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产阶层”是这些年的高频词,中产阶层的划分其实非常模糊,比较常见的说法是中国家庭年收入50万以上的算中产。据说这个群体已经覆盖中国数亿人口。那些敏锐的商家早就打出“服务中产”的口号了。
可是“中产阶层”的焦虑也是众所周知的。
前段时间一篇叫《月薪三万,还是撑不起孩子的一个暑假》的文章被疯转,一位高管妈妈,月薪三万,家里的大头开支由丈夫搞定,她只负责自己和五年级女儿的日常花销即可。
可是最近她连新衣服都不敢出手买了,原因就是孩子放暑假开销骤增——美国游学10天20000元;在家里请阿姨看护5000元;每周两节钢琴课,200元一节共2000元;游泳班2000元;英语、奥数、作文3科培训班6000元,加起来35000元就没了。
懂行的家长马上接话,按照现在的市场价格,这个支出只能算中下标准。是啊,电视剧《我的前半生》里小三凌玲给自己儿子报的外国游学夏令营需要5万元呢,这是多数毕业一两年的大学生一年的工资。
花多少钱才能让孩子过好暑假?花多少钱才能让孩子获得出类拔萃的教育?
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如果说这篇文章暴露出来的,只是自身的焦虑,那此前流传的公开信《成都小区里的阶级斗争》就赤裸裸地暴露出一条中产阶层的教育鄙视链。
成都一个小区的业主想把另外两个小区逐出一个优质小学的学区划分范围。理由是这两个小区的业主
“大多是刚参加工作的年轻人,做的是第一线的工作,收入水平较低,难以为优质教育资源买单。现在好一点的小学,暑假都有去美国的游学项目,花费至少要4-8万,这还不算购物的花销。优质的教育资源需要较高的经济实力做后盾,才能支撑起来。如果因为负担不起而拖后腿、反对这些项目、甚至举报乱收费,势必会拖累我们精英业主子女的教育。”
从前把孩子送到一所好学校就安心了,现在中产阶层家庭孩子学校之外的教育资源比拼,简直像二战后美苏的军备竞赛一样焦灼。
这些,我理解不了。一来我是个低产阶层,恐怕得奋斗好多年,才有可能混进这个覆盖数亿人口的圈子,二来我还没有为人父母,我不知道将来我会为我的孩子做到什么程度。我猜对于这些,父母月收入加起来勉强破万的低收入家庭恐怕也理解不了。
但我知道,当一个东西变成一种普遍现象的时候,一定有它深层次的原因。所谓的了解社会,就是了解社会上生活的人,特别是了解那些和我们的生存状态不一样的人。
所以这期书单的主题是“中产阶层”。这其实是我为自己近期准备做的主题阅读所筛选和拟定的书单。
1
《日本新中产阶级》
《日本新中产阶级》成书于1963年,作者是社会学家傅高义。1958年,他来到东京市郊的M町,针对日本社会快速变迁之际的“新中产阶级”——工薪族和他们的家庭,展开了为期两年的田野调查。
我一直觉得《圣经》里有句话说得特别深刻:“太阳底下无新事”。
一个现代的国家,经济高速发展,居民收入提升,随之而来的一定是贫富分化、收入分层。少数人掌握大多数资源,但在向上的社会流动中,中产阶层群体会不断壮大。中国正在走的路,正是发达国家曾经走过的路,中国的中产阶层的处境,正是其他国家的中产阶层曾经或正在面临的处境。
日本的五六十年代,正是它的战后经济腾飞期,和近二三十年领跑世界经济的中国如出一辙。傅高义从工作、家庭、学校、社区几个角度描述日本新中产的生活方式,他们的焦虑真的就是现在中国的中产阶层内心的焦虑:
职场上的奋斗苦熬与交际,养家但“缺席”养育的父亲,从幼儿园入学起就面临激烈竞争的学生,殷盼孩子考名校、出人头地的父母心……
中产的焦虑,就在于一个不上不下的“中”字。
上流社会对他们来说像个高峰,在职场上提醒他们,他们的生活并不由自己掌控,在消费上提醒他们,始终还有更好的生活方式,可是上升通道却非常狭窄;
而底层阶层对他们来说像个深渊,随时有下滑的风险。对于阶层下滑、特别是下一代阶层下滑,中产有近乎恐惧的焦虑感。有中产阶层自嘲:“谁说阶层固化,下滑的通道畅通得很。”
怎样在代际之间寻求阶层上升,或者至少保持现有的阶层?教育。
教育是阶层流动最重要的通道。想得到名企的工作,先要从著名大学毕业;想考入名校,高考要考高分,想考高分,最好进入好高中;想进入好高中,中考要考高分,想考高分,最好先要进入好初中;想就读好初中,先要进入优质小学;想进入优质小学,要么在优质小学的学区范围买学区房,要么有钱进入特别好的私立小学,当然了,好的私立小学还要考试面试以保证生源质量,所以先要去一个优质幼儿园,总之不能输在起跑线上。
我知道很多人会说不一定,是的,这些衔接都不是一定的,但都是大概率的。所以中产阶层身不由己地加入孩子教育的“军备竞赛”。
2
《M型社会》
说到阶层滑落,根据大前研一的研究和判断,实际上,中产阶层正在塌陷。
大前研一是日本著名管理学家、经济评论家,他的这本书叫《M型社会》,所谓M型社会指的是社会正逐渐形成一种双峰结构:收入高的一小部分人和收入低的一小部分人,各居收入群体两端,并且彼此的距离越来越远,大部分人(中产阶级)则向下沉沦为中下层阶级,如同M型一般。
他认为随着资源重新分配,贫富在进一步两极分化。中产阶级并没有继续崛起,让社会变成两头小中间大的纺锤形社会,而是失去竞争力,沦落到中下阶层。中产阶级社会正在崩溃,M型社会已然到来,八成人的生活处于中下水准。
一个社会里有多少人是中产阶级?有多少人只是自认是中产阶级?大前研一给那些自认是中产阶级的提出了3个问题:
1、房屋贷款造成你很大的生活压力吗(或是你根本不敢购置房产)?
