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国荣 日期:2014-08-26 10:50:31
“日子三部曲”是著名军旅作家黄国荣三部小说《兵谣》、《乡谣》、《街谣》的统称。黄国荣自己以其独特的视角,关注普通人生命的价值。本书是其中的《街谣》:莫望山、闻心源、沙一天,三个同在一村的知青,十五年后命运让他们重又走进同一个城市。图书出版发行业这个古老而新兴的行业,充满诱惑、机遇和陷阱,弄潮儿、淘金者良莠混杂,智慧与狡诈、良知与私欲、公正与邪恶的较量搏杀,演出了一幕幕人间喜剧和悲剧。坚韧不屈、不向命运低头的莫望山;睿智清高、书生气十足的闻心源;见利忘义、善于钻营的沙一天;个性注定他们走出不同的人生轨迹。作品没有简单地对近二十年书业界改革做定论,而是理智而卓有先见地揭示其内在规律,笔墨倾注于人与命运的抗争,展示其人性与生命的价值,是一部全新视角全新内容的书业创业史。
作者简介:
黄国荣:男,曾用笔名箫簧、秋野,江苏宜兴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毕业于山东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当过农民,搞过社教,当过兵,在解放军文艺出版社任过编辑、总编室主任、副社长等职,大校军衔、编审。1978年开始文学写作,已出版长篇小说《兵谣》、《乡谣》、《街谣》,中短篇小说集《蓝色的梦》、《蓝海之恋》、《尴尬人》、《走啊走》以及散文、评论等文学作品300余万字,多次获奖。14集电视剧《兵谣》获飞天奖,32集电视剧《沙场点兵》(与人合作)获金星奖。正在拍摄的电视剧有《燃烧的红烛》等。
目录:
谁解其中味——日子三部曲修订版自序第一章回家第二章老友重逢第三章以退为进第四章一物降一物第五章走前人没走过的路第六章再强强不过光阴第七章会捉老鼠就是好猫第八章八仙过海第九章路是走出来的第十章书才是里程碑第十一章决赛前的运动员第十二章人在江湖第十三章沙滩上的高楼第十四章政治搭台,经济唱戏第十五章木秀于林.风必吹之第十六章今天的结束是明天的开始跋·上帝给的日子后记 莫望山喊完那声妈,立即就尴尬在大门口。让他尴尬的不是他与这家人之间的陌生,而是他妈满脸的苦笑和难堪。他后悔来到这门口,让他一时进退两难。
莫望山上午十点一刻走下火车。爸妈离婚,是他们都又再婚后,姐姐写信告诉他的。插队离开家,回家不再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情,一趟有一趟不同的心酸。如今,他成了衙前村最后一名知青。他是个男人,不能眼睁睁看着老天爷这么摆布他们一家三口的命运,他坚信惟有他回城,才有可能重新创造他和她们母女俩的未来。他回来了。可他已没有落脚安身的家。他知道妈现在这个家不可能收留他,但他还是决定先来看妈。
他妈现在的一家人正准备吃饭。莫望山从那个伯伯和他的儿子、儿媳、女儿还有孙子的目光里看到了自己的落魄,在他们眼里,他是个叫花子。那位伯伯连请他进屋的话都没能像样地说出口,而向儿子和儿媳投去恳求的目光。看老头那窝囊相,妈的苦笑和难堪便不难理解。那位伯伯没得到儿子儿媳恩准,勉强地说要不要吃了饭再走。莫望山心里在笑,他脚还没跨进门就说走,要不要?问谁呢?是人问的话吗?看他儿子儿媳那样,就算桌子上摆的是山珍海味,他也绝不会摸他们家的筷子。
