在下一个猴年马月到来之前,尽我所能去提醒她不要做出格的事,防患于未然,万一犯了……”
“提醒?上一次泄密的惩罚是不是太轻了?”
“你放心,我不会透露在盗格空间里获知的任何关于未来的信息,我不会告诉她不该知道的事,但提醒她遵纪守法没有错吧?劝她知错就改坦白从宽不算违规吧?作为朋友,跟她聊聊天总不至于被惩罚吧?”
“呵呵,越来越鬼刁了,我会盯着你的,别耍小聪明。”
“得了吧,你连眼睛都没,用牙缝盯啊?你又不是卫星,还能全天候监控啊?你又不是神,还能看尽过去和未来啊?要真那么厉害,也不至于老是一问三不知了,我看你在许多事情上知道的还没我多呢!”
“我早就说过我不是神了,我们素问镜的信息面其实很有限,关于未来,我们看到的其实和盗格者一样,只有金蛋上的这些画面,而对这些画面的解读更多是凭着经验和分析做出,未必比你自己的判断更准确;关于过去,我们也并非无所不知,无论盗格空间还是地球的历史,无论盗格者还是俟影人的过去,我所掌握的信息未必比你更多。”
郑能谅并不意外:“难怪每次只许我问一个问题,原来是怕问太多了答不上来没面子啊。”
“呵呵,激将法对我没用,你选完了,该回去了。”
“唉等下……”
话没说完,他就被送回了3路公交车上,未及睁眼,只觉得从一处幻境来到了另一处幻境,四周幽香扑鼻,仿佛置身花海之中,脖子后面软绵绵的就像靠着一只水枕,眼前朦朦胧胧似有仙子飘过。睁眼一看,是戴珐珧精致的面容,而他正躺在她的大腿上。
“呀,醒了!”她喜出望外,俏脸一个俯冲,小嘴不由分说亲了上去。
“别!我……”郑能谅还没弄清楚什么状况,双唇就被封了个严严实实。
“……晕!”他扶着海棠树,才将这个字吐出来,唇角还留有那个吻的余温和味道。
小麻花一伸舌头,舔了舔他的手:“这么快又想我了?”
“想你妹啊!”郑能谅控诉道,“我被强吻了!”
“大老爷们被小姑娘强吻?你反应不是挺敏捷的吗,还有你躲不开的?”小麻花的口气充满了怀疑和幸灾乐祸。
“还不是因为你刚才不等我把话说完就把我赶回去了,哪来得及躲?”
“少装了,心里指不定多享受呢。”
“拜托,要享受你也该让我在外面享受吧?刚沾个唇边就被你拽进来了,怎么享受?就不能多等几分钟再启动盗格空间?每次都蜻蜓点水一下就给我拆散,你说你是不是法海转世啊,见不得我爽?”
“这不是免得你犯错误嘛,何况现实世界的你还是爽到了啊——那边你俩还吻着呢。”
“呃……你不说我还忘了,得赶紧出去,不然她趁火打劫就……”
“公交车上你怕什么?”
“你不知道,她这人不按套路走的,还喝了酒,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来。”
“哟,那我要多留你一会儿,很期待她的表现呢。”
郑能谅瞪了小麻花一眼,不再搭话,兀自探头探脑找金蛋去了。这一吻的力度不小,弹出了3颗棒球大小的金蛋。郑能谅定了定神,凑近它们,争分夺秒地研究起来。
第一幕是戴珐珧坐在一个小吧台前的背影,她一手拿着一瓶洋酒,大大咧咧地用牙咬开了瓶塞。第二幕发生在医院的走廊里,人来人往,戴珐珧神色慌张地朝安全出口的方向快步前行,边走边回头张望,忽然,她从旁边输液架上拽下一瓶药水朝身后猛丢过去,同时撒腿狂奔起来。第三幕是最不可思议的,戴珐珧穿着美丽的婚纱,而身边的新郎竟然是郑能谅!两人手牵着手,站在缀满鲜花和彩灯的舞台中央,迎着蜂拥而上的闪光灯,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郑能谅的注意力完全被婚礼这一幕吸引了过去,他想不到自己娶的会是戴珐珧,倘若是秦允蓓或孟楚怜,他都不会这么惊讶;他也想不到自己与戴珐珧的感情进展会如此之快,这场婚礼应该发生在下一个猴年马月,也就是他大学毕业3年后,这与他的性格和人生规划都极不相符;更令他想不到的是,画面中他与戴珐珧手牵着手,两人都没戴手套,肌肤接触一目了然,竟然没有出现任何状况,难道说,在那个时空里,他的盗格能力已经不复存在了?