2、你打算生儿育女吗(或是你连结婚也不敢)?
3、孩子未来的教育费用让你忧心忡忡吗(或是你连生孩子也不敢)?
这三个问题,只要你有一个的答案是肯定的,那就意味着你不算是、不再是中产阶级了,富裕和安定,正离你愈来愈远……
很多自认中产的人生活状况其实很糟糕,和底层并没有太大差别。
3
《下流社会》
这本书的作者也是日本人,叫三浦展。
先解释一下什么叫下流社会,所谓下流,指的不是道德上的下流,也不是指社会底层,而是指中产阶级居下游者。
他的判断和大前研一是一致的,日本中产阶层正在分崩离析,多数人沦为中下层。如果说大前研一在《M型社会》里描述的是不自愿的阶层下滑,那三浦展在《下流社会》里描述的就是自觉的生活选择。
三浦展认为,日本年轻一代在职业、婚恋方面所面对的竞争和压力越来越大,有些人干脆回避竞争和压力。他们宁肯不当事业和家庭的“中流砥柱”,心甘情愿地加入“下流社会”的行列,心安理得地阶层滑落。
他们的物质生活已经足够温饱,甚至达到小康水平,但是丧失成功欲,工作意愿、学习意愿、消费意愿等的全面下降,出人头地的想法不强烈。
典型的例子比如早早结婚、工作不久就辞职、对人生没有规划的女性;只想到处打工兼差,不愿找长期正式工作,及时行乐,享受散漫自由生活的人群;还有像日本漫画《萤火虫之光》的女主人公雨宫萤的人物,20多岁放弃了恋爱,平日每天下班回家后便沉浸在漫画中,休息日则埋头被窝里呼呼大睡,这是她最大的幸福。
这种倾向在中国也有萌芽,在喝鸡汤、打鸡血、在竞争和压力之下奋力搏杀之外,永远有另一种声音:“努力好辛苦,我不努力行不行?”“努力未必会成功,但不努力一定会很轻松。”“不要和我谈梦想,我的梦想就是不上班”
很多90后不像80后、70后那样斗志昂扬,也许是因为他们本来就是在物质充裕中长大的,不努力过得也还好。所以他们开始自觉地活得很“丧”,也认为活得丧并没什么不好。“丧文化”的典型代表是“葛优躺”,不想自我奋斗、成不成功都没有关系。“干嘛非要求上进,及时行乐,在家打一天王者荣耀多开心。”
他们也活得越来越自我,越来越在乎小确幸。“我干嘛要为工作奉献全部青春,去它的升职加薪,赚了钱就辞职去旅游,钱花完了再回来工作。”
社会正在下流化,同时正在理直气壮、自我认同地下流化。
日本的今天会不会是我们的明天呢?
