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布兰登·桑德森 日期:2016-06-29 09:29:28
·压倒性的才能、极富感染力的热血精神——《时光之轮》官方指定续写人布兰登·桑德森凭借自己鲜明的特色击败丹·布朗登上纽约时报畅销榜冠军,一个新时代的开启等待您的见证! ·《迷雾之子》系列作为布兰登·桑德森的成名作之一,完美地体现出了“布兰登风格”:平易近人的文字,严密而新颖的魔法体系,媲美推理小说的故事布局,以及在追求黑暗叛逆的大风潮之中仍然毫不动摇的少年般的纯粹!这是一部能让您回想起阅读*初的快乐的小说。 ·全部译文经过重新修订,大幅提升了阅读体验,同时加入了作者*添笔,极具收藏价值!
本书简介:
有人用生命教会我何为信任;我却不得不再次去怀疑自己深爱的人们。 “你们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自取灭亡。”结束了高压统治的最后帝国,并没有如纹等人预期的那样焕发新生,反而频繁爆发异象:落灰吞噬土地,领地硝烟四起,大军兵临城下……仿佛是统御主在临死前对众人留下的诅咒。如今的纹,已经是帝国里最强大的迷雾之子;而她的情人,原本被视为无能贵族的伊兰德,也成为了统御区新君。但他们所面临的,却是比当年试图推翻暴政时更为错综复杂的困境。束手无策之际,纹的脑海中传来一个神秘鼓动,昭示了足以改变世界的力量。纹为这鼓动诱惑,迟疑,动摇。但紧接着,一个更让她心碎的消息传来——真正的敌人早已潜入,正隐藏在她身边伺机背叛……
作者简介:
美国奇幻作家,曾续写罗伯特·乔丹的《时光之轮》系列,打败丹·布朗,空降纽约时报畅销榜冠军。其处女作《诸神之城:伊岚翠》出版当年便获得RomanticTimes奇幻史诗大奖,并连续入选2006、2007年美国科幻/奇幻界地位最高的新人奖项。布兰登才思敏捷,脑洞清奇,其代表作《迷雾之子》全球销量突破150万,确立了他在新生代奇幻作家中的领军地位。作者官网:http://www.brandonsanderson.com“这本书有完美缜密的架构……我强烈推荐给任何一位渴求好书的读者。”——罗宾·霍布(《刺客》系列作者) “一个繁复的革命计划,透过作者缜密的布局,逐步实行。小说结构完整,前后联系紧密:布兰登·桑德森能否抽空来写个推理小说?”——纱卡(台湾推理文学研究会MLR) “阴谋、权术和诡计错综复杂地融合在一起的世界。”——《书单》杂志 我将这些文字写于钢铁上,除此之外的,均不可信。1远处军队的阴影像暗色的血渍般染上地平线。依蓝德·泛图尔王静静地站在陆沙德的城墙上,望着敌军。大片大片的灰烬缓缓地落在他身侧。不是炭块熄灭后的死白灰烬,而是颜色更深、更冷酷的黑灰。灰山群的活动最近特别频繁。依蓝德感觉灰烬轻洒在他的脸庞跟衣服上,但他丝毫不为所动。远方,血红色的太阳即将落下,前来掠夺他的王国的敌军,成了一片逆光的剪影。“有多少?”依蓝德低声问道。“我们猜有五万人。”哈姆说道,他倚着城垛,壮硕的手臂交叠在石头上。无数年来的落灰早已将整座城染黑,城墙也无可幸免。“五万名士兵……”依蓝德的声音越发低了。虽然他们相当积极地招兵买马,却只勉强召集了不到两万人,而且都是训练不足一年的农民。光要维持这么一小支军队就已经让国库资源左支右绌。如果当初找到统御主的天金,情况可能还会不同,但就现在的状况来看,依蓝德的政府正陷入严重的财务危机。“你有什么看法?”依蓝德问。“我不知道,阿依。”哈姆低声说,“远见向来是卡西尔的专长。”“但你协助过他。”依蓝德说道,“你跟其他人都曾是他的团员,是你们一起想出如何推翻帝国,并且落实了这个计划。”哈姆没回答,依蓝德觉得自己可以猜出对方心中的念头。一切的核心都是卡西尔。策划的人是他,将所有狂想转化成可行计划的人也是他。他才是领袖、天才。一年前,就在人民终于愤而推翻统御主的同一天,卡西尔死了。连这一点都是他秘密计划中的一部分。依蓝德在混乱中登上了王座,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越发觉得自己会守不住卡西尔跟他的伙伴如此牺牲才赢得的东西,甚至可能输给比统御主还要残酷的暴君——一名空有“贵族”之名,却器量狭小、奸险狡猾的恶霸,正带领着军队前来陆沙德。那是依蓝德的亲生父亲。史特拉夫·泛图尔。“你有没有可能……说服他不要进攻?”哈姆问道。“也许吧。”