在此之前,他不敢想象一名与异性不能正常接触的盗格者可以过上普通人的婚姻生活,这也是困扰他多年的爱情障碍之一。而眼前这一幕让他看到了幸福的可能,是一条充满希望的人生之路,定格它,是明智的选择。郑能谅却不是一个明智的人,他看到了选择定格这一幕的好处,更想到了定格的代价。选择了戴珐珧,就意味要放弃别的坚持与可能。他又看了看另外两颗金蛋,然后做出一个令人意外的选择:盗走婚礼。
“你是不是兴奋过度手抖了?割错了吧?”小麻花问。
郑能谅故作惊讶状:“哎呀,真割错了!本来想割掉你那根讨厌的舌头的。”
小麻花把舌头往里一缩:“说真的,这样的新娘、这样的婚礼哪个男人不喜欢?按常理应该定格才对,你是不是想吃了的,没接住?”
“不,我就是希望这一幕不要发生。”
“这我就不懂了,你是个独身主义者,还是你不喜欢这女的?再或者你根本就不喜欢女的?不对啊,信息库里都没提到你有这些倾向呀……”
“等一下!信息库?”
“就是你从小到大每天的生活轨迹在盗格空间都有记录的,这是对盗格者的规范化管理……”
“啊,你刚才不是说你掌握的信息不多吗?不是说不可能24小时盯着我吗?原来还是在偷窥呢!”
“你当你是布拉德·皮特?谁稀罕偷窥你!话要听清楚,不是我24小时盯着你,而是盗格空间在记录,这个信息库就相当于一个档案室,每个层级的管理者都有访问权限,我的权限只能调阅其中一小部分,比如你的身高体重、性格喜好之类的基础数据。至于你日常生活里的一言一行,只有很高层的管理者才能看到。”
“一言一行……那我洗澡、上厕所、打飞……游戏什么的,全都在你……领导的眼皮底下?”
“咳咳,他们也不是什么都看的,世上那么多盗格者,谁有兴趣看你的吃喝拉撒?就算要看,也是偶尔随机抽查,抽查而已。”
“哦,那麻烦你转告他们,下次再看我隐私的时候能不能先用马赛克处理一下?”
“呃……还是说正事吧,你为什么不希望婚礼发生?”
“我觉得结婚应该出于真心相爱,而且独一无二,虽然我不知道几年后的我为什么会和阿珧结婚,但以目前的状态扪心自问,这场婚礼并不符合这两项条件。”
“或许经过接下来这几年的相处,你们彼此相爱了呢?变得独一无二了呢?”
“从感情角度看,未来会发生什么我不好说,但从逻辑角度看,她应该不是我的命中真爱。”
“为什么?”
“很简单,你们定的《盗格七律》说得明明白白,盗格者每进入盗格空间一次,就会令自己与真爱修成正果的时间延后一年。这些年算下来,我怎么也进来过二三十次了吧,就算从刚出生那天开始推,我跟真爱修成正果也要等到三四十岁以后了。下一个猴年马月离现在才几年?你觉得画面上跟我结婚的可能是我的真爱吗?”