4
《白领――美国的中产阶级》
前几本都是对日本社会的观察,因为日本文化和中国文化一衣带水,中国社会很多方面和日本比较相像。
下面这本是来自美国著名的社会学家赖特·米尔斯的《白领――美国的中产阶级》。这本书的观察对象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美国白领。它所分析的美国中产阶级,提供给我们另一个视角来审视中国的中产阶级。
五十年代的美国正处于二战后的经济繁荣期,工业化使农场主为代表的美国老式中产阶级日渐没落,城市白领为代表的新中产逐渐崛起,形成雇员社会。
米尔斯认为,中产阶级的转变和雇员社会的形成,积极地说,是从以财产分层到以职业来分层的转变,消极的说,是从有产到无产的转变。因为他们依附于公司,靠薪水生活,已经没有独立财产可言。
他们依附于公司日复一日地工作,过着紧凑无自由的生活。被令人厌倦的工作捆绑,所以追逐在闲暇时间表现出高人一等的消费能力、炫耀占有的日用商品,并从中获得满足感,如美食、旅游、购物。
他们用周末和假期用钱买回在朝九晚五的工作中失却的“快乐”,但潇洒、挥金如土的假日形象是短暂的,它和日常早出晚归的工作形象形成鲜明对照。可以这么说,为了在周末和假期这少量闲暇里的快乐,人们每天都在一小部分一小部分地出卖他们自身。
另外,随着白领阶层的人数不断扩大、雇员训练期缩短,白领的可替代性变大,他们在雇主面前的议价能力也越来越弱,白领的社会地位也越来越低。对地位的恐慌也是美国中产的焦虑来源之一。
这一点大家应该都能感觉到,以前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很稀缺,坐办公室的人地位是很高的,现在大学生一抓一大把,坐办公室的人越来越多,而且越来越容易被替代,结果就造成白领阶层收入低、社会地位低。之前看过一个新闻,一个女大学生辞掉白领工作,去做了按脚妹,因为白领工作看似光鲜但收入低、上升空间小。
5
《格调:社会等级与生活品味》
社会等级一直是一个敏感话题,因为在今天的语态下,人人平等,人不应该被分为三六九等的。但社会等级是无法令人忽视的现象,只不过在现代社会,它会以更隐晦的方式的方式来表达层级。
比如,中国古代官员穿什么颜色和花纹的衣服有森严的等级体系,什么层级一目了然,而今天人的等级就体现在一个人买的是什么牌子的衣服。
我们如何识别社会层级、确认社会地位呢?《格调:社会等级与生活品味》的作者发现,社会等级划分不止财富这一项标准,人的生活品味和格调,决定人们所属的社会阶层。
首先人们会以貌取人,相貌、胖瘦、衣着都是人们社会等级的特征。发型是否精心修饰、妆容是否优雅得体、穿着是否有品味、是否健身保持健康的身材。人们会讥笑金链纹身花衬衫,会讥笑手串唐装和发福的大肚子,还会讥笑贵为明星却一身土气的张杰、陈思诚。
其次人们会看住房,除了看地段和市值,内部装修也体现等级。土豪们的浮夸宫廷风会被群嘲,井柏然性冷淡工业风的新家却会被追捧。
第三人们看消费品味、休闲选择和文化消遣,用什么样的水杯喝水、喜欢什么牌子的衣服,阅读什么样的书籍和杂志?听什么类型的音乐?看什么样的电视电影?去什么地点旅行,是去热门经典拍游客照还是去冷门小众的地方走一遭?
每一项消费和休闲选择里好像都有一条鄙视链,网易云音乐的评论里听民谣的看不起听流行,听摇滚的看不起听民谣的,听古典的又看不起听摇滚的。
第四,看大学。作者认为美国的大学主管精神生活的等级,常春藤毕业的当然自认比社区大学毕业的等级高。在中国也一样,名校毕业的总是自认或被认为高人一等。
第五,看谈吐。不仅是粗俗还是文雅,还有谈话的内容和深度。电影《窈窕淑女》里,赫本扮演的卖花女经过口音的练习,在上流社会的社交舞会被认为是高贵的公主。
想在依靠外在所有物划分社会等级的战争中胜出,还有最后一种出路,就是另类。他们通过宣示自己自成风格的独特,来强调存在感。
作者认为对社会等级与生活品味最焦虑、最敏感、最玻璃心的就是中产阶级。确实是这样,他们既要把自己和底层区别开来,又要用品味和格调来补偿在上流社会面前的经济自卑感。
我知道社会是这样判断人的,可是我还是觉得用各种外在的符号和所有物来判断人特别愚蠢可笑。用品味和格调包装起来的、看似体面的,不过是一种新的势力眼。
6
《美好生活:中产阶级的生活史》
这本书的研究对象则是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的瑞典中产阶级,描述了19世纪末瑞典中产阶级的生活和行为模式。
这本书和之前所有的书都不同,其他本书谈论的都是中产阶层的金钱地位、社会等级,以及某一社会层级和金钱地位下相应的生活选择,而这本书感兴趣的是中产阶级的价值观和精神内核。
中产阶层所代表的其实是一整套的生活方式,不止是收入水平和金钱地位,也不止是消费水平和品味格调,中产阶层还有自己的世界观、价值观和人生观。
19世纪末的瑞典中产阶层,尝试摆脱“暴发户”的嘴脸,并希望与农民、没落贵族以及无产者划清界限。新的观念使他们与其他阶层区别开来。
他们抱怨下层农民懒散、举止粗俗不文明、不会掌控时间、不守秩序和纪律、缺乏理性。
在他们看来,一个成功的人生必然得有一整套个体塑造计划,而其关键词是自我实现、自我训练、以及一种以理性自律为中心的道德感。
他们强调一种对未来和进步的信心,控制地使用情感、金钱和时间,要懂得为将来的保障而舍弃一时的享乐。
我们今天对理财、时间管理、自我控制、个人成长的强调,不就是出于同一种价值观吗?
同时中产阶层又崇尚自然,提倡暂时离开水泥森林的都市生活,回归一下真正的自然与荒野。
中产阶层的价值观不断普及,生活在其中的人不知不觉地接受了这一整套信念,似乎那就是最理所当然、最正确的生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