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科伊,刘叶 日期:2014-08-24 11:11:25
麦克斯威尔·希姆,一个48岁的单身男人,遭遇家庭危机与中年危机,生活、事业都不如意,生活在城市里的他日益感到孤独与迷茫。
一次销售牙刷的出差体验将他推向了人生不可预知的旅途,在路上,他必须一个人面对旅途的孤独与空虚,通过重回家乡、与故人相见,解开过去多年生活中的谜团,珍惜、原谅与修复,他发觉,孤独不意味着一无所有,孤独是一种生活的状态,更是来自精神深处的内涵。每一个人的一生都要面临一场所谓孤独的旅程,无可避免地面对曾经的、现在的、未知的自己。
作者简介:
乔纳森·科伊:
欧洲十大杰出小说家之一,塞缪尔·约翰逊大奖得主,英国最负盛名的“后颓废时代”代表人物,享有欧洲“凯鲁亚克之称”的先锋作家。
乔纳森·科伊关注城市生活,深刻挖掘城市群体的生存状态,创作一部部具备社会性与人文性的作品。到目前为止,乔纳森·科伊共出版了八部作品,《孤独无处诉》是迄今为止他本人最满意的一部著作。该作品一经问世,备受推崇与赞誉,有媒体认为这部著作不仅仅向我们展示了欧洲三十年的巨变,更是向一代先锋文学大师杰克·凯鲁亚克致敬的重磅之作。
目录:
悉尼——沃特福德水,浪人沃特福德——丽汀荨麻坑,人间丽汀——肯德尔火焰,被折叠的照片肯德尔——比利玛
旭日阳光海滩悉尼——沃特福德
当我看到一对中国母女在玩扑克牌时,悉尼港口特有的阳光照耀在她们身上,这不禁让我想到了斯图尔特。斯图尔特曾经是我的朋友,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回想这些年,我失去了太多的朋友,这并非意味着从此与他们断绝关系,而是减少与他们见面的次数,暂时退出这个喧闹人多的舞台。
通常,我们所生活的世界是人与人密切联系的世界,一旦有需要,随时随地都可以联络到彼此。然而回首过去,你我已不再年轻,你安静地问自己:“这样有意思吗……”这时候的你,对纷繁复杂的人际关系再也提不起丝毫兴趣,你厌恶、退缩,甚至想要逃避。呆在一个人的空间,孤独时时伴随,你却觉得要比身处热闹喧哗的大街,周围人来人往而感到安心。孤独,每一个人深切领会的感受,清晨醒来或是深夜将睡,无论白昼与黑夜,孤独一直与你随行。
斯图尔特曾经是一名驾驶员,他开车很小心,驾驶多年从未发生过一起交通事故。记得有一次我们一起吃午饭,那是在一家位于伊琳的百货商店,当时卡罗琳就坐在我的身边。这些年,我从未想起那次经历,而就在现在,当我来到悉尼海港的餐厅,看到一对玩牌的中国母女时,回忆又重新印入我的脑海。
“所有的汽车,”斯图尔特说,“仅仅是努力做到不去撞其他人,人们怎么忍受这一切的?”他因为担心哪一天发生意外事故,把人撞伤了,最终不得不放弃驾驶。
2009年2月14日,二月的第2个星期六,情人节。悉尼港口的阳光和海水看上去非常美,波光粼粼的海面让人有一种想跳下去沐浴阳光的冲动。自从父亲拒绝和我一起外出之后,我便开始自己做饭吃。那天是我在澳大利亚的最后一晚,之所以来到澳大利亚,是为了看望定居在这里的父亲。
此时此刻,我百无聊赖地坐在座位上,不禁回想起刚刚看到的画面:那对中国母女看上去非常亲密,她们旁若无人地玩着扑克牌,似乎忘记了时间与身处的环境。我默默地看了一会儿,接着把视线转向周围的客人。
我的对面坐着一对情侣,两个人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男人低头研究新买的手表,女人则坐在另一边发短信。两个人看着沉默而无趣。与我相背而坐的是一个四口之家,丈夫和妻子也是很长时间不发一言,两个小孩则自顾自地专心打游戏机。我的右手边是码头,有六个年轻人站在那里,他们或坐或站,在谈论时下的流行话题。左手边是一对年长的夫妇,他们坐在餐桌的一边,目光呆滞,不知在回忆什么。
我再次将视线转向那对特别的中国母女,母女俩都有一头黑色的长发,母亲的穿着很优雅,女儿看上去约莫八九岁,她使我想起了我的女儿,露西。现在,我看到这位中国女人在笑,笑容很美。她笑起来的样子给我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让我想到了母亲,以及过去与她一起的时光。我记得她常常带我去乐基山散步,我们漫步在花丛中,两旁开得娇艳的玫瑰,就像此刻这位中国女人迷人的笑靥……
约翰?史密斯去世的那天,我一直都记得自己在干什么。我猜大多数人不记得他们都做了什么,甚至不记得约翰?史密斯去世是哪一天。到今天,很多人不再记得约翰?史密斯是谁,但在我心中,一直将史密斯当做英雄崇拜,他是工党领袖,1994年死于心脏病。他的离世远没有肯尼迪总统和黛安娜王妃之死让人记忆深刻,然而我却一直铭记于心。
那天,我和斯图尔特在位于厄林的一家餐厅吃午餐,和我们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叫戴夫的朋友。戴夫说话很粗鲁,尽谈些无聊的话题,起初我还表现得认真在听,没多久就不耐烦了,转而将视线投到邻桌,那里坐着一个女孩。那是我和卡罗琳第一次见面,后来,她成了我的妻子。
在百货公司工作之前,我有两年的摆摊经验。我给一家圣奥尔本公司卖玩具,收入不高但是很快乐。因为这份工作,我结交了不少东南部的朋友,如特雷弗?佩奇。那段时间,我从未像斯图尔特那般享受奔驰在路上的感觉,然而传奇的历程开始了。我开始寻找机会使自己安定下来,不久之后,我在沃特福德租了一间小公寓,重新寻求新的就业机会。厄林的一家玩具商店恰巧给我来电,于是我和经营这家玩具商店的斯图尔特成了朋友。
生活中总存在一些虚伪,例如出于商业目的形成的友谊。不过,斯图亚特和我交往却有些与众不同,相较合作伙伴,我们更像朋友,当然,商业利益也不能割舍。一天晚上,他打电话告诉我他升职了,我向他表示祝贺。他对我说,我应该经营玩具商店。起初我有些犹豫,担心作为同事兼朋友的特雷弗对此存在看法。我试着与谈论特雷弗谈论我的去留问题,并询问他的看法,意想不到的是,特雷弗表现得并不在意。
几个月后,我得到一份全职工作,每天中午和斯图尔特及同事们一起吃午餐。正是从那时候开始,我注意到这个二十出头留着浅褐色头发的女孩,她似乎一直在固定的位子上一个人吃午餐。
如今,我想起这些往事,试图找到那时的感觉。那是1994年夏天的一个中午,不记得是天晴还是下雨,那时候我们把午餐时间看做一天里最美好的时光。那天和平常有些不同,因为戴夫,他居然邀请卡罗琳和我们坐在一起。