“我靠!你真是……太神了。”
“神奇还是神经?神不神还不都得在你这如来佛祖的手掌心里打转?一个不小心就要飞进来做该死的选择题,一个不细心就会做出错误的判断,每次选择还都要充分考虑你们的条条框框,我容易吗我?”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
“斯人?我看迟早要被你们整成死人。”
“别这么悲观嘛,做任何事都会有风险或误判,就算遇到不测,顶多也是重伤残疾毁容失忆什么的,想死可没那么容易。”
“……”
“何况你这是给别人选择未来,要说倒霉,也是发生在别人的头上嘛。”
“……你劝人的方式可真叫我耳目一新呢。”
“你的选择也让我耳目一新呀,换别的男人,有这么漂亮性感的新娘,就算知道不是真爱,也八成会将就一下了,不要白不要咯。”
“那就是害己害人,把两个人都耽误了。”
“那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今后一年只进一次盗格空间,你到30岁也攒了10多次,到时候等真爱又要等到40岁,然后那10年里又加10次,再等到50岁,这样一路加一路等,一辈子也就这么耽误过去了。”
“凡事要看积极的一面,这样至少只耽误我一个人。况且你的理解不够准确,《盗格七律》只说‘延后与真爱修成正果的时间’,并不是‘延后遇到真爱的时间’,所以,也许我早就遇到了真爱,只是修成正果可能会久一些。”
“好小子,你抠字眼的本领真是天下一绝,看来回头要好好改一改《盗格七律》了。”
“我去!这还能说改就改啊,玩我吗?”
“呵呵,开玩笑啦,你的理解没错,修不成正果并不代表遇不到。”
“嘿嘿,那你能告诉我,我现在有没有遇到呀?我的那个真爱到底是谁呀?”
“傻小子,你的真爱是谁你问我?我就一张挂在树上的嘴,又不是你肚里的蛔虫,我说你能信?我要说你的真爱是裘比轼,你还真跟他结婚不成?”
“……当我没说,拜拜。”
“等一下,我还有个疑问,你刚才为什么不选择盗取中间那颗金蛋呢,那个看上去不是有点危险吗?”
“我注意到了,好像有人在跟踪她,她想摆脱那个人,但那里是医院,到处都是人,如果她感觉到生命危险,完全可以向周围的人求助。考虑到上一次在盗格空间里看到的情景,在后面跟踪她的很可能是警察之类的人,所以她才没有呼救,而只是逃跑。”
“不错,还会用关联法来分析问题了。”
“那是,政治课不是白上的。同样,吧台那一幕,她一人开两瓶洋酒,似乎有喝醉的可能,但至少不是迫在眉睫的危险。以往的经验告诉我,在细节不明时贸然定格或盗取是最容易犯错的,所以我只能将局面最明朗的婚礼盗走。还有什么问题要问吗?刚才你一共问了我16个问题,我全都回答了,是不是下次我再进来的时候,你也可以多回答我几个问题作为报答呢?不用多,八个问题好了,两个换一个,便宜你了。”
“呃,你……时间不早了,不送。”
郑能谅这次学乖了,一出盗格空间,立马蜷起身子,双臂抱头,俨然一名狼狈防守的拳击手。周围已经聚起了几名围观的乘客,亲眼见证了他连续两次昏迷的戴珐珧也不再放肆,在两名男性乘客的帮助下将他平放在地板上。有人喊司机往医院开,郑能谅可不想把事情闹大,连忙用睡眠不足、低血糖外加曾经受过轻微脑震荡的理由解释了一番,并用活蹦乱跳证明了现已安然无恙,不需要再去医院。众人这才松了口气,公交车也重回正轨。
站在艺术学院女生宿舍楼下,望着戴珐珧消失在楼梯上的背影,郑能谅长吁一口气。与18岁生日那天的录像厅偶遇相比,这一次公交车遭遇少了几分新奇,多了几分惊险,让他对戴珐珧有了新的认识,却更加困惑,那无风起浪的热情和无所顾忌的举动仿佛无源之水,来得突然又诡异,无论从理性还是感性层面都难以解释。他自知没有那么强大的魅力可以让女生如此着迷,主动如秦允蓓,也只对他动口不动手。当初秦允蓓的表白委婉又简约,穿得也没这般性感,更没有迷离的夜色和绵柔的酒劲助阵,拒绝起来容易得多,不至于让他豁出老脸自称性冷淡。
由此看来,戴珐珧的意外出现和突然出击都充满了神秘感和戏剧性。郑能谅喜欢看戏,但置身其中是另外一回事。一二不过三,以后要离这姑娘远一些了,他暗暗提醒自己,脑海中又浮现出刚才在海棠树前看到的那一幕,想起了当时的选择,以及与小麻花的那番对话,心中的结解了又结,结了又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