依蓝德迟疑地回答,“除非议会打算要直接开城投降。”“他们想这么做?”“说实话,我不知道。我只是担心他们会这样想。这支大军吓到他们了,哈姆。”而且这是无可避免的,他心想。“总之,两天后我会在议会上提案,同时阻止议会做出冲动的决定。多克森今天就会回来了,是吗?”哈姆点点头:“赶在那支大军的先遣部队来之前。”“我认为应该召集所有团员来开会。”依蓝德说道,“看能不能想出解决目前困境的方法。”“我们的人手还是不太够。”哈姆说道,搓搓下巴,“鬼影还要一个礼拜才能回来,他统治老子的谁知道微风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已经好几个月都没有他的消息了。”依蓝德叹口气,摇摇头:“我想不出别的办法了,哈姆。”他转身,再次望向满是灰烬的大地。日落后,军队点起了篝火,夜雾很快便会出现。我得尽快回皇宫去,好好地想一想提案,依蓝德心想。“纹去哪里了?”哈姆转向依蓝德问。依蓝德想了想。“这个嘛……”他开口,“我也不太清楚。” 纹轻巧地落在潮湿的石板地上,看着迷雾开始在她身边聚集,随着黑夜的降临涌现,如半透明的藤蔓般蜿蜒纠结,彼此缠绕。偌大的陆沙德城,安静无声。自统御主死亡后依蓝德成立自由新政府到现在,已经过了一年,但平民们一入夜仍然都待在家里,因为他们畏惧迷雾,这份恐惧深植于传统,而不仅仅是统御主的律法。纹静静地前行,五官保持高度敏锐,一如往常地在体内燃烧锡跟白镴。锡增强她的感官,让她的夜视力增强,白镴则让她的身体更强壮,脚步更轻盈,再搭配上红铜——让她使用镕金术时不会被其他燃烧青铜的人察觉。这三种金属,她几乎从不熄灭。有人说她疑神疑鬼,她觉得这是保持警觉。无论如何,这个习惯好几次救了她的命。她来到一条安静的街道,停下脚步,探出头窥视。其实她从不完全了解自己是如何能燃烧金属,因为她从出生以来就在使用镕金术,接受卡西尔的正式指导前全凭直觉使用,所以“为什么”这件事对她来说,完全不重要。她跟依蓝德不同:不需要凡事都有合理的解释。对纹而言,她只要知道吞下金属便能使用金属的力量就够了。她欣赏力量,因为她深知没有力量的感觉。即使是现在,她在外表上还是没有半点战士的样子。身形娇小,不到五尺的她有着深黑色的头发与苍白的肌肤,她知道自己看起来几乎是怯弱的,虽然已经无法像童年流落街头时那样装成营养不良的样子,但看起来也绝对没有令人畏惧之处。她喜欢这样,这时她有利——任何能让她获得优势的事情,都是好的。她也喜欢夜晚。陆沙德虽然广大,白天时却仍然显得拥挤,令人窒息;但夜晚降临后,迷雾如深厚的云朵般落下,抑制、柔化、模糊一切。巨大的堡垒化成满是阴影的高山,拥挤的平民住所像是被小贩遗弃的瑕疵品般凌乱堆积。纹蹲在建筑物旁,仍然观察着路口,小心翼翼地在体内燃烧钢,这也是她之前吞下的金属之一。一团透明的蓝色线条立刻出现在眼前,向四周延伸,只有她能看得见。蓝线从纹的胸口发出,连接附近的一切金属来源。线条的粗细直接对应金属物体的体积,有些指向铜制门闩,其他则是固定木板的粗陋铁钉。她静静地等待。没有线条晃动。燃烧钢是判别附近是否有人的好方法。如果他们身上佩戴了金属,移动的蓝色线条会让他们暴露行踪,当然,这不是钢的主要用途。纹小心翼翼地探入沉甸甸的腰囊,掏出一枚钱币,撞击的声响被厚重的垫布掩盖。这枚钱币跟别的金属一样,也有一条蓝线与纹的胸口连接。她将一枚钱币弹入空中,抓住它的线条,然后燃烧钢,反推钱币。金属片飞向空中,因为钢推的力量在迷雾中划出一道弧线,伴随着清脆的声响落在街心。迷雾继续盘旋,这在纹的眼中看起来,仍然浓密且神秘,远比单纯的雾气更厚重,也比任何一般气候现象更规律,不断翻腾飘流,在她身边形成一条条细细的雾河。锡增强了她的视力,让她能看穿迷雾,黑夜在她眼里显得更明亮,迷雾也显得较不厚重,但依然存在。一道影子出现在广场之中,响应她刚抛入街心的钱币,那是他们预先设定的暗号。纹小心翼翼地弯身上前,认出那影子是欧瑟,一只坎得拉。它用的身体跟一年前那具不同,当时它扮演的是雷弩大人的角色。然而,纹已经颇为熟悉它现在这副逐渐秃头、五官平凡的皮囊。欧瑟来到她面前。“主人,你找到你要找的东西了吗?”它问道。语气恭敬,但总带有那么一丝的敌意。一如往常。纹摇摇头,环顾四周。“也许我弄错了。”她说道,“也许没有人在跟踪我。”承认这件事让她有点难过,她原本很期待今天晚上也可以跟她的窥探者对打。她甚至不知道他是谁,一开始还误以为对方是杀手。也许他真的是。可是他似乎对依蓝德兴趣缺缺,对纹倒是兴致勃勃。“我们应该回去了。”