从我看来,或者任何人都能看出戴夫有心追求卡罗琳。他为了给卡罗琳留下能干的印象,向她详细讲述自己的运动跑车和先进的音响系统。我偷偷观察卡罗琳,她的表情很平淡,看不出是对此感兴趣还是假装在听。随后,戴夫又把话题转到约翰?史密斯的过世,那天一整天,所有的报刊杂志、电视电台都在播放这条新闻。戴夫用讽刺的口吻说,医生只能帮史密斯换心脏但不能帮他换大脑,这就是为什么在他当选英国劳动党领袖后招来那么多争议。
卡罗琳没有说话,我按捺不住道:“戴夫,这不好玩,一点也不好玩。”
在我说完这句话之后,我感到卡罗琳的目光转向我,只是一秒,她又迅速地低下头……后来,也许连戴夫自己也觉察到了卡罗琳对他并没有好感,餐厅的人陆陆续续地离开,到最后只剩下我和卡罗琳。我们两个人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谁也没有开口。一分钟,两分钟……气氛竟然出奇得和谐。潜意识中,我沉浸于这种沉默,同时也很想知道卡罗琳此刻在想什么……她是否也正如我那时一样,在描摹对我的幻想。
那是我生命中的第一次,美妙的第一次——我听到了卡罗琳的声音。我确信,那时的我已然爱上了她,她的美丽、害羞以及地道的兰卡斯特城口音,都给了我莫大的吸引力。她的声音仿佛天籁,几分钟后,当她提高声音重复了不知第几遍,我才从陶醉中抽身出来。卡罗琳问我,为什么不喜欢刚刚戴夫开的玩笑。而我马上意识到她想问的其实是,我是不是劳动党的支持。
“我和劳动党没有关系。”我回答她,“我只是觉得开一个刚去世没多久的人的玩笑是不合时宜的,更何况,史密斯在位时还是一位优秀的领导者。”
卡罗琳点了点头,从她的表情看,她认同了我的观点。我对政治没有兴趣,甚至没有为上两次大选投过选票,即使之后在1997年把选票投给了托尼?布莱尔,也是完全出于卡罗琳的主意。
卡罗琳在商场的妇产科做一份临时性工作,除了工作,她还着手于一件比工作更重要的事——创作有生以来第一部小说。卡罗琳喜欢读小说,小说里的情绪带动了她,于是她也开始尝试写作。而我不喜欢小说,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读过一部完整的小说。我的工作经历和生活的环境导致我不可能和那些作家文人有任何关联,每天不过是机械化地与陌生人打招呼,试图将商品卖给他们……
也许正是由于这份与众不同——卡罗琳与我过去认识的人完全不同,才使我对她产生了兴趣。我们两个人之间的差距不仅仅是在生活上,更是在精神层面上,我没有上过大学,而她持有曼彻斯特大学文凭。不仅仅这些,我对她的过去一无所知,单纯的吸引,我这么认为,也许是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有别于一般女孩的气质。
我和卡罗琳第一次约会是在一家意大利面馆,她和我聊起她的经历。当她还在曼彻斯特上大学时,曾经和一个留学生发生过一段恋情。留学生在伦敦的一家电视机生产公司找到工作,卡罗琳随他搬到了厄林。卡罗琳的人生理想是当作家,出版小说和短篇集,她在这家玩具商场找到一份临时性工作,晚上和周末则在家努力写作。没过多久,男朋友在自己上班的公司和女同事产生暧昧关系,卡罗琳的恋爱出现了危机。这种状况持续了几个礼拜之后,他抛弃了卡罗琳并且搬了出去。当时的卡罗琳生无可依,她没有安身的地方,没有朋友,同时在做一份自己完全不感兴趣的工作。
听到这里,我感到事情已经十分明朗化了,卡罗琳的叙述在我看来足以用一个词形容,陈词滥调。可我愿意听这些陈词滥调,我感觉她喜欢我,喜欢我这个对她保持好感的人。她现在正处于低潮期,也许觉得我不像餐厅里的其他人那样粗野和浮躁……无可否认,卡罗琳回想过去的时候,一定感到自己失去了梦想。
第一次约会令我既兴奋也惊讶,我们聊了很长时间。现在回想那时在意大利面馆度过的夜晚,我们是那样年轻。当我问她是否愿意周末与我一起开车去乡下时,她静静地凝视我,然后说:“好的,我愿意去。”
十五年,我能记得十五年前发生的事,却在瞬间迷失了自我,感到十分迷茫。十五年对于一些人而言是十分漫长的一段时光,然而对于另一些人只是弹指瞬间。我明白所有事情都是相对的,相对于整个人类的历史进程而言,十五年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我却走了很长的路度过这么一段时光。一个常人难以想象的遥远路程,这十五年历经的大起大落,从第一次在意大利面馆的希望和兴奋到2009年2月14日的晚上,也就是几个月前,48岁的我独自一人坐在澳大利亚海港的一家餐厅,海水与灯光在身后闪耀,我情不自禁地注视着那位美丽的中国女子与她的女儿,而那时,卡罗琳已经离我远去,离开了我们的家。
离家出走。她已经离开我六个多月了,并且带走了我们的女儿露西。她们搬到了北方的肯德尔湖边,我时常想,是什么使卡罗琳离我而去?长期遭受的挫折?还是露西的诞生?终于,我想到了最大的可能性,这十五年我和我们的家庭没有给卡罗琳带来她一直渴望的——她没有能够完成一直想要完成的小说。露西的降生令她付出了许多,要做一个称职的母亲并不容易。然而我不明白,真的是婚姻使她不得不放弃自己的写作吗?如果当作家真是她毕生心愿的话,会存在让她放弃梦想的原因吗?除此之外,我的心中还隐隐存在另一个真相,来自于卡罗琳内心深处的羞耻——她以我为耻——我的工作,我的人生都成为她无法说出口的羞耻,最终不得不选择放弃我,离开我。
现在,我就职于伦敦中部最大的百货公司,担任顾客售后联络顾问。这份工作令我满意,然而卡罗琳觉得作为一个未来作家的丈夫,他的职业生涯应该不止于此……我不知该如何面对,她是需要她的丈夫具备艺术的素养,还是知识与智慧?也许我们早就应该讨论一些核心的问题,而最让我难过的是,过去的几年我与卡罗琳在婚姻上一直缺乏沟通,我们的爱情不再,婚姻不再,有的只是没完没了的争吵。
我始终记得,我们之间仅有的一次交流,那也是卡罗琳离家出走前的最后一次争执。那天的争论始于是使用清洁剂还是软海绵来清除锅灶上的油污……最后我不得不捅破之前一直避而不谈的问题的根本,我对卡罗琳说:“很明显,你不再爱我了。”她默不做声,我接着说,“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你都不再爱我了……”
当我说出这句话时,她的回答让我吃惊,她说:“谁会爱一个连自己都厌恶自己的人呢?”