妈走出这个家的门,才恢复成他的妈。儿子永远是妈的孩子,妈一出门就不顾脚下的地只管侧着脸盯着莫望山看。好像找回了失散多年的儿子。妈看到儿子虽然还是理着那种平头,但人壮了。乡下不光强壮了他的身子骨,还给他骨子里注进了不屈的威严和凶狠。莫望山看出,他不留下来吃饭,妈是高兴的。儿子就是儿子,莫望山可以不计较他们对他是冷还是热,但他在乎妈在那里开心还是不开心。“妈,你过得好吗?”“这把年纪了,还什么好不好的,过一天算两个半天。”“你别忘了,你还有我这个儿子呢!”莫望山下意识地把手伸向自己胸前的口袋。他妈说:“儿啊,那时你在哪里呢?”莫望山伸进胸脯的手又缩了回来。是啊,那时他又能帮妈什么呢?这时他也没法把手伸进口袋去,那里面是有钱,整四百块。他们家的积蓄只五百块,华芝兰全给了他,临走莫望山又抽出了一百块,华芝兰和莫岚还要过日子。他的手指触到钱时才想起,这钱是华芝兰让他带回来派用场的。看到可怜的妈。想给妈一点,可他一想不能,这钱另有重用,他只好愧对自己的妈。“我算个什么儿子!”“哪能怪你呢!回城就好,回城就好。”“还不知道知青办批不批呢。我没有事,你自己多保重,别委屈自己,有什么事跟我说,如今我回来了。”莫望山说得母亲掉了泪。
莫望山没一点回家的快乐。窗外这个喧闹的都市让他陌生,陌生得叫他不敢相认,陌生得让他难以融入,这里的一切似乎都与他无关。这座城市养育了他,给了他十九年幸福的岁月。命运把他带到了那个衙前村,他给了衙前村十五个春秋,衙前村给了他十五年艰辛。十五年,人生的一个相当的生命段落,他干了什么?他得了什么?空空而去,空空而回。他无奈地摇摇头,摇断自己的思想。
“爸。”莫望山背着背囊走进自家的门,他爸现在的一家刚吃完饭,父亲悠闲地坐椅子上剔着牙,随便应了句,“回来啦。”仿佛莫望山是刚出门去打酱油回来。在厨房洗碗的阿姨闻声,倒是立即让那位毫不相干的妹妹给莫望山端来一杯白开水。“是回来看看,还是长住?”父亲若无其事地问。“打算回城。”莫望山肚子很饿,但他这时还顾不得肚子。“回城?家里可没地方住啊!”莫望山端着水杯,傻着两眼看父亲,他不相信这会是他爸说的话。成千上万的人一起下的乡,人家父亲倾家荡产想尽一切办法,利用一切能利用的关系,把儿女都弄回了城。早回城的房子都分到了,有的还当了官。他自己儿女的事不管,只顾谋划自己的日子,喜新厌旧,抛弃了妈,又弄了个年轻的。把人家的女儿当亲的养,自己的骨肉倒往外推,开口就说没地方住。他可以不计较那阿姨的态度,也可以不管那位既不同爸又不同妈的妹妹的感受,也体会到自己妹妹和妹夫的难处,可你是爸,我是你亲生的儿子。这里的财产有我的一份!莫望山受不了了。“你还没有宣布我不是你的儿子!这房子有我的一份!”莫望山忍无可忍,手里的杯子和话一块儿落到地上,他转身冲出了自己的这个老家。
莫望山的心里好痛,离开衙前村时,他没法让莫岚停止哭喊;华芝兰在离婚过程中,超乎寻常地平静,让他很不安;回来见母亲寄人篱下,蒙受屈辱,叫他抬不起头;自己婚离了,知青办是不是就能批准他回城还是个未知数。三十四岁的人了,他却成了没人管的孤儿。莫望山忍着眼泪冲出门,他好像听到父亲追出门吼他,问他要上哪去!他心里更酸,眼泪止不住涌出,他不去抹它,任它在脸上流淌,两脚坚定地朝前走,他没回头看身后的一切。其实追出门的不光他爸,还有那个阿姨和那个既不同爸也不同妈的妹妹,还有他的妹妹和妹夫石小刚。火发了,想收也收不回来。
莫望山在一家小面馆里吃了碗阳春面。莫望山很饿。但吃得很慢。他一边吃一边盘算,指望不了天,指望不了地,一切还得靠自己。吃了面,喘口气,他直接上了知青办。当莫望山看到那个院子的大门时,心里不免紧张起来。这里他并不陌生,当年下乡时,他们就是在这里办的手续。后来他又来过三次,三次的印象让他终生难忘。
