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丁天 日期:2016-05-07 16:38:24
导语_点评_推荐词
本书简介:
本书是著名京派作家丁天的小说代表作,《幼儿园》《数学课》等横扫文坛当年全部奖项的经典悉数收录,这些小说曾发表在《北京文学》《人民文学》《作家》《十月》《大家》《收获》《延河》等文学期刊上。
作者简介:
丁天,小说家、专栏作家、编剧、民俗学者。1971年出生,北京人。70后出生作家群代表性人物之一。自1993年起在《收获》《人民文学》等刊发表小说。作品多次被转载并获多种文学奖项。出版有短篇小说集《剑如秋莲》,长篇小说《玩偶青春》《像一场爱情》等,散文随笔集《出手一刀的浪漫》、《深情至此——双城记北京》。
目录:
1流
17活儿
40数学课
55幼儿园
77张立国和刘英
99门
114恶魔香水
130另一个人的爱情
140莲花少年时
163哑情歌
174反光
193剑如秋莲
207箫声咽
223红衣裳和白衣裳
目录:
1流
17 活儿
40 数学课
55 幼儿园
77 张立国和刘英
99 门
114恶魔香水
130另一个人的爱情
140莲花少年时
163哑情歌
174反光
193剑如秋莲
207箫声咽
223红衣裳和白衣裳
235阳关三叠
256附录:作品年表
前言序言评论流
刘军打一落地,就透着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他不哭。他是一脸褶子皱着眉头紧闭着双眼张着嘴,作欲哭无泪状从他母亲的阴道里痛痛快快地滑出来的。他当时那种样子据说让人感动,让人心碎。无所欲求,逆来顺受,仿佛在轮回前就已看破了红尘。
护士倒提着他,他仍不哭,吓坏了许多人。直到护士长在他那又白又胖的小屁股上狠狠地掐了一把,他才哭出声来。
护士长据她多年的经验,断定这孩子将来必成大器。
当时最替刘军担心的是刘军的父亲刘建业,他害怕再生出一个傻子来。因为比刘军大四岁的哥哥就是一个痴呆儿,从一生下来就浑然不知人事。
刘建业愁眉苦脸地说:“我造了什么孽了?!”
这是1971年间发生的事。刘建业三十五岁。
尿床、拉裤子、吃奶、断奶就不必说了吧。我们必须省略刘军生命头几年的故事。那段时间叫刘建业不堪回首。照刘建业的话说:“自从有了儿子,我就成了孙子。”
每天为刘军端屎端尿,一度刘建业觉得自己像个某大首长的勤务兵。
古人讲:“母以子贵。”刘军家虽远非富贵人家,竟也应验了这句话。自打刘军出世,刘建业由半个妻管严变成了正经八百的惧内者。
那时候刘建业大约是让刘军的哭声吵成了神经衰弱,也可能没事时两口子一吵嘴,老婆就搬出孩子说事儿,所以那阵子刘建业没一点儿剩余精力,逢战必败,由此注定半生不得机会抬头。
抛开此不论,在刘军像小狗、小猫一般可爱可怜的时候,他给父母带来的欢欣和安慰是不可估量的。两三岁时,他成天躺在摇篮里笑呀笑的,着实招人疼爱。刘建业几乎看到了自己生命的延续。他为自己为儿子骄傲。
刘军智力开发较早,这得益于他拥有众多的玩具。那一段两口子为了给儿子买玩具省吃俭用,天天豆腐白菜,就为让儿子的脑子发达点儿。那时候还不兴送孩子学钢琴什么的。
小时候刘军对待玩具是个不折不扣的破坏狂。不能拆坏的玩具就觉得不好玩。刘建业算是个知识分子,懂得这叫创造性破坏。他继护士长之后,第二个断定这孩子长大后必成大器。
在刘军的记忆中,最早的幸福是和父母一起出去玩。跑呀跳呀,笑嘻嘻地照相什么的。这些有相片为证。至于什么时候他开始变得讨厌和父母在一起是后话了。
五六岁时刘军活得无忧无虑,晚上还常常能一个人搬个小凳子去父亲的研究所院里去看露天电影。这些被刘军的母亲津津乐道。
刘军七岁上学。父亲本想让他六岁上学,但刘军死活不愿去,刘建业也没再勉强。七岁时刘军被父亲拽到了学校,本想哭闹,但发现班里有个女孩儿挺好看的,而且是自己的同桌,便接受了这种外界强加给自己的命运。一上就上了六年。
小学一年级时,刘军天天坐在课堂上和许多小孩儿一起跟老师念:“伟大领袖华主席,一举粉碎‘四人帮’!”
