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溪琳 日期:2014-08-24 11:36:53
传奇,不是悲壮的丹青册,只是盛大的历史里细小的尘埃,因为人间平凡的悲喜而开出了花。这花朵是一个女子玲珑的青春,温柔的伤口,欲拒还迎的爱情,看遍繁华的人生。
每一段光阴都有属于自己的一个传奇。穿行于唐宋绵密而华丽的时空里,怎能不去采撷那些细琐却美好的故事,感受辗转于盛世角落的爱与忧伤。
“佳期不可再,风雨杳如年。”
时光洗刷的只是回忆的浓度,良辰始终定格在昨日动听的瞬间。
作者简介:
张溪琳,四川大学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硕士。偏爱古典文学,有多篇古典诗词赏鉴文章散见报刊。曾出版《山月不知心里事》。
目录:
序言
缠绵的伤口
你的灵魂与我远走高飞
恰似你的温柔
谁惹章台柳
谁的莺莺,红豆熬成的爱情
马嵬,化作春泥的红颜
洞庭,潮湿的爱情
琥珀的女子
渡,红尘
玲珑的刺青
人生若如再相见
一场走失的心情
桃之夭夭
死于青春序言
缠绵的伤口
你的灵魂与我远走高飞
恰似你的温柔
谁惹章台柳
谁的莺莺,红豆熬成的爱情
马嵬,化作春泥的红颜
洞庭,潮湿的爱情
琥珀的女子
渡,红尘
玲珑的刺青
人生若如再相见
一场走失的心情
桃之夭夭
死于青春
漂泊于旧年的玉杵臼
十年一觉扬州梦
想前事悠悠
他的脸上有传奇的色彩
劝君看取名利场,今古梦茫茫
红笺小字,说尽平生意
金谷年年,乱生春色为谁主?
那只长满了忧伤的舞鞋
枕着繁华入睡缠绵的伤口
生死悲欢总关情,仿佛是霍小玉一生传奇最恰当的概括。一个情字,似乎写尽了故事的全部,黯淡了时光里的其他色彩。关于这女子的记忆,像一支坠入深潭中的紫玉钗,虽然依旧美好自持,却有着不可回转的悲哀。疼痛得美丽,寂寞得沉静,虽然没有整饬的优雅,完满的终局,却依然执迷不悔于自己的曾经,强烈地疼惜着过往的意乱情迷。
在这女子柔软而倔强的心里,爱情即是生命,不管它所呈现的是什么,是如琉璃般繁华而盛大的光泽,或者是如翡翠般温存而绵融的质地,还是像岩石般坚硬而沧桑的纹理,都是变幻而艰深的宿命。所以,她从不逃避,而是照单全收,她深知自己是这世间的弱势,求一个现世安稳已是奢望,因此就将生命的全部气力投注于一次爱情的博弈,对手是这个陈旧的时代和卑微却执著的自己。
张爱玲说:“人生是一袭华美的袍,长满了虱子。”这生长于乱世的女子,看遍了人世间的浮光掠影,看穿了演剧般的爱情,所以执意写尽人世的残忍与悲凉,却始终对自己狠不下心肠。她是一个表演者,有着华丽的妆容,精致的演技,不管是柔情蜜意,还是鲜血淋漓,都可以拿捏得恰到好处,只是说不出其间哪一个才是真正的目己,或者是有意深深地藏匿。
而霍小玉却不是一个合格的表演者,或者说每一个舞台上的她都是自己,每一场欢喜或悲伤都是发自内心的着意。只是生命骗相太多,而戏既已开幕,又无法逃避,只好纵身其中。含恨的、不如意的,若能糊涂一点,也便可就此过去,可是霍小玉偏偏太过认真,每一幕都演得尽心竭力。因为太过入戏,所以伤痕累累,所以身心俱疲。
如果生命仅仅是段折子戏,只把最精华的部分仔细唱过一遍,纵然累极,却也许终可得圆满。可它偏偏是一本大戏,中间有太多的跌宕曲折,要唱完它是多么的不易。所以即便由现世观望过去,仍然忍不住为她心疼,为她叹息。她的人生是一个占老的伤口,虽然带着风霜与伤痛的痕迹,但依然美丽。最深的破碎在心里,所以有缠绵的暗涌,深邃而轻盈。
明人胡应麟论及此篇时道:“唐人小说纪闺阁事,绰有情致。此篇尤为唐人最精彩动人之传奇,故传诵弗衰。”所谓精彩动人不过是人间旧谈里一段隐秘的情殇。故事里所提及的霍王,是唐太宗之弟李元轨,霍小玉是他的小女儿。垂拱四年(公元688年)元轨坐与越王贞谋反,事败而亡,而此时,霍小玉已有十五岁了,因她“将欲上餐”,霍王还曾令玉工为她制作紫玉钗。不想霍王兵败身亡后,谋反者的罪名留给妻女的是沦入娼门的下场。所以,失去亲人的疼痛还没来得及呻吟,又匆促地被打入另册,“谪为下界”,降为娼女。虽然她依然过得养尊处优,依然是明媚如蔷薇的女子,只是有了许多无以言喻的缺失。这些缺失长于心里,发不出半点声息。