第一次他领着妹妹莫妩媛走进这里,没有一点准备,只是想碰碰运气摸摸底,当时已有三分之一的知青以“特困”、“疾病”等种种理由回了城。接待他们兄妹的是位中年男子,态度还算和气。“你们有什么特殊情况?”“我们爸妈离婚了。”“离婚算啥特殊?爸妈离婚的多着呢!特困是指特殊困难!”“我和妹妹两个都在乡下。”“家里再没有兄弟姐妹了?”“姐姐出嫁了。”“还是啊,家里不是还有子女嘛!”“出嫁了,不在父母身边,我们两个应该可以先回来一个吧?”“现在的政策是特困户和重病可照顾。两个下乡算啥特困呢?人家三个四个的都有呢!”莫妩媛在背后拽莫望山的衣服,莫望山捏住妹妹的手。“我爸没有人照顾。”“你爸多大年纪?”“五十三。”“干什么?”“教师。”“有什么病吗?”“病?气管炎。”“五十来岁的教师,正当年。气管炎算什么病?还有你姐嘛!”“姐姐不在家住。”“不在家住也在城里啊,也不能算身边没有人啊,回去吧,好好干,广阔天地嘛,同样有前途。”莫妩媛用一根食指抠莫望山的手心,她一直躲在哥哥的身后,没说一句话。
第二次莫望山来之前跟别人学了些经验,听说一家两个下乡可以先回来一个。他提着两瓶“五粮液”先上了那位接待过他的官员家,此人已经升了办公室副主任。副主任态度还是很和气。他说是有这个精神,但原则还是先照顾特困户。莫望山比原来聪明多了,他说妹妹在学大寨的工地上摔坏了腰。副主任问有没有医院的证明。莫望山说没有带。副主任就告诉他,医院证明是一定要带的。莫望山就千恩万谢地把酒留下告辞,副主任还是客气地让他把酒带回去。莫望山当然不能这么做。莫望山求了同学,同学求了他爸,同学他爸再求了同事,莫望山给妹妹弄到了一张腰椎错位后遗症的证明。妹妹就顺利回了城。
第三次是华芝兰拖着他一起来的。那位副主任已经当了主任,他亲自接待了他们夫妻俩。莫望山给主任带了一些田七、天麻,说是土特产。主任没有客气,说土特产他可以收,他认这些东西。整个会见只华芝兰说话,主任听了说事情有些麻烦,在当地结了婚,又有了孩子。现行政策是孩子的户口随低不随高,父母双方哪一方是农业户口就随哪一方,这样回城等于拆散了家庭,加剧了城乡、工农之间的矛盾,也影响到党群关系。
莫望山来到门前,不由得一惊。他睁大眼睛仔细看门牌,没有错,爱民街七百四十八号,可牌子不对,“上山下乡知识青年办公室”换成了“市体制改革委员会办公室”。传达室老大嫂给了他一头雾,说可能是撤销了,也可能是搬家了,具体情况说不准。
莫望山给自己的神经放了假,迎着人迎着车马走上街头,身边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全是一片茫茫。他没有目标,也没有方向,就这么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走着,走得松松垮垮,郎郎当当。不时有人撞他碰他,别人回过头来骂他,他只当没听见。此时,衙前村妻子女儿揪着他心。
夜幕刚刚一抖一抖落地,村子里便咣当静如一池死水。村东周家那只猫在叫春,饥渴难耐的求爱呼唤,一声一声在夜空中嘹亮而尖厉,刺激着村前村后的角角落落。莫望山默默坐在旧竹椅上,把自己按在《今夜有暴风雪》里。华芝兰埋头批学生的作业,只是床上睡得香甜的女儿莫岚,不断让她分心,不时分去她的目光。屋子里的空气有些黏稠,稠得有些沉闷。
寂静中只有华芝兰蘸笔划过纸面的哧啦声,是对勾,是叉,清晰可辨。除此,间或也夹进莫望山一两声翻阅杂志的声响和莫岚的梦呓。“望山,咱们离吧。”华芝兰没有抬头,也没有看莫望山。“咱们?……”莫望山的目光慢条斯理地离开杂志。把眼睛投到华芝兰的脸上。“嗯。咱们。
”华芝兰仍埋头批着作业。“离?”“离。”华芝兰十分平静。他们仿佛在商量一件生活琐事,好比说,望山,把衬衣换下来洗洗吧?噢,换。望山,咱们吃饭吧?唉,吃。望山,咱们睡吧?好,睡。莫望山把眼睛移到华芝兰的脸上,她眼睛里闪着晶亮,她的话说得这么软绵。鼻子却在发酸。P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