中国女人和她的女儿一直坐在餐厅里,她们很久没有再点餐,却也没有离开的打算。我环顾四周,顾客走了过半,只有角落几个不起眼的位子还有一些人。现在已经很晚了,我打算离开回父亲的公寓。离开之前,我想去一趟洗手间,便起身绕过餐桌向洗手间走去。
我不喜欢站着方便,很多人都为此惊讶。这个习惯源于幼年时,我曾经在公共洗手间里受到一次性骚扰,从此之后,我再也不能自如地站着方便。即使除了我之外没有任何人,也不能令我完全放松下来。如果关键时刻有人突然闯进来,我只得强迫自己忍住或者“草草了事”。
这一次,我还是习惯性地选择了座便器,一来避免被进来的人看见,二来也是为了减轻心里的负担。我开始每一次方便前的准备工作——擦阀座和抽水,当我坐在马桶上时,突然觉得自己很孤独,坐在这样一个狭小逼仄的空间,完全与外界隔开来,这让我想起了千里之外的家。
我想,如果我坐在这样的卫生间又突然心脏病发的话,将出现什么后果?餐厅员工在关门之前发现了我,然后赶紧跑去告诉经理,经历得知以后报警,并且检查我的护照和信用卡……接着,借由发达的通信工具,我和父亲与卡罗琳取得了联系,我甚至可以想象出卡罗琳的反应——极度的失望。我在她的生活中再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角色,对于露西而言,我这个父亲什么也不是,没有我她也能快乐成长。
想到这里,我意识到自己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和露西联系了。她们母女居住的北方有什么人是我认识的?一两个朋友、以前的同事、老校友克里斯……想到这里我似乎好过了些。一些经历,一些后悔的感情,致使我跟一些人许久没有见面,特雷弗?佩奇就是其中之一。我的过去不会给我增添太多的伤感,更不会在我的脸上增添岁月的皱纹,我利用Facebook排解生活的压力,在微博上记录自己的故事……便是如此,我也时常感到孤独,这个世界似乎只有我独自一人,对此我毫无办法。
我幻想第二天飞回自己的家,伦敦所有的一切都在热切地欢迎我。当我打开家门时,屋子散发着熟悉的宜家家居的气息,呈现在眼前的是三个礼拜的帐单——银行和匹萨帐单。现在,我独自一人坐在悉尼海港的一个餐厅洗手间里,距离我头顶几英尺的高楼上,一对中国母女,无论她们在这个世界感到如何孤独,至少她们还拥有着彼此,至少她们可以信赖地依偎在身边。
这对母女莫名其妙地占据了我的心,我突然觉得,如果我装作若无其事地离开,不去向她们打声招呼,不让她们意识到我曾经的存在,以后我一定会后悔。在卡罗琳和露西离开我之前,家庭问题困扰我长达六个月之久,她们让我进入一种非自愿的隐士生活状态。在职业生涯里,我尽力培养和完善自己与别人沟通的能力,对于以售后服务为生的人,我感到自己做到了尽可能去做的事情。但生活和婚姻终究不能等同于工作,工作中我可以让自己变得极具吸引力,然而生活与婚姻却让我感到自己很无能。
就在今晚,就像六个月前卡罗琳离我而去的那晚一样,我做了一个决定,一个冲动却非常重要的决定——我离开洗手间,快速上楼,打算与那对中国母女打声招呼……然而,当我推开门时,偌大的餐厅已经空无一人。
我从餐厅回到家里时,父亲已经睡了。我不想打扰他,打算等到第二天早晨,和他一起吃完早餐后再开始。
第二天早晨,我和父亲一如既往地在争执一番之后“冷战”。我们各自坚持着自己的观点,不肯做出任何让步,最后,我不得不沉默。我们父子之间,这种争论之后的冷战时常发生,为此,卡罗琳经常问我:“为什么你和你的父亲不能正常交谈?”有时,她也会半开玩笑地说:“你还记得上次和你父亲正常交谈是什么时候吗?”
卡罗琳不知道我的父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只见过他一次。那时露西只有两岁,我们一家人去了父亲定居的澳大利亚。我和卡罗琳结婚时,父亲没有来英国参加婚礼,他唯一的孙女露西出生时,他也没有来。他和卡罗琳都有一个共同的梦想——成为作家。卡罗琳梦想成为小说家,父亲擅长的是诗歌,他想成为一个诗人。他们相处几天后,卡罗琳发现父亲不是一个擅于沟通的人,这成为日后我和卡罗琳争执的话题之一。
接下来的几年,我与父亲的关系日渐恶化。我是家中独子,母亲在我24岁时就病逝了,因此在父亲的心中,我是他感情的唯一依靠。卡罗琳离开我时,将这次澳洲之行作为分手的纪念,她帮我安排了关于这次旅行的一切事宜,却没有在事前告诉我。她安排好一切之后,在圣诞节的前一天用电子邮件的方式提醒我在线申请旅游签证。
六个月前卡罗琳就开始计划这一切,现在想来,她早就下了离开我的决心。我却有做好这次旅行的准备,面对这次具有讽刺意味的旅行,我首先想到的是,这是对卡罗琳决定的一次缓冲。我希望尽早走出婚姻带来的阴影,而实践证明卡罗琳是对的,旅行确实起到了一定的作用。我的心中不禁发出这样的感慨:“太好了,卡罗琳!这真是个聪明的想法,能让被抛弃的丈夫重新振作起来!”
从餐厅回来的第二天早晨,我和父亲在沉默中一起吃早餐。大部分的时间,我和他相距甚远。回想过去,我真的可以忽视生活中最重要的人际关系吗?家人、朋友、曾经的合作伙伴……现在一个一个都离我而去。
自从父亲二十多年前移民澳大利亚之后,他就开始了一种漂流的生活,同时也渐渐脱离了本来就一般的人际关系。在他认识的所有人中,我只见过一位女性,不过她也在五六年前离开了他。从那以后,父亲一直以一个退休药剂师的身份生活在莫斯曼的郊区,几个礼拜前,他厌倦了那里的生活,搬出郊区的房子,找到一间没有装修的公寓住下来。
现在,我们又把话题回到里奇菲尔德的公寓,那是他在上世纪80年代中期买的房子,当时母亲刚刚过世。我猜想,父亲一定是为了释放那些不能言表的感情才做出搬家的决定,他想重回大城市迎接自己的新生。
望着对面沉默的父亲,我猜测他是否将房子卖了然后移民去澳大利亚……事实并非如同我的猜想,里奇菲尔德的公寓孤独地空置了二十年。一般而言,子女在得知他们的长辈将本有价值和潜力的不动产闲置二十年,都会表现出失望甚至是愤怒的反应,我对此仅仅只是说了一句:“这看起来有点浪费。”
他对我的回应是:“是的,我应该做些什么。”随后,他问我是否愿意回英格兰看看那间公寓,也许他想要我卖掉它。我试图告诉他,这不是一个好时机,在英格兰销售房产是不明智的决定。现在正值信贷紧缩时期,人们失业,消耗现有存款,每一个人都处在国家财政的不确定环境中,最重要的是房价每个月都在下跌。
父亲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他说自己并没有卖掉房产的计划。他只是希望我能去那里找一下藏在书架后的蓝色黏贴环,上面写了歌剧的唱词。他想我成功地找到之后寄给他。我忍不住好奇地问:“这个蓝色黏贴环有什么意义?”他告诉我上面记录了一些重要的诗句和具有特殊意义的文字,他说我应该在寄给他之前认真地读一读,因为上面记载的文字解释了我是如何出生的。他发出一连串感叹:“如果在上世纪50年代末,伦敦没有两家都叫做‘旭日’且彼此相邻的酒吧,可能就不会有你的出生……”
相信无论谁碰到这种情况都会“印象深刻”,我清楚地记得那时我的第一反应是,“上帝啊,我的亲生父亲可能不是面前的这一位……太离谱了,他到底想坦白什么?”