有次做作业,刘军走神了,写成了:“伟大领袖华主席,一举粉碎华主席。”恰巧被同桌看到了,成了她要挟刘军的把柄。动不动对刘军说:“你反动,我给你告老师去。”
刘军每每吓得诚惶诚恐,不停讨好同桌。
二年级时,刘军对未来充满了向往。老师常常说:“到了2000年,祖国就实现了四个现代化,同学们你们知道什么是四个现代化吗?”
刘军很自豪,他知道的。在他的少先队申请书上,刘军写道:
“我愿努力为祖国实现工业、农业、国防和科学技术的现代化而努力。”
老师看了,说:“太罗嗦,说“四化”就行了。”
三年级时,刘军得了个很形象的外号——“土豆”,原因是刘军长得黑不溜秋,后脑勺又蜿蜒起伏。外号是坐在刘军后座的小孩儿起的。刘军琢磨了一星期,回敬了后座一个外号“茄子”。
结果俩人都没落好,外号全被同学叫开了。
测验发卷时,刘军的同桌常常一捅刘军的胳膊:“哎,土豆,你得多少分?”
刘军觉得产生了国际影响,和后座急了。当时刘军是小组长,学习还可以。后座常常抄他作业,所以刘军决定对后座实行“断粮政策”,暂停对后座的作业供应。如果他不交作业,刘军就记下他,然后告诉课代表,再由课代表转告老师。虽是小学但规矩也跟一般的政府机关一样,不能越级请示。
四年级时,刘军闯了个不大不小的祸。
教刘军音乐的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刚分来的女老师。不知为什么刘军上音乐课时听讲总特别认真,总希望引起女教师的注意。可因为刘军五音不全,女教师一点儿也不喜欢他。一次期末考试,考语文,监考的没想到正是那个音乐老师。
那是个夏天,老师穿了件白色的连衣裙。
教室蚊子多,同学们答着答着题,常被“啪”的一声响从思路中惊醒,齐刷刷抬头去看,原来是老师在拍蚊子。
老师不悦,说:“做你们的题。”
后来考到一半时老师不知为何突然大怒,把刘军拽出了教室,一直拽到年级办公室,冲刘军的班主任说:“他作弊!”
刘军当时吓哭了,他觉得自己的一生都完了,活不下去了。
许多年后,刘军对也做了音乐老师的自己的女朋友讲起这段令人难忘的往事时哈哈大笑。“真有意思,”刘军说,“当时我真吓坏了。”
“你到底怎么惹她了?”刘军的女朋友问。
“她撩着裙子往腿上涂防蚊油,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刘军说。
见女友不高兴了,刘军又补充说:“不怪我,主要怪那个蚊子叮得不是地方。”
事情的结局是刘军的班主任为刘军平了反。班主任对校长哭诉说:“她本来就是作风不正,穿得跟小妖精似的,在外头让人拿了双也别冲我的学生撒气呀,我们班平均分本来是85的。得让刘军重考。哼,……今年我要是评不上优秀教师,那可没完。”
算到小学毕业,刘军最爱好的东西分别是:玩弹球、拍洋画、读《我们爱科学》和梦想有个自己的小发明。算到初中毕业,刘军最大的骄傲是被所有老师肯定为:聪明。算到高中毕业,刘军对生活的最大感受是:度日如年。
刘军第一次抽烟是初中二年级。一次下午放学,在厕所里他发现几个同班同学蹲在茅坑上抽烟聊天。
“抽吗?”人家问他。
“不抽。”刘军说。
“倒是不难学,要不要试试?”
于是刘军便也蹲下来装模作样地抽了一支。
至于上瘾,那是他高中毕业以后的事了。他待业时抽烟有了瘾,刘建业每每一见儿子无所事事地叼根烟在家呆着便气不打一处来,不服地冲儿子发火:“我都不抽,你抽!”