旧时女子的生命轨迹大都相似,只是当身体被烙上了“娼”的印记,一切握在手里的幸福便都成为明日幻影。那一支剔透而晶莹的紫玉,如今还留存于手心,可是已失却了往日的美感,只留下一个苍凉而华丽的姿势。深闺里洁净的夙愿,骤然间堕入深渊,岁月不可止步,脆弱的红颜于尘世辗转,剩下的只是待价而沽。然而,霍小玉毕竟不是寻常女子,即使沦落风尘,心里却依然渴望着爱,即使内心深知这必将是一场劫难,却毅然执著地投身于其间。她怀抱着一个与自身身份不相符的愿望,镜花水月般的幻觉,如同捧着一颗稀世珍宝,时时顾念,舍不得丢弃。所有这个年纪的女子都可以做梦,可是霍小玉却做不起,因为这梦必将漫长而曲折,也许会搭上原本可以保留的终局。没有人提醒霍小玉这是她不该做的梦,也始终没有人舍得拿走那些应属于凡尘女子的柳暗花明。
所以,李益适得其时地出现了。这位才华横溢的青衫少年,长于书香门第,诗思敏锐,辞清句丽,二十岁中了进士,只等明年复试,再由吏部考核授官。如此背景下的男子,便卓然成为当世女子潜在的追逐与归宿。唐代进士多以博学宏词科出身,少了思想樊篱的束缚,狎妓之习也就不足为奇。所以,作为初第进士的才子,李益也免不了谋求佳偶相伴。市井艺妓兴盛的唐朝,文人与妓女一直都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关系。每年数以千计的文人赴京应试,流离于异乡孤立无所,秦楼楚馆里的暖香玉怀便成了最真实而直接的慰藉。这些暴露于世间的光鲜亮丽,始于曲折的命运遭际,所以施与文人的是一种关于人生独特的体验与哲思。她们大都有着深沉的涵雅,所以适时地承载了痛楚与宣泄。只是金钱与肉体之间纯粹的交易关系,容不得情感的立锥之地,所以不管彼此是怎样的相互怜悯与疼惜,都止于尘缘以外,都不免最终消弭。
李益与霍小玉相遇的始作俑者是一个叫做鲍十一娘的女子。她代表着风月场中一个特殊的群体。经历过风尘的洗礼,功利与颓靡教会她们如何在男权社会中顽强生息。游走于豪门权贵之间,学会了巧言令色的本领,却也奴化了身心。虽然赎身从良,看似逃离了沉沦的境遇,其实却陷入更深的渊底。成就了他人的悲剧,自身又何尝不是交易的悲剧。
霍小玉拥有一个妙龄女子所应拥有的一切美好的东西,唯独没有自己。如同养在幽深庭院中的金丝雀,纵使有华美的羽翼,却始终没有飞翔的权利。高贵的出身,精致的容貌,深沉的素养在命运的深潭中,只是关于自身的一个完美的错误,华丽的嘲讽。可这些却恰恰博取了爱情。当鲍十一娘将之说于李益时,这少年竞喜悦得神魂飞驰,连骨头都轻了起来,言道:“一生作奴,死亦不惮。”并急切地询问她的居所。鲍十一娘便将小玉的身世讲给他听。“故霍王小女,字小玉,王甚爱之。母日净持,即王之宠婢也。王之初薨,诸弟兄以其出自贱庶,不甚收录。因分与资财,遣居于外,易姓为郑氏,人亦不知其王女。资质秾艳,一生未见,高情逸态,事事过人,音乐诗书,无不通解。昨遣某求一好儿郎格调相称者。某具说十郎。她亦知有李十郎名字,非常欢惬。住在胜业坊古寺曲,甫上车门宅是也。已与她作期约。明日午时,但至曲头觅桂子,即得矣。”
霍小玉“出身贱庶”,她的母亲净持只是霍王的一名宠婢,一生的命运附着于一个男子。即使从前的生命是怎样一袭绚丽的锦缎,也免不了人走茶凉的清冷宿命。当男子的世界一夕坍塌,再明艳的丝绣也只能变成凄美的碎片,再也拼凑不出未来人生的完满。她们的生命定位本就是非人化的,只是男子随身携带的玲珑珠玉,徒有美丽的身躯,却不能掌控自己,伴随着她的是随时的审判,随时的被抛弃。霍王一去,她便失去了生存的保障,昔日的锦缎被弃之如敝屣,浓郁的色彩只存留下一种悲剧感的华丽。无人问津,无人怜惜,曾经靡丽的过往如今只是一场生命凉薄的展映。
可是霍小玉与她并不相同,她没有母亲与男子悠长的经历,所以净洁的心依然渴望爱情,依然渴望深入世间的悲喜。就像一个站在渊底的人,仰望着上方遥远而细小的光芒,身心怀有无数关于希冀的战栗。她虔诚地期待并相信,爱是恩慈,爱如拯救,可以宽恕生命的卑微,可以救赎行将沉沦的灵魂。而李益的出现如同漂泊的流年里忽然闪现的岛屿,已经足够停靠疲倦的昨日,所以便安心地接纳,欢喜地相遇。
鲍十一娘走后,李益惊喜得不能自持,匆忙打点行装,并遣使家童秋鸿到堂兄京兆参军尚先生那里,借来黄金衔勒,青色骊驹。夜晚沐浴更衣,遥想佳人,寤寐思服,辗转反侧。天色朦胧,便起身引镜而照,盘带巾帻,恐事不成,内心一时惊惧不已。踯躅之中,时间仿佛停滞不前。终于等到了正午,就立即快马加鞭地直抵约定的胜业坊。果然有一位青衣小厮等候在那里,看到李益便迎上前来问:“来人莫非是李十郎?”李益急忙下马,遣小厮将马牵入庭巾,匆匆地锁上了房门。只见鲍十—娘从内庭走来,远远地望见李益便调笑道:“何等儿郎,造次入此?”接着随意打趣了他几句,就将他领进了中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