我当时却是这样跟他说的:“究竟怎样才能找到蓝色黏贴环呢?它具体特征是什么?”我希望通过这个机会寻找到和父亲相同的兴趣,了解我们曾经的历史。可惜,父亲却草草地结束了这场对话,就像以往一样。
在去往机场的出租车上,我没有再想父亲说的话,取而代之,我始终在想那个中国女人和她的女儿。那天从洗手间出来,我找到餐厅的服务生,他告诉了我一些关于那对母女的事情。他不知道她们是谁,来自哪里,但他告诉我她们定期来餐厅,时间是每个月的第二个星期六晚上。出于某种原因,尽管我意识到这听起来很疯狂,但当我得知这个消息时还是抑制不住地手舞足蹈。那家餐厅距离我在英格兰的住处一万英里左右,我可以乘飞机飞到悉尼,在某个月的第二个星期六晚上出现在那家餐厅……
我任由自己的想象在脑海里扩散,欲望被幻想包围,或许幻想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征兆。卡罗琳离开后的半年里我几乎不跟人说话,把所有的时间投入到工作中,独自在家的时间几乎是蒙头大睡,看电视和上网的次数屈指可数。人与人之间的接触已经不再吸引我,人类总是因为经受恐惧或者悲伤的情绪变得无法与他人交流,而我就是典型的例子。我习惯发短信而不是打电话,更不要说朋友之间的聚会。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我深刻地意识到自己面对Facebook要比面对生活自在得多。
我在Facebook上拥有超过七十个好友,大多数是陌生人。面对面边喝咖啡边交流的时间越来越少,我已经忘记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直到那对中国母女的出现,她们唤醒了我。这听起来很奇妙,但是她们确实点燃了我的希望,让我意识到自己的运气就要转变,好运很快来临。
返回英格兰的那天,发生了另外一些事。当时我正排队等待办理登机手续,希望被安排在三号窗口,但是最后没能在三号窗口办理手续。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明显超重的中年男乘务,他埋头办理手续,视我为空气。
“航班很挤啊。”我试图打破僵局。
“是有点挤。”他回答道。
“能不能为我升一下舱位呢?”我刚说完,他突然笑了起来。
“今天几乎所有的人都问我这个问题。”
“每个航班都如此吗?”
“所有的航班。伙计,所有的航班!”
“那你是怎么决定的?”
“什么?”他突然抬起头。
“你是如何决定谁可以升舱位,谁不可以升舱位的?”
“我的规矩是……”他正经地看着我,沉默几秒后再次低下头,“我只给看着顺眼的人升舱位。”
他再也没有说一个字,我被动地陷入沉默,看着自己的行李箱通过安检机。当我完成所有的登记手续后突然发现,自己的舱位被升级了——一种称为“溢价经济舱”的新产品。我重新注视着那位男乘务,犹豫着是否要表达感激之情。然而不等我开口,他已经忙着招呼下一个乘客了。
两个小时后,约莫悉尼时间下午16点30分,我一边喝着香槟一边等待飞机起飞。我的座位靠近过道,另一边靠窗的位子还是空的,舱位的座位又宽又软并且有足够舒展身体的空间。十三个小时后,飞机抵达新加坡,在这期间我吃了一顿餐点。在新加坡逗留了几小时之后换机,我要了一杯威士忌和一片安眠药,想象着第二天早晨醒来时已经在希思罗了。
刚闭上眼没过多久,一个面色苍白体重超标穿着浅灰色西装的男人向我点头打招呼。他挤到相邻的靠窗座位,而我突然很想与他交谈。我不得不承认这是一种被误导的冲动,过去几年的销售经验教会了我如何辨别表情后面的信息,所以结论相当明显,外表冷淡的陌生人估计不会有兴趣和我说话,他看上去更喜欢不受打扰地读报纸和敲打笔记本电脑。
这个男人花了几分钟时间艰难地坐下来并且调整了舒适的坐姿。当他好不容易安静下来时,意识到电脑笔记本落在了上头的行李柜里,于是不得不重新站起来。他气喘吁吁地离开座位,五分钟后才彻底安静下来,然后打开笔记本电脑,迅速地看了一眼出现在屏幕上的字,随后按下确认的回车键。
一阵叹息,他将目光转向了我。
“都搞定了吗?”我尝试性地与他对话。
他茫然地望着我,显然这对于他是突然和少见的。“嗯。”从他的口音判断,是澳大利亚人。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飞机吗?”我说,“因为飞机是提供我们彻底放松和自由的最后一片净土,你在空中,没有人给你打电话、发短信和传递电子信件,虽然只有短短几个小时,但的确可以做到远离这一切。”
“确实。”那人说,“但这也不会持续太久,因为已经有一些航空公司能够支持乘客在飞机上收发电子邮件和使用网络了,他们也公开表示今后会实现让乘客在飞机上使用手机。可现在我已经等不及了,你喜欢飞机的理由正是我最头疼的问题,乘坐飞机的这段时间可以说是‘死亡时间’,完完全全的死亡。”
“我不同意这种看法。”我辩解,“这段时间的意义在于它让我们有机会面对面交流。是面对面,你知道,就像现在这样聊天。对于我们来说这是一个机会,让我们可以了解更多人,交更多新朋友。”
我说这些话时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然后伸出手说:“我叫查尔斯,查尔斯?霍华德。你可以叫我查理。”
“麦克斯威尔,”我回应,“麦克斯威尔?希姆,可以称呼我麦克斯,希姆听上去像电影演员的名字。”
自我介绍时我习惯用这套开场白,不过也有例外。当我跟一个上了年纪的英国人谈话时,我会将开场白改为:“希姆(Sim)就是SIM卡的SIM。”
“很高兴认识你,麦克斯。“他说完,便举起了报纸,投入到财政金融版面。
任何人都不能连续十三个小时忽视坐在身边的人,是吧?事实上,不仅仅是十三个小时,而是整整二十四小时——因为我注意到查理放在简易版上的登机牌,他和我在转机前是同一个航班。作为普通人,我不可能长时间坐着不说一句话,我发现他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不友好,他的问题只是疲倦和工作劳累。
吃晚饭的时候,他告诉我他在布里斯班长大,现在在悉尼上班。他在一家跨国公司担任高层职位,最近遇到了一些麻烦。查理正要去伦敦,和其他高级主管商讨关于财政危机的对策。他的公司正在申请低息贷款,或是类似的应急手段。当他试图将这一切解释给我听时,表情看上去生动可爱。渐渐地,当他意识到我对经济杠杆方式一无所知时,他又一次失去了和我谈话的兴趣。
午餐时间查理喝了啤酒和香槟,酒精并没有调动起他的积极性,他看上去非常疲倦。
“你真幸运,住在悉尼。悉尼是一座了不起的城市,它和我住的地方截然不同。”我试着又一次和他对话,企图引起他的回应。
“你住在伦敦吗?”几分钟后,他终于问我。
“不,我住在沃特福德。”
“哦,沃特福德……”他重复道,很难表述他听到沃特福德时的感觉,好奇还是蔑视?