纹站起身,“依蓝德会找我。”欧瑟点点头。就在此时,一波钱币蹿过迷雾,直朝纹飞洒而来。我开始怀疑,也许只剩下我还存有理智。其他人难道看不出来?他们急着想要英雄出现,实现泰瑞司预言的承诺,所以直接做出结论,认为所有的传说跟故事都适用于同一个人。2纹立刻做出反应,跳起避开,速度快得不可思议,层层布条组成的披风随着她掠过湿滑石板地面的身影翻飞。钱币撞上她身后的地面,激起一阵碎石屑后又反弹,在雾中留下涟漪。“欧瑟,快走!”她喝道,而它早就已经逃向附近的小巷里。纹转身蹲低,双手按着沁凉的地面。镕金金属在她腹中焚烧。她燃烧钢,看到透明的蓝线出现在身旁,然后全神贯注地等待,等着……另一波钱币从阴暗的迷雾间蹿出,每一枚背后都跟着一条蓝线。纹立刻骤烧钢,反推钱币,击回黑暗中。夜晚再次回复沉静。虽然两旁耸立着平民住宅,但以陆沙德的标准而言,这里的街道算是宽广的。迷雾懒洋洋地盘旋,将街道的尽头隐匿。八个人从雾里走出。纹微笑。她猜得没错:有人在跟踪她。不过,这些人不是她的窥探者。他们缺乏他稳健的优雅和力量感。这些人鲁莽很多。是杀手。很合理。如果是她带着一支军队要来征服陆沙德,那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一队镕金术师刺杀依蓝德。突然间,腰侧传来一阵压力,把她推倒在地,她咒骂一声,感觉腰间的钱袋在被大力推着。她自行拉断了绳子,让敌方镕金术师将钱币推离她身边。在这群杀手中,至少有一人是射币——能燃烧钢与推动金属的迷雾人。仔细一看,有两名杀手的腰间都有蓝线,指向他们的钱袋。纹想回敬对方,把他们的钱袋也推走,但动手之前却迟疑了。没必要这么快动手,说不定还要用到他们的钱币。自己少了钱币,也失去了远程攻击的能力,不过如果这是一个默契十足的团队,那远程攻击也没有意义,因为他们的射币跟扯手也一定早就准备好要对付突来的钱币攻击。逃跑也不是好选择,如果她逃了,他们会继续去对付真正的目标。没有人会派杀手来杀保镖。杀手是用来杀重要的人——像是依蓝德·泛图尔,中央统御区的王。她爱的人。纹骤烧白镴,全身肌肉紧绷,愈发灵敏、危险。前面有四名打手,她心想,打量着前进的人。他们这群专烧白镴的人会拥有超越常人的肌肉能力,能承受凡人无法承受的身体重创,在近身战中是很危险的对手,其他拿着木盾牌的人是扯手。她向前虚晃一招,让前进的打手们立即向后一跳。八名迷雾人对一名迷雾之子,如果他们够小心,是会有点胜算的。两名射币各自靠街边站立,准备从两面夹击她。最后一名静静站在扯手旁的人一定是烟阵,在战斗中算不上很重要的角色,因为他的能力是让敌方镕金术师无法探查到同伴的存在。八名迷雾人。卡西尔能办到,他连钢铁审判者都能杀死。但她不是卡西尔。关于这点,她仍然无法判定到底算不算是好事。纹深吸一口气,懊恼身边没有多余的天金,只好燃烧铁,让她能拉引刚刚朝她袭来、落在附近的钱币,和用钢推钱币是一个道理。她握住钱币,朝下一抛,向上跳跃,假装要反推钱币,让自己飞入空中。其中一名射币瞬时钢推纹的钱币,将它击飞。镕金术无论推拉都必须以施术者的身体为中心点,纹此时没有可用的锚点,因为再推向那枚钱币只会让她反向朝侧面飞去。她落回地面。就让他们以为我被困住了,她心想,蹲踞在街上。打手似乎更有信心了点,走上前来。就是这样,纹心想。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这就是杀死统御主的迷雾之子?就这瘦骨如柴的小家伙?有可能吗?我自己也常这么想。第一名打手弯腰打算要攻击,纹瞬间反攻。黑曜石匕首脱鞘而出,鲜血飞溅在黑夜里——纹一弯腰,躲过打手的木杖后,双刃同时划过他的大腿。男子大喊出声,打破夜晚的沉静。纹向另外的男子们冲去,第二名打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对纹展开攻击,经过白镴增强的手臂挥舞着木杖。纹往地上一扑,木杖打在她披皮的布条上,随后,纹再次弹起,躲过第三名打手的攻击。一波钱币朝她飞来。纹伸出手,钢推,但那名射币仍然继续前推,两人的推力在空中对撞。推拉金属的关键在于重量,当钱币悬挂在纹跟杀手之间时,便等同于纹以全身重量和杀手的全身重量相抗衡,两人因此均被往后抛,纹躲开了打手的攻击,射币则倒向地面。又一阵钱币从另一个方向袭来,纹不待身体落地便骤烧钢,让自己的力量再次增强。眼前的蓝线是一团混乱,但她可以将整团钱币推开。这名射币一感觉到纹的碰触便放开他的暗器,金属四散在雾气之间。