“您是不能抽,您得保重身体,我无所谓。反正不想活太长。”刘军那一阵说话总是很气人。
有一次他真把刘建业气得犯了心脏病,差点没住院,心里又挺难受。想想父亲也不容易,还暗暗地流了点儿眼泪。
刘军在高中二年级时开始谈恋爱,是和一个叫江彤的初中女孩儿。
一次上体育课时,刘军向朋友公开了这一秘密,指着操场另一边上课的低年级小女孩儿说:“就是那个。”
当时江彤只有十三岁,人长得小巧玲珑,十分好玩,有些像年轻时的香港影星张曼玉。
江彤家住在护城河边,所以有一段时间刘军放学后总站在护城河边等她。刘建业的研究所也在那附近。有一回刘建业的同事对刘建业说:“我老能在护城河边看到你儿子,一个人在那儿站着。”
刘建业问儿子:“你是不是放学后不回家老在护城河边?”
刘军说:“没有啊。”
刘建业以为同事看错了,因为他从没在那儿看到过刘军。
有许多次,刘军等了半天,看到江彤和她父亲在一起,两个人就装作不认识。终于有一天,江彤她爸觉出了不对,在饭桌上对家人宣布说:“怎么我发现老有一个小孩站在咱家楼下不远处?傻呵呵的。”
江彤不语。江彤的姐姐和刘军正好是一个年级的同学,笑着说:“噢,那是个傻子。”
江彤他爸恍然大悟:“我说呢。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摊上这么个儿子,家长得多费心啊。”
倒回来说说刘军青春期时候的事吧。当时刘建业正好是更年期,在家和老伴有些不太对付,在单位几次该长工资调房子几次被领导压下来。
刘军的情况和他爸有些类似,在家觉得压抑,在学校觉得厌倦。开家长会是刘军最烦的一件事儿。父亲像煤气罐,而老师像自动打火器,几句话就把老爷子的火煽起来了,回家就跟刘军急。
有一回,刘军在学校和人闹,不小心把教室玻璃打了,挨了老师一通批评。批完了让刘军掏钱赔。刘军想赔就赔吧,可没想到老师坚持要请家长。刘军知道刘建业肯定会心疼那几块钱的。末了,老师还对刘建业说,其实刘军在学校是个老实孩子。嘿,刘军想,这不是黑了人还窝囊你吗?
当时社会上已不以老实为本分了。
每当有类似情况,刘军家总会有相应的暴力活动。刘建业总是先抬出刘军他哥,然后再骂刘军,没出息不争气等等。
刘军便装做满不在乎的样子说:“爸,这你就不懂了,有可能的话我真想和我哥换个个儿,过他那种日子多舒坦。”
刘建业急了,说:“孙子,你甭跟我说这个。你哥如果正常你他妈根本甭想出世,出来也给你掐死。”
每当刘建业一急,辈份就乱,刘军一下子就得小一辈。
然后爷俩就抡拳头,抄板凳。其实每回挨打的都是站在这爷俩中间拉架的刘军他妈。而刘军的傻哥哥则躲在一边偷偷傻乐。所以家里没人时刘军总想抽刘民俩嘴巴,刘军觉得自己全是代他受过,如果他正常,自己也许真的根本就不用出世。
有时候刘建业火一上来,刘军从他的眼神中能看出他爸真是恨不得拿小铲把自己拍死而后快。这叫刘军很伤心。刘军觉得他爸没事假模假式到公园打太极拳的修身养性全是扯蛋。这性越养越糟,把几招陈式太极拳的推手功夫全用自个儿身上了。
最近老头子又天天大早上爬起来去公园跳老年迪斯科。刘军想,是以后他想把我当死狗踢呢,还是那儿的老太太们多?没法猜。
刘军认定老爷子的种种举动是受了什么压抑,然后反过来再压抑自己。有一段时间,刘军觉得自己的猜度是正确的。
后来,为不让刘军他妈在中间拉架,爷俩开始玩起了中国式摔跤,抱在一起较劲。刘军能一下子把刘建业从地上抱起来,刘建业也绝,冲刘军肩膀就是一口。两只老虎钳子似的大门牙印子清清楚楚地写出了红。
后来刘军回答朋友说:“是我媳妇儿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