“你去过沃特福德吗?”我问。
“没有。我只去伟大的城市,像巴黎、纽约、布宜诺斯艾利斯、罗马、莫斯科,但不会是沃特福德。”
“可沃特福德有很多有意思的地方,”我坚持道,“沃特福特既像一个富有吸引力的意大利小镇,又好似亚得里亚的海湾,我相信在那里举办婚礼就像是在天堂一样。”
我接着说,“我问自己选择在沃特福德终老的原因是什么,其实我出生在伯明翰。几年前,我在圣奥尔本的一家玩具公司找到一份工作,沃特福德非常接近我工作的地方,它们是风格相近的两座城市。搬到沃特福德不久后,我辞去了玩具公司的工作,随后在一家位于伊琳的百货商店开始了新工作。比起圣奥尔本,伊琳离沃特福德更远,开车需要一刻钟左右。坐公车从沃特福德到伊琳是十分痛苦的体验,但我没有为换新工作后悔,我的意思是,我在那里遇到了我的妻子,卡罗琳。她是我的前妻,我们分居了几个月,随后她告诉我不想和我在一起。那是她的决定,我也必须尊重她的决定,她现在和女儿一起生活,过得很快乐。生活在沃特福德,你可能每天早上醒来时会对自己说,人生就是一团乱麻。可也要想到好的一面,至少还能生活在这里。无论生活在什么地方,人总得有一个继续活下去的理由,活下去的理由或许是大富大贵,但沃特福德显然不是那种地方,它就像一座令人着迷的公共图书馆,有着像哈林顿一样巨大的购物中心和众多零售门店。”
查理没有回应我,从他那冷漠的表情来看,我知道他不赞同我的观点。
“除此之外,沃特福德还有分类明确的主题酒吧,例如‘可怕的澳洲精神’。想象一下,当你踏入酒吧,感觉自己仿佛置身澳大利亚,而忘记现在正在沃特福德。一些人对在沃特福德获得的东西感到满足,至少我没有看出任何不妥的地方。这并不是说,沃特福德是我追求的理想居地,但我幻想过父亲是怎样把童年的我抱到他的膝盖上,并对我说,儿子,你有没有想过将来要做什么?我也期待自己回答,爸爸,我真的不介意将来成为怎样的人,只要我一直生活在沃特福德,这就足够了。这可能是我最奇怪的童年幻想,我的父亲根本不是沃特福德人,他从来没有让我坐在他的膝盖上。我能回想起来的只是,他永远不会如此感性。在我的生命中,在经历的那些岁月中,父亲给了我很多财富,但是从来没有接近过我的想象……说了这么多,我的观点很简单,沃特福德可能不是那种你梦想要去的地方,但它也不是你一旦踏入就迫不及待想要离开的城市……我在几年前和朋友特雷弗?佩吉谈论过相同的话题,特雷弗是我认识最久的朋友了,上世纪九十年代我们就结识了彼此,那时我在玩具公司当销售员,特雷弗经常去艾塞克斯和相邻的东海岸。两年后我辞掉工作,去了厄琳的一家商场,特雷弗仍然在沃特福德工作。我们自然而然成了朋友,特雷弗住在和我相隔两个街区的地方,他的生活方式在过往的两年中保持不变,一直到两年前我们在雷格葡萄酒园区喝酒,变化发生了。”
“你知道吗?麦克斯,我受够了,我要气炸了!”特雷弗愤怒地对我说。
“气炸了?为什么生气?”我问。
“沃特福德。”他说。
“沃特福德?”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特雷弗说,“我真的受够了沃特福德!再也无法忍受沃特福德了!我在这里住了十八年,十八年,看过了一切在沃特福德看到的东西。可以很负责任地说,沃特福德的大街小巷没有发展的前途,沃特福德的商店没有一点吸引我的地方,如果我不尽快离开沃特福德走出这个环境的话,不久后我就会自杀或者因为无聊和挫败而死去……”
“我原本一直认为沃特福德和特雷弗夫妇是最佳组合,我和特雷弗一直有很多共同的爱好,我们生来就喜欢沃特福德。很多美好的回忆,共同经历的时光,在沃特福德建立起来的友谊……直至结婚生子。我严重怀疑因为酒精作用特雷弗在当天把这一切都忘记了,那些历历在目的情景在他的酒话中变得一文不值。不,特雷弗永远都不会离开沃特福德,他只是将神志不清的胡话停留在嘴边。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认为他将离开沃特福德……特雷弗有很多的信贷问题要解决,他不可能就此一走了之,他一定想要干净地了断,无论对沃特福德还是对自己……六个月后,他和妻子珍妮丝搬到了丽汀,他在那里找到了一份新工作,在一家生产牙刷和涉及进出口贸易的公司担任销售。特雷弗销售的并不是普通牙刷,而是专门设计的定制牙刷,除此之外,公司还分销其他口腔产品……”
这时,有人轻轻拍我的肩,我转过身,是一位空姐。
“先生,”她低声说,“我们需要跟您谈一下,关于您的朋友……”
“我的朋友?”起初我很迷茫,之后我意识到她说的是查理?霍华德。
这名空姐身边站着一名男乘务,两个人神情都很严肃。我清楚地记得几分钟前,其中一人还一脸愉悦地端着托盘走过来,那时我正忙着说话,没有注意太多细节。他们现在正式通知我,一名乘客因心脏病发猝然离世,时间是十分钟前。
航空公司对处理这种事情很有经验,到家的一个礼拜之后,他们寄给我一封信,让我知道了一些细节。查理?霍华德一直有心脏病史,并有突发心脏病的经历,这是他在近十年中第三次心脏病发,所以他去世的消息没有给他的妻子带来毁灭性的打击。查理的两个女儿都年过二十,遗体从新加坡运回悉尼。在运回的途中,航空公司没有更好的选择只得将他留在原来的座位上,就在我的旁边。空乘们将毛毯盖在他的身上,对我说,如果我愿意仍旧可以坐在他的旁边,并且安排一名乘务员陪着我们。我谢绝了他们的好意,尽管我或多或少地感到这种经历非常少见,特别是那句“如果您愿意……”,让我感到很不舒服。
此时此刻,我心中唯一的感触是,可怜的查理?霍华德,他是第一个倾听我心声的人。第一次的经历不算太理想,但是接下来会如何呢?