纹立刻以肩膀着地,翻滚一圈,骤烧白镴增强平衡感,再瞬间跃起,同时燃烧铁,将即将消失的钱币又拉引了回来。钱币飞快地朝她扑来,纹顺势跳到一旁,将所有钱币钢推向冲上来的打手们,但钱币却立即转向,朝扯手的方向旋转前进。扯手无法推开钱币,因为他跟一般的迷雾人一样,只拥有一种镕金术力量,所以只会铁拉,但善用这项能力,便足以让他妥善保护他的打手同伴。他举高盾牌,伴随着一声闷哼,所有钱币同时撞上木盾,散落一地。不等看到结果,纹就已展开另一波攻击,直接奔向左边倒地不起、无人保护的射币。男子惊讶地大喊,另一名射币想要出手引开纹的注意力,但他的动作太慢。匕首插进左边的射币胸口,要了他的性命。他不是打手,无法燃烧白镴增强体能。纹抽出匕首,扯下他的钱袋。那人的喉头一阵咯咯作响,倒在石板地上。一个,纹心想,快速转身,汗水从额前飞散。走廊般的街道上,如今有七个人在她面前。他们大概以为她会逃,没想到她却冲上前去。冲到离打手们不远处时,纹用力一跳,抛开从死人身上夺来的钱袋。剩下那名射币大喊,立刻想推开钱袋,但纹早已凭借推钱币的上升之势飞跃过打手的头顶。受伤的那名打手脑子还算清醒,留在后方保护着射币。看到纹在面前落地,他举起了自己的木棍。她弯腰闪过他的第一击,举高匕首,然后——蓝线闪入她的视线范围。快如闪电。纹立刻转身,反推旁边的门把,侧翻闪避,她在地上一翻滚,单手撑地弹起,雾气沾湿的双脚在地上一阵打滑。一枚钱币落在她身后的地面上,弹跳数下。那枚钱币的攻击目标似乎不是她,而是瞄准剩下的那名射币杀手,他刚刚似乎被逼出手将钱币推走。到底是谁出的手?欧瑟?纹猜想,但不可能。坎得拉不是镕金术师,况且,它不会主动攻击。欧瑟只会按照指令行动。那名射币杀手看起来也一脸迷惘。纹抬起头,骤烧锡,看到有个人站在附近的建筑物上方。一个黑暗的身影。他甚至懒得隐藏自己。是他,她心想。她的窥探者。窥探者站在原地,不再对冲向纹的打手出手。面对同时袭来的三根木杖,纹咒骂出声,弯腰闪掉一根,转身绕过另一根,在握着第三根木杖的男子胸口插入匕首。他后退几步,却没倒地。白镴让他强撑不倒。他为什么要插手?纹边想边跳到一旁。为什么要对一看就知道能将钱币推开的射币攻击?但这一时的分神却几乎让她丧命。一名打手趁她注意力不集中的瞬间,从侧面冲向她——正是被她划伤大腿的那人。纹勉强闪过他的攻击,却陷入原先三人的包围之中。三人同时出手。她勉强扭身,避过两人的攻击,但第三人的木杖直直击中她的腰际,巨大的撞击力让她直飞向街道的另一边,撞上一扇木头店门。一阵碎裂声传来,幸好是门碎,不是她。她软倒在地上,匕首不知掉落何处。一般人在这种情形下早就死了,但她经过白镴增强的身体远比一般人耐打许多。她挣扎着喘气,强迫自己站起来,骤烧锡,感官猛然增强,痛楚也被放大。突来的冲击让她神志一下子清醒。她被打中的腰侧深深疼痛,但她不能停下来,有打手正朝她冲过来,高举起了木杖。纹蹲在门口,骤烧白镴,双手握住木杖,低咆一声后抽回左手,一拳将坚实的武器击成木屑。打手脚下一阵踉跄,纹将手中剩下的半截木杖朝他双眼挥打过去。纵使应该已头晕目眩,他仍然没有倒地。不能靠蛮力打败那些打手,她心想。我不能停下来。她冲到一旁,刻意忽略身上的痛楚,打手们试图追她,但她比他们轻瘦,更重要的是,更快。她绕过他们,回头来攻击射币、烟阵和扯手。一名受伤的打手再度退后来保护这些人。射币朝上前来的纹抛掷两把钱币,纹将钱币推开,转而拉引对方腰间的钱袋。钱袋被纹拉扯,那名射币闷哼一声。因为钱袋被绑在他的腰间,所以她的拉引将他整个人往前扯去。打手伸出手,拉住了他。射币有了稳固的锚点,纹反而被拉向他,她骤烧铁,举着拳头飞过天际。那名射币大喊出声,一手忙着拉扯绳索,想把钱袋解下。太迟了。拉力让纹直直前冲,经过射币的同时,一拳挥向他的脸颊,他的头扭到一边,脖子啪的一声折断。纹落地的同时,手肘直捶向讶异的打手下巴,将他朝后击飞,接着补上一记飞踢,正中打手的脖子。这两个人再也无法起身。解决了三个。被抛下的钱袋落地、破裂,在纹脚边的地上洒下上百个红铜光点。她无视于阵阵发疼的手肘,转身面对扯手。他握着木盾站在原地,奇特的是,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忧心。爆裂声在她身后响起。纹大叫出声,锡力增强的耳朵对突来的声响过度反应,痛楚穿刺她的头颅,令她举手捂住耳朵。她忘记了烟阵的存在,他手中握着一对木条,设计成互击时会发出巨大声响的样式。动作引起反应,行动带来后果,这是镕金术的原则。