飞机抵达新加坡,我是最后一个离开机舱的人。当工作人员将查理的遗体运下飞机时,我走到了查理的座位,坐在那里等待其他乘客缓缓走下飞机。抑郁感充满内心,我清楚地感觉到,查理的事使我想起了一部恐怖片,主人公被困在城堡的密室里,当故事中的坏人将密室的天花板如压缩机一般慢慢下降逼近他时,相同的抑郁感第一次出现在我的生命中。天花板没有压碎主人公,但是它足够接近……接近到我深深地感觉到它,它好像正在我的脊背上划出一道破裂的伤口,将我彻底地禁锢……
每当这种感觉发生时,我就会在一段时间内无法振作自己,也没有办法使自己保持原有的情绪。我永远都无法确定究竟是什么导致了它——它来自任何情况和任何事件,查理的去世明显是抑郁的一种复发——我在飞机上对查理说了那么多话,甚至把隐藏在内心多年的秘密都告诉了他。
我注意到那个空姐,她拍了拍我的肩膀,轻声对我说:“先生,您必须离开飞机了,清洁人员和检修人员都在等您。”
我抬起头,缓缓起身沿着通道穿过商务舱,再沿着走道进入机场休息室。那时候,我真的希望空姐能跟我一起下飞机并且对我说:“您好吗,先生?您需要有人陪您一会儿吗?”
几分钟后,我走进机场的咖啡店。下了飞机的乘客漫步在购物天堂,每一个视角都在显示正在梦游的旅人。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咖啡杯,杯沿还残留着卡布其诺的水渍。我将滑过杯沿的手指慢慢伸进衬衣领,松了松领子得以缓解暂时的燥热,这时,一个女人闯入了我的视线。
她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人,穿着非常艳丽的衣服,出于色彩反差的缘故,她看上去像一盏燃烧的明灯。这个女人的周围,人流的涌动变得越来越慢,经过她身边的乘客如同被催眠一般。她徘徊在商店的门口,视线游离在周围,莫名地,一个想法闯进我的脑中——这个女孩是个惯偷。她的衬衫外是一件宽大的牛仔夹克,短发显得偏男性化,这身装扮与她的相貌非常不符。我再一次注意到她的夹克,怀疑这是她用来隐藏偷窃物的道具。有那么短暂的时间,她似乎注意到我,那种眼神交汇的含义迫使我将目光放到手中的咖啡杯上。
就在这时,广播里传出播报声:“欢迎来到新加坡,现在为乘客播报温馨提示,请不要在机场的任何角落吸烟,我们感谢您的合作并祝您旅途愉快。”
播报结束,我重新搜寻她的身影。当我找到她时,她的目光再一次与我交汇,与前几次不同,这一次她直接走了过来,在桌子前面停下。
“你是警察吗?”她问,标准时髦的英国口音。
“不,我不是警察。”我回答道,“为什么你会认为我是警察?”
“因为你一直盯着我看。”
“是的。”我不得不承认,短暂的思考之后继续说,“我很抱歉,我太累了,刚刚经历了一段不可思议的旅程……我真的没有恶意。”
“好吧。”她突然话锋一转,“你不在这里工作了?”
“不,我不在机场工作。”
她点了点头,好像从我的回答中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然后,她又补充道:“我没有做任何违法的事情。”
我试图让她安心,于是说道:“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她转过身,我看到了鼓起的背部。“我请你喝一杯好吗?”我说。
“那再好不过了。”她从对面的座位移到我的旁边。
她要了一杯低脂拿铁外加枫糖,当我从柜台回到餐桌时,她的夹克不再鼓起了。
“我叫麦克斯,”我说,“麦克斯威尔?希姆,希姆就像……放在手机里的SIM卡。”
她整理了一下手提包并把拉链拉上。“帅哥,”她问,“你打算去哪里?”
“伦敦。”我回答,“在这里只做短暂的停留,明天早晨到达希斯罗机场。”
“长途旅行,出差还是玩?”
“玩。”我喝了一口咖啡,“就是到处走走,你呢?”
“出差。”
“是吗?”我试着不表露出自己的惊讶。她看上去像个刚大学毕业的学生,很难想象因为业务而旅行。
“当然。”她接着说,“我经常因为工作而出差,顺带的旅游也是出差的一部分。”
“你……刚刚也在工作吗?”
“就是你监视我的那会儿?”
我点了点头,“是的。”
她陷入沉默,过了一会儿,突然问我,“你做什么工作的?”
“哦,我的工作是……”我开始打圆场。
“不要告诉我。”她突然举起手,“给我三次机会,让我猜好了。”
“好。”
她坐回座位,双臂交叉在胸前,孩子气地注视着我,“你为一家电脑公司编写软件,就是那种很暴力很血腥的网游。”
“不,完全不对,你的答案相差十万八千里。”
“好吧,那么你是在小农场饲养肉鸡的,对吧?”
我摇摇头。
“名人美发师,你在凯莉沙龙工作。”
我继续摇头。
“我好好想想……你是个裁缝,为别人量身定制西服,就是那种……那种尺寸很精确……对吧?”
“不对。你已经猜了四次了,倒是有那么一点接近了。”
“再猜一次好吗?高级讲师,你一定是大学老师。”
我确实梦想过成为一名服装设计师,当她在猜测我的职业时,频繁地注视着我的鳄鱼衬衫和BOSS牛仔裤。“你放弃了吗?”我试着问她。
“或许吧。”
最终我告诉她,我是一名售后客户联络员,为一家伦敦中部的百货公司工作。她听我说完之后,吃惊地睁大眼,“这到底是一份什么工作啊?”
“我主要的任务是协助客户,”我解释道,“当他们购买的商品出现问题时,比如,烤面包机不能正常工作了,我就得及时出现。”
“现在我知道了,”她说,“你工作的地方一定是个废品回收站。”
“差不多吧。”我差点笑出来,补充道,“以前也常常有人这样说。”
然后我开始向她述说自己前六个月没有专心工作,因为我的生活发生了变化。我告诉她刚刚去世的查理以及我们最后的谈话。
“现在该轮到我了吗?”她突然冒出一句,“这不公平!你还没有猜我是做什么的,但是我想就算给你一千次机会你也不会猜中。”与此同时,她拉开了手提包,让我看里面:一个看上去很专业的数字记录设备,一只超大麦克风……当我想看个究竟时,她却拉上了拉链。
“这是给你的一点提示。”她说。
“我想……你大概是一个录音工程师。”
她摇了摇头,“只说中了一部分。”
“你刚刚说你的工作包含了出差是吗?”我试探性地问。
“是的,世界各地。上周我还在圣保罗。”
“本周在新加坡吗?”
“答对了。当然,这是另一条线索,我还没有离开机场是有原因的。”
“我明白了,你在机场做录音?”
“又猜对了。”
尽管我费尽心思,还是不能确定她到底是做什么的。“那为什么是飞机场呢?”
她将咖啡杯小心地放回桌上,身体前倾,双手托着下巴说:“这么说吧,我参加了一个组织,提供一项有价值的服务,客户是会员制的。”
“什么服务?”
“我的工作没有特定的名称,我通常不喜欢告诉别人是什么。但今天,我想提供给你一个特例,你可以认为我是一个拉皮条的。”
一种邪恶且兴奋的感觉电流般穿过我的身体,“拉皮条的?”我提高声音道。
“我的老板建立了一个事务所,我不便将名字告诉外人。他的客户是那些有婚外情的人,主要是男人,他们希望这种事情周到而安全。如果满足他们欲望的是成年人的话,难免会走漏风声,所以我们常常选择未成年人服务他们。现在的技术使一切变得比原来复杂,联系别人的途径越来越多,但是所有做过的事情都会留下痕迹。以前,你只能通过情书来表达对某人的爱意,而唯一的证人是那个看着你将信放进邮筒的人。现在,你只需敲打几下键盘就能发送信息,电话帐单上会详细地列出传递的地方。你可以任意删除电脑中的邮件,但这些邮件仍然在服务器上留有备份,越来越多精致的策略被不断发明和应用,如果你不想被抓住……”她拍了拍自己的手提包,“这就是解决方案。”
“它究竟是怎么工作的?”我问道。
“首先,全世界地跑,去不同城市的机场录音。然后回家将它们制成CD,CD卖给我们的客户,作为行李的一部分。假设你现在是其中一个客户,正在去远东地区的路上,在途中你决定缩短商务旅行的时间,花一两个晚上到巴黎去幽会。显然你的妻子不可能发现,但有一个完美的方法使她安心待在家里,那就是在你回家之前,在巴黎的酒店套房里打电话给她。那时你的爱人可能在浴室沐浴,你把CD放入音响中,然后打电话给你的妻子。当你们通话的时候,她会听到什么样的声音?”
她此时打开袋子,按下录音机的播放按钮,内部扬声器里发出几分钟前的机场广播录音:“欢迎来到新加坡,现在为乘客播报温馨提示,请不要在机场的任何角落吸烟,我们感谢您的合作并祝您旅途愉快。”
她冲我笑了笑,好像打了胜仗一样。“听到这样的提示,谁还去考虑你究竟在不在机场呢?”
我慢慢地点了点头,“真的有人会花钱买这些吗?”
“是,”她回答道,“大价钱。坦白地说,你会为这个数字感到震惊。”
“那到底是什么人甘心买单呢?”
“什么人都可以。承受不幸婚姻的人到处都是,尽管如此,费用还是参差不齐,所以我们更倾向于吸引特定类型的顾客。比如,投资银行家、职业球员等等。”
听完她的话,我发现对“拉皮掉”这个词有了全新的认识。“那么,”我小心地斟酌着用词,“你们考虑过道德层面吗?”
“什么道德层面?”
“我只是想知道你们这么做会感到忧虑吗?你知道……事实上你们是在帮助一群人欺骗另一群人,你的良心没有受到过质疑吗?”
“哦,你指那个啊……”她摇了摇手中的咖啡杯激起底层的泡沫,漫不经心地说,“我度过了那段时期,现在对这一切已经免疫了。我在牛津读大学时是年级第一名,猜猜毕业后找到了什么样的工作——最最差劲的那种!最好的也不过在俱乐部里当招待员!最糟糕的是……不提了,相信你也不想听到最差的……有时候我接连几个月没有工作做,而这个工作来钱又容易,还比较稳定。我在电影院和游乐场也可以工作,有时还去学校和画廊,我真的很喜欢做这些事。”
“是的,我知道,事情发展到一定程度总是难以摆脱。当然这只是我的想法。”
“你知道吗,你开始说话的口气像克莱夫,你的反应和他知道我的工作后的反应一模一样。你知道我是怎么回敬他的吗?”
当然,我完全不知道她是怎么回敬那个人的,我也不知道克莱夫是谁。我现在考虑的只是不喜欢一个陌生人的名字突然出现在谈话中。
“我对他发脾气了,”她继续道,“我很少对克莱夫发脾气的。我对他说,你知道,大部分像我这个年纪的年轻人根本不会听你把话讲完。而有些像你这么大岁数的人总会在角落里给我们说教。看看你周围的世界,世界已经从你们手里转交到我们手里了,难道你还要坚持我们遵循你们的原则来做所有的事情吗?我们这一代有自己的价值观,唯物主义又怎么样?缺乏政治立场又怎么样?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随便猜好了……还是我告诉你吧,那是因为你们把我们影响成这样的!如果你是撒切尔夫人的支持者,你恨不得让我变成她的孩子,每次大选你都会投她的票,一次又一次,然后发动周围认识的人投票给她,并严格遵循她的脚步。你们教导我们的方式就是让我们变成消费主义的僵尸!你们把价值扔进垃圾桶,不是吗?你们抛弃基督,不需要集体责任,你们对我们的希望是什么?生产?制造?那是失败者才干的事!让我们把那些失败者送到远东去好了,让他们为我们做所有事情,我们大可以整天坐在电视机前,看世界是怎样一步步走向灭亡的……当然,你还可以去买一台宽屏高清数字电视来获得更大的震撼!”
最后,她靠回自己的座位,疲倦地说:“无论如何,这就是我对克莱夫说的,当他告诉我不应该做这份工作时,我就是这样回敬他的。”
“克莱夫是谁?”我问。
“克莱夫?他是我舅舅。”
我松了口气,“我很高兴能听到这些。”
“高兴?”她带着一丝困惑,“为什么高兴?你很高兴我妈妈有个弟弟吗?”
“可以这么说。”我摸索着回答,“我是独生子,不看好一个人的成长经历……”我知道这很荒谬,完全文不对题,于是更换话题道,“你们的服务费很高吧,如果算上你到处出差的成本。”
“很贵。”她答道,“但不是这个原因,实际上飞来飞去不会花太多钱,我现在只是为今后积累素材,因为客户的要求是不可预知的,机票也不是随时都能订到。有时候,你需要睡在机场,为了完成伟大的作品,一切皆有可能。”
“这次怎么样?走运吗?”
“正好赶上,我坐下一班飞机。”
“七三七一吗?”我充满希望地问道。
“你也坐那班?”
“是的,你有票吗?”
“其实我不想做那一班,首先,航空公司告诉我七三七一已经满客了,可据我所知,还有座位空着,但空着的理由好像很奇怪……”她说到这里,一个美丽的假设深深掘住我的心。
“他们是不是让你坐特别经济舱?”
“是的,怎么了?”
“那样的话,我认为你会坐在我的旁边。”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应该向她解释查理?霍华德突然死亡的状况吗?这将意味着,她会代替一个死人坐在我的身边。她是否会厌恶这个也许从来没有尝试过的经历?我不想冒这个险。我不会让这件事给回家的旅程带来不必要的失落,毕竟,命运将这个美丽年轻的女孩带入了我的生活。坦率地说,我在为接下来的十二个小时做准备,我们要睡在一起,这也可能是我们的首次约会。
第二阶段也是最后阶段的旅程开始了,查理本应该坐在靠过道的位子,而我应该紧挨着窗户。她对我说自己不介意座位靠哪里,可我认为她一定会在意。每个人都喜欢靠窗的座位,于是我坚持让她靠窗坐。
“顺便聊聊,我有临床抑郁症。”我们坐下后我说。
“嗯,我想你是有抑郁症的。”
“是吗?就这么明显?”