锡让她的眼力能穿刺雾气,让她拥有胜过杀手的优势,但锡也让她的听觉极端敏锐。烟阵再次举起木条。纹低咆一声,从地面抓起一把钱币,射向烟阵。扯手自然将这把钱币拉向自己,让它们撞上木盾再反弹入空中,此时纹偷偷钢推了其中一枚,让它落到他身后。 男子放下盾牌,对纹的小动作浑然无觉。纹立刻铁拉钱币,让它朝自己的方向直飞,然后大力射入扯手后背中心。他无声倒地。四个。所有人停下动作。跑向她的打手突然停下脚步,烟阵也放下他的木条。少了射币跟扯手,已经没有任何人能推或拉金属,留下纹站在一片钱币当中。如果她用了这些钱币,就连那些打手都不是她的对手。她只需要……另一枚钱币从窥探者的屋顶飞来。纹咒骂一声,弯下腰。可是这枚钱币没有攻击她,而是直接击中烟阵。那名烟阵向后仰倒,即刻死去。什么?纹一惊,低头看着死人。打手冲上前来,纹反而后退,皱眉心想,为什么要杀烟阵?他已经不具威胁性了。除非……纹熄灭红铜,然后燃烧青铜,这能让她感觉到附近是否有其他镕金术师正在使用力量。她感觉不到打手在燃烧白镴。附近仍有烟阵在隐藏他们的镕金术。还有其他人在燃烧红铜。突然间,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为什么这群人会冒险攻击迷雾之子,为什么窥探者要攻击射币,为什么他要杀烟阵。纹正身陷极大的危机之中。她必须在瞬间做出决定。此时,她仰赖直觉。从小在街头长大,曾是盗贼与骗术高手,对她而言,直觉远比逻辑更为自然。“欧瑟!”她大喊,“去皇宫!”这当然是个暗号。纹向后一跳,暂时忽略打手的动向,等她的仆人弯身闪出小巷。它从腰带中抽出某样东西抛向纹:一个小玻璃瓶,正是镕金术师用来储存金属碎屑的容器。纹瞬间将瓶子铁拉入手中。不远处,原本倒在地上装死的第二名射币突然咒骂出声,爬起身来。纹转身,将瓶内的液体一饮而尽。里面只有一颗金属珠。天金。她不敢冒险将它放在身上,否则它在战斗时可能被别人抢走,因此她命令欧瑟今晚留在附近,必要时将瓶子抛给她。射币从腰间拉出一把隐藏的玻璃匕首冲向纹,打手也跟在他身后逼近。纹一瞬间有些后悔自己的决定,却想不出回避的方法。这些人在他们之中藏了一个迷雾之子。跟纹一样的迷雾之子,能够燃烧十种镕金金属的每一种,他等待着适当的时机,想趁她不备时撂倒她。他一定有天金。然而打败天金持有者的方法只有一种。天金是终极镕金金属,只有迷雾之子才能使用,也能轻松左右战争的结果。每颗珠子都是天价——但如果她死了,拥有天价之宝又有什么用?纹燃烧她的天金。周遭的世界似乎变了模样,每样在移动的东西——摇曳的门窗,飞散的灰烬,攻击的打手,甚至连绵的雾气都散发出半透明的分身。分身挡在本尊前,让纹清楚看见未来瞬间将发生的事情。只有另外那名迷雾之子不受影响,他身上散发出的并非一道天金影子,而是几十个影子,显示他也在燃烧天金。他的行动停下了,纹的身体必定也刚爆发出数十道令人迷惘的天金影子,因为纹能看到未来,能看见他的下一步行动,因此将改变自己的行为,于是他的行为也将有相应的改变,结果就是两个人的可能性宛如面对面的两面镜子中的倒影,在不断的反射中延长至无限,谁都占不了上风。虽然他们的迷雾之子停下脚步,但四名不幸的打手仍然继续前冲,完全不知纹正在燃烧天金。纹转身,站在倒地的烟阵旁,一脚将木条踢入空中。一名打手挥舞着木杖冲上前来,透明的天金木杖影子穿过她的身体。纹转身闪到一旁,可以感觉到真正的木杖从她耳边呼啸而过。有了天金的庇佑,闪躲这种程度的攻击易如反掌。她从空中抓下一根木杖,朝打手的脖子劈下,转身再握住另一根,扭腰敲上男人的头颅。他一面呻吟,一面倒下,纹再次转身,轻松躲过另外两根木杖。纹的木杖朝第二名打手的头挥下,碎裂成木屑,发出空洞的声响,像是乐师的敲击——打手的头颅裂开。他倒地后再也站不起来。纹将他的木杖踢入空中,抛下手中断裂的武器,接住空中那根,转身舞出杖花,同时绊倒剩余的两名打手,各在他们的头上快速却强力地敲了一记,动作行云流水。两人死去。纹蹲低身体,一手握着木杖,另一手按着被雾气沾湿的石板地。那个迷雾之子迟迟没有上前,纹可以看出他眼中的犹疑。力量不等同于能力,而他最大的两项优势,天金跟偷袭都已经不起作用了。他转身从地上抓起一把钱币射出,不是朝向纹,而是丢向仍站在巷口的欧瑟。他显然希望纹对仆人的担忧会引开她的注意力,甚至让他有脱逃的机会。但他错了。纹无视于钱币的去向,向前冲去,就在欧瑟的皮肤被几十枚钱币刺穿,大声痛呼的同时,纹也将她的木杖抛向迷雾之子的头。在木杖脱离她手指的瞬间,它的天金影子瞬间减少成只剩一个。