“我的鼻子能闻得出来。”
她的回答让我得知了一些信息:我们之间存在着不用表露的默契。她是第一个让我勇于说出秘密的人,我在想,如果自己保持沉默,无疑会让她离我而去,所以我尝试了换座位。但是我错了,这些举动似乎没有改善她对我的看法,而之后透露隐私的做法也没有带来任何负面的影响。这句话似乎建立了一种亲密关系——一种稳定、舒适的亲密关系——这意味着我们之间随时都有对话的可能性。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我们没有太多对话。大部分时间,我们好似一对老夫老妻享受着难得的安静,正如我在悉尼港口见到的那一对,他们坐在餐桌的同侧,欣赏着海景。
起飞后的一个小时,大约是新加坡时间下午两点,我用飞机座位前的小屏幕看电影。她忙着用笔记本电脑写报告,闲时用它玩那种令人难以置信的三维数字游戏。
“你知道飞机的时差吗?”我问她。
“什么时差?”
“这和你的工作有密切的关系,不是吗?身体的生物钟必须适应世界各地的时间,你可以应付这个问题吗?”
她耸了耸肩,“好像还没有呢。有时候我会很早醒过来,有时候会醒得很晚。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我叹了口气,“年轻真好。”
“你不是还没有坐在轮椅上嘛,老爷爷。”
“好吧,我的意思是需要一两天的时间恢复这趟旅程带来的时差,这点我很肯定。但我不得不尽快克服它,尽快的原因是在本周晚些时候我要做一个重大的决定。”
“真的吗?”
“真的。我已经六个月没有上班了,我必须重回百货公司,然后咨询一下他们的职业健康顾问,看她是否希望我回来……我能想象,即使我说我想回来,她也许会说我恢复得还不够,这正好给他们一个借口……”
“那你希望吗?”
“我?希望什么?”
“你想回去吗?”
我思考片刻,这个问题太难回答了。二月稍显黯淡的天,空空的公寓,填满邮件的信箱……这一切都将是悲观的,我不得不重新面对独自回家的孤独。
“你知道吗?我仍存在幻想。”我说,“当我回到家时,她会在那儿等我。卡罗琳仍然保留了家门的钥匙,你知道,这有可能发生。在我打开门的同时,我看到她的背影,我不用眼睛去看,完全感觉到有人在那里——房间里开着收音机,厨房里弥漫着咖啡的香味,温暖舒适的卧室……然后我看到她坐在沙发上,边看书边等着我。”
我转过身,看着坐在身边的她,“这都不会再发生的,对吗?”
她的回答是:“我相信你已经看了心理医生,但这些事情最好还是找其他人倾诉,比如你的家人。”
我摇摇头,“我的母亲很早以前就去世了,大概在二十多年前。父亲是个失败者,我们很少沟通……我也没有兄弟姐妹。”
“你总有朋友吧?”
我想到了Facebook上的七十个好友,“当然,我有朋友,我有个很好的朋友叫特雷弗,他以前就住在我家附近,但现在搬走了。你呢?”我改变话题,“你有兄弟姐妹吗?”
“没有。我妈妈还在,但她有点……自私,怎么说,她基本上不关心别人的问题。我爸爸几年前就跑掉了,跑掉的原因无非就是这些……他有了外遇。”
我不禁笑出声:“也许他应该委托你的事务所,当然现在我对外遇的危害有了感性的认识……所以现在你也和我一样?”感觉有些唐突,我转换口气道,“我是说,是不是你也没有可倾诉的人?”
“你……猜……错……了。”她回答,“你知道的,我还有叔叔,克莱夫叔叔。”
她关闭了游戏,也关闭了所有的应用程序,留在电脑上的只有一张桌面壁纸,那是一张照片。照片的背景是某个热带海滩,船身上是斑斑的油漆印记,旁边有一个老人。她告诉我许多关于她叔叔的事,她还告诉我母亲在她十三岁时将她送到萨里郡贵族的寄宿学校。那时的她每个礼拜都好像在住旅馆,每个星期五的晚上回家,母亲十有八九不在家,所以她更多的时间是同叔叔相处,克莱夫叔叔几乎每个周末都会带她去电影院。有时,她去剧院、音乐厅和美术馆,接触到了从前对她关闭的世界。
如果克莱夫叔叔在周末看不见她的话,就会写一封长信给她。信里叙述了许多好笑的事情,还有有趣的奇闻,当然最重要的是——爱。
“你知道吗?”她对我说,“我看了所有的信,并且随身带着。”
“随身带着?”
“是的,这次旅行也不例外,它们就在这里。”她轻轻拍了拍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我把它们都装在里面了,还有所有他寄给我的照片。这张就是克莱夫叔叔给我的,”她指着那张船的照片,“它是一个名叫塔西塔?迪安的艺术家拍的,船的名字叫得文郡实验室。”
“得文郡?是不是在迪芙?”
“对,那就是克莱夫叔叔和我妈妈长大的地方。”
“那为什么你要特地把它设置成桌面背景呢?”
“因为一个惊人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叫唐纳德?克劳赫茨。”她打了个哈欠,开始了美好的回忆,“不好意思啊,我突然感到很困……你有没有听说过唐纳德?克劳赫茨?”
我摇了摇头。
“他是上世纪60年代后期完成环球航行的人。一些人说他做到了,但实际上他没有做到。”
我被完全搞糊涂了。她问:“我是不是没有解释清楚啊?”
“你累了,快睡一会儿吧。”
“这是一个非常伟大的故事,我认为你应该听听。”她坚持道。
“我看看电影就好了。你看上去累坏了,我可以在明天早上听这个故事。”
“唉,其实我并不想给你讲故事,我只是想给你读读克莱夫叔叔写给我的信。”
“这个可以以后再读。”
“告诉你,”她快速地敲了几下键盘,然后将电脑放到我的面前,“你可以自己读读这些信,就在这儿,不过有点长。你有充裕的时间,我想这比你看那些无聊的电影好得多。”
“你确定我可以看吗?我的意思是,我不想看太私人的东西。”
“没有问题。”她向我示意。
我把她的电脑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开始看她叔叔来信的第一页。信被Windows系统的图片浏览器打开,我可以清晰地看到信纸上泛着乳脂状的黄色纸浆,以及旋转水印后的淡淡笔迹。我猜想他一定是使用了自来水笔,墨水是海军蓝中夹杂了黑色。开始阅读前,我舒缓了左肩的肌肉,回头看了看蜷缩在身旁的她。她这时也抬头看着我,一瞬间,她的眼睛眨了眨又重新闭上,开始入睡。我在她的电脑上第一次知道了她的名字,碧琦。
当我觉得紧接着要做的事毫无问题时,轻轻地吻了吻她的头发,身体也被这无与伦比的幸福感灼热地刺了一下,仿佛火焰在上面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