迷雾之子杀手弯腰完美地闪过,但这个动作使他一时分心,让纹得以逼近。她得尽快攻击,因为她吞下的天金珠子不大,很快就会烧完,一旦没了珠子,她的行动将完全暴露在对方面前,而她的对手将能完全掌握她的行动。他——她那名已经极为恐惧的对手举起匕首,就在那瞬间,他的天金用完了。纹的狩猎直觉立刻作出反应,她挥高拳头,而他试图要举起手臂抵挡这次攻击,但她早就看出他的意图,因此半途改变攻击方向,直拳击中他的脸,同时趁他手中的玻璃匕首掉落摔碎前,灵巧地夺走了对方手中的匕首,直起身,挥手割断了他的咽喉。他缓缓地倒下。纹站起身重重地喘气,一群杀手尸体倒在她脚边,有一瞬间,她感到自己庞大无比的力量。有了天金,她无所不能。她可以闪躲任何攻击,杀死任何敌人。天金燃尽。一切突然暗淡下来。身侧的痛楚回到纹的意识中。她咳嗽、呻吟,知道自己会有瘀青,大瘀青。大概还断了几根肋骨。可是她又赢了。就差那么一点……如果她输了,会发生什么事?如果她不够小心,或战斗的技巧不够高明呢?依蓝德会死。纹叹口气,抬起头。他还在那里,从屋顶上看着她,虽然过去几个月来两人互相追逐不下五六次,但她从来没逮到他。总有一天,她会在夜里将他逼到死角。但不是今天。她没那个体力,事实上,纹内心某处还在担心他会攻击自己,可是……她心想,他刚才救了我。如果我太靠近那名隐藏身份的迷雾之子,我早就死了。只要他在我没察觉的时候燃烧天金,他的匕首就会出现在我胸口。窥探者继续看着她片刻,整个人一如往常笼罩在迷雾之中,然后他转身,跳入黑夜。纹让他离开,她得处理欧瑟的事。她蹒跚地走到欧瑟身边,停下脚步。它穿着仆人的衬衫、长裤,平凡无奇的身上满是被钱币攻击的伤口,鲜血正汩汩流出。它抬起头看她。“怎么?”它问道。“我没想到会有血。”欧瑟一哼。“你大概也没想到我会痛。”纹张开口,却没说话。事实上,她的确没想过这件事,但是她硬下心肠。这东西有什么权利来责怪我?不过,坎得拉还是很有用。“谢谢你把瓶子丢给我。”她说道。“这是我的责任,主人。”欧瑟一面呻吟,一面以破碎的身体撑着小巷边的墙壁站起来,“卡西尔主人将保护你的工作交给我。我一向遵从契约。”啊,对了。那伟大的契约。“你能走路吗?”“不太容易,主人。那些钱币打碎了几根骨头。我需要一个新身体。用这里的杀手可以吗?”纹皱眉。她转身看着死人们,看到他们躺在地上的血腥样子,胃部一阵翻搅。她杀了八个人,手段残忍而有效,正如卡西尔所训练的那样。这就是我,她心想。跟这些人一样,是杀手。这是无可避免的。必须有人要保护依蓝德。可是,想到欧瑟要把他们其中一人吃掉,消化他的尸体,让它奇特的坎得拉感官记住那人的肌肉、皮肤和器官的位置,好让它日后能复制出一模一样的身体,就让她更为反胃。她瞥向一边,看到欧瑟眼中隐藏的鄙夷。欧瑟心里清楚纹对它吃人类身体的想法,而纹也清楚它对她的偏见是作何感想。“不行。”纹说道,“我们不用这里的人。”“那你得帮我另外找一具身体。”欧瑟说道,“契约明定我不能杀人。”纹的胃再次翻搅。我会想到办法的,她心想。它目前的身体属于一个杀人犯所有,在被处决后交给了欧瑟,但纹还是担心城里有人会认出他的脸。“你能回皇宫吗?”纹问道。“得花点时间。”欧瑟说道。纹点点头,让它离开,转身面对尸体。不知为何,她可以预料到,今晚会是个转折点。史特拉夫的杀手的确造成了远超过他们想象的损害。那颗天金是她的最后一颗。下次有迷雾之子攻击她时,她将无法抵挡。她应该会跟今晚被她杀掉的迷雾之子一样,死得轻而易举。我的弟兄们忽略其他事实。他们无法将其他发生的奇特事件串连起来。他们对我的反对听而不闻,对我的发现视而不见。3依蓝德叹口气,将笔抛回桌上,靠回椅背揉着额头。他自认为在这世上对政治理论的熟悉程度应该算是数一数二,至少在他所认识的人当中,没有人对经济学的研读、政府架构的研究,还有政治辩论的经验比得上他。他了解所有能让一个国家稳定公正的理论,并且很努力要将这些理论落实在他的新王国中。他只是没想到,原来内阁议会这么令人烦躁。他站起身,走到一旁帮自己倒了一点冰镇过的酒,在经过阳台门边时停下脚步。远处,一片光晕穿透迷雾。是他父亲军队的篝火。他放下酒杯。在目前这么精疲力竭的状态下,酒精可能没多少帮助。我不能就这么毫无进展地睡着。他心想,强迫自己回到位置上。议会即将要召开,他今天晚上必须完成他的提案。依蓝德拿起纸张,浏览其中的内容,就连他都觉得自己的笔迹很难看,上面一大堆被画掉的句子跟注记反映出他的焦躁。他们知道军队的逼近已经好几个礼拜了,但是议会居然还在争论该如何应对。有些人想要议和,有些人认为该要献城,更有人觉得应该要立刻反击。依蓝德担心献城那方正在形成多数意见,因此他才要提案。如果这个动议通过,他就能争取到更多时间。身为王,他有权与外国政权直接交涉,这个提案会禁止议会做出任何冲动的行为,至少得等他先跟中央统御区的相关人士会面过再说。依蓝德再次叹口气,抛下纸张。议会只有二十四个人,但要他们一致同意某件事情似乎比他们所争论的议题本身还要困难。依蓝德转身,看着他桌上的唯一一盏桌灯,眼神穿过空旷的阳台,望向火光。他听到脚步声在头上的屋顶响起。是纹在巡夜。依蓝德宠溺地一笑,但即使想到纹,还是无法让他的心情好转。她今晚打败的那群杀手,我能利用吗?如果他公开这次攻击,议会会想起史特拉夫是多么草菅人命的人,因此减低将城市拱手让人的意愿,但是……也许他们也会开始害怕史特拉夫会派杀手攻击自己,因此更想投诚。有时候,依蓝德不禁思考,也许统御主是对的。当然不是指他对人民的压迫,而是他权集一身的做法。最后帝国即便有诸多不是,却是最稳固的存在,它持续了上千年,撑过无数叛乱,在世上维持着屹立不摇的地位。不过,统御主是长生不老的,依蓝德心想。那是我绝对做不到的。议会是最好的途径。依蓝德通过给予人民一个内阁,让众人都能拥有真正合法的权利,以便让他建立起稳定的政府。人民会有国王来维系体制的永续,作为团结的象征,这个人不会像政府官员那样可以随意更换,具有神圣性,但人民也能拥有由他们的同侪组成的议会来为民喉舌。一切理论上听起来都相当美好。不过他们得先活过接下来的几个月。依蓝德揉揉眼睛,再次沾湿笔尖,在文件最下方开始书写新的句子。 统御主已死。一年过去,纹仍然难以完全理解这个概念。统御主曾经是……一切。他是国王也是神,是立法者也是最终的权威,是永恒且绝对的,如今,却死去了。是纹杀的。当然,事实没有故事那般伟大。让纹打败皇帝的不是英雄般的力量或是神秘法力,她只是看穿他让自己长生不老的秘密,因为运气好,甚至可以说是在意外中利用了他的弱点。她既不勇敢也不聪明。只是运气好。纹叹口气。她的瘀青阵痛,但她受过更严重的伤。她坐在曾经是泛图尔堡垒的皇宫屋顶,就在依蓝德的阳台上方。也许关于她的传言是言过其实,但它们有助于保住依蓝德的性命。如今虽然数十名军阀在曾经是最后帝国的国境内斗争不休,但没有人敢侵犯陆沙德。直到现在。火光在城外燃烧。史特拉夫很快就会知道他的杀手失败了。然后呢?攻城吗?哈姆跟歪脚警告过,陆沙德不适合长期抗战。史特拉夫也一定知道这点。不过,至少此时此刻,依蓝德是安全的。纹越来越擅长找到并且处理杀手,几乎每个月她都会逮到想溜进皇宫的人。大部分只是间谍,鲜少有镕金术师,但无论是普通人的钢刀或镕金术师的玻璃匕首,都能同样轻易地杀死依蓝德。她不会容许这件事发生——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需要什么代价,依蓝德都必须活着。一阵心慌突然袭上心头,让她忍不住爬到天窗边去检查他的安危。依蓝德安全地坐在下方的书桌边,忙着撰写某个新提案或法条。王位并没有改变这个人多少。他大约二十多岁,大她不过四岁,却非常重视研究,对外表毫不在意,只有在参加重要聚会时才勉强愿意梳个头发,连剪裁合身的套装穿在他身上都显得凌乱。他可能是她所遇过最好的人。认真、坚定、聪明、善良,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爱她。有时候,与杀了统御主相比,这件事更令她讶异。纹抬起头,继续望着军队的火光,然后看看两侧。窥探者没有回来。在这样的夜里,他经常会试探她——过度靠近依蓝德的房间,然后再消失在城市中。当然,如果他想杀依蓝德,他可以趁她跟别人打斗时动手……这是个令人不安的念头。纹不能随时看着依蓝德。令她害怕的是,有太多时间他都暴露在外。的确,依蓝德有其他的保镖,其中甚至有镕金术师,但他们跟她一样分身乏术。今天晚上这批杀手是她这阵子以来所碰过最高强,也是最危险的。只要一想到躲在他们之中的迷雾之子,她就忍不住颤抖。他的攻击技巧不是太好,但只要燃烧天金,挑选好时机攻击纹的弱点,打倒纹并不需要太多技巧。迷雾继续盘旋。军队的存在诉说着令人不安的事实:周围的军阀已经开始巩固他们的领域,并且开始想扩张了。就算陆沙德能抵挡史特拉夫,还是会有其他人。纹静静地闭上眼睛,燃烧青铜,仍然担心窥探者或其他镕金术师可能在附近,准备趁上次暗杀行动失败后众人警觉心降低的空隙动手。大多数迷雾之子认为青铜是种没有多大用处的金属,因为它很容易抵抗,只要靠燃烧红铜,迷雾之子就能隐藏镕金术,同时保护自己的情绪不受锌或黄铜的操弄。也因为这样,大多数迷雾之子认为,不随时燃烧红铜是愚蠢的行为。但是……纹有能力穿透红铜云。红铜云不是肉眼可见的东西,而是更为模糊的存在,类似一团被压制的空气,镕金术师能够在其中燃烧他们的金属,却不需担心会被燃烧青铜的人感应到。可是,纹却可以感觉到在红铜云中使用金属的镕金术师。她至今不知为什么自己可以办到,就连她所认识的镕金术师中最强的卡西尔都无法穿透红铜云。可是今晚,她什么都没感觉到。她叹了口气,睁开眼睛。虽然这项奇特的能力常让她充满疑问,但至少不是她独有。沼泽确认过钢铁审判者也可以穿透红铜云,她也确定统御主办得到,但是……为什么她能?为什么只不过勉强受过两年迷雾之子训练的女孩能办到?不只如此。她依然清晰记得,与统御主战斗的那天早上发生的一些事。她和谁都没说过,因为那让她有点害怕关于她的传言跟传说都是真的——不知为何,她从雾气里汲取了力量,利用它们作为镕金术的燃料,而非金属。她最后能打败统御主完全是因为那股力量,雾的力量。她对自己说,猜出统御主的伎俩只是因为运气好,可是……那天晚上她办到了一件奇怪的事,使用了她不应该拥有也无法重现的能力。纹摇摇头。他们知道的真的太少,这说的不仅仅是镕金术。她跟其他依蓝德新生王国的领导人们已经尽力了,但少了卡西尔的指引,纹觉得自己茫然无措。计划、方向,甚至是目标,都像是雾中惘然的身影,朦胧且恍惚。你不该离开我们的,阿凯,她心想。你拯救了世界,但你应该要活着。卡西尔,海司辛幸存者,构思且执行最后帝国瓦解计划的人。纹曾跟他相识,曾跟他共事,曾受过他训练。他是传说,更是英雄。但他曾经也是个凡人,会犯错,不完美。司卡们自然而然崇拜他,然后将卡西尔带来的危险状况怪罪在依蓝德跟其他人头上。这个想法让她心中充满苦涩。每每想到卡西尔,同样的情绪就会涌现,也许是因为她觉得自己被遗弃了,抑或是因为知道卡西尔跟自己一样,其实都是名过其实的人。纹再叹口气,闭上眼睛,继续燃烧青铜。今晚的战斗耗费了她不少精力,让她开始忧虑未来几个小时该如何打起精神继续守夜,尤其当她……她感觉到了什么。纹猛然睁开眼睛,骤烧锡,转身趴在屋顶隐藏身影。有人正在燃烧金属,青铜波动微弱、隐约地鼓动,几乎感觉不到,像是有人正很小声地敲着鼓。鼓声被红铜云遮掩,那个人以为他们的红铜足以隐匿他们的形迹。到目前为止,除了依蓝德跟沼泽外,世上再没有别人知晓她奇特的力量。纹小心翼翼地匍匐前进,手指跟脚趾被屋顶的红铜瓦片冻得冰冷,她试图判断鼓动的方向,有哪里……不太对劲。她无法判断她的敌人正在燃烧哪种金属。是白镴的快速敲击吗?还是铁的韵律?鼓动的感觉非常模糊,像是厚泥巴中的涟漪。来自很近的地方,在屋顶上……就在她面前。纹全身僵硬,蹲下,夜风在她面前穿过一片雾墙。他在哪里?她的感官各执一词:青铜说有东西在她正前方,但她的眼睛拒绝同意。她研究着黑影里的雾,抬起头确认,然后站起身。这是我的青铜感应第一次出错,她皱着眉头想。然后,她看到了。不是雾里的东西,而是雾的一部分。那个影子站在几尺外,很容易忽略,因为它的外形只隐约被迷雾勾勒出来。纹惊喘一声,后退一步。那个影子继续站在原处。她看不出太多细节,它的五官很朦胧模糊,仅由被风吹乱的翻腾迷雾组成,要不是它的形状迟迟未变,她会以为它就和云朵形成的动物一样偶然。但它一直在。每多一丝迷雾,它的身体跟长长的头部轮廓就更清晰。混乱,却稳定。看起来似乎是人形,却没有窥探者那么实在,感觉起来……看起来……不对劲。人形上前一步。纹立刻有了反应,抛出一把钱币并向前推,金属片穿过迷雾,勾拉出痕迹,直直穿透雾中的人形。它站在原地片刻后,瞬间散去,消失在迷雾凌乱的细丝间。 依蓝德华丽地写完了最后一句,虽然知道自己还是会请书记官将他的手稿重誊一遍,但他仍然感到相当自豪,相信自己终于推演出一套能够说服议会不向史特拉夫投降的论述。下意识地,他瞥向桌上的一叠文件,最上面放着一封看似简单的黄色信件,依然端正地折起,血渍般的封蜡已经被拆碎。信的内容不长,依蓝德很轻松地就能记起信中的内容。 吾儿:我相信你在陆沙德照看泛图尔产业的这段时间,应该过得相当愉快。我已经掌握北方统御区,即将回到我们位于陆沙德的堡垒,届时你便可将城市控制权交还予我。史特拉夫·泛图尔王 统御主死后,所有攻击最后帝国的军阀跟豪强中,史特拉夫·泛图尔是最危险的一个,这是依蓝德个人的切身体验。他的父亲是一名真正的帝国贵族:他视人生为无止境的追名逐利,而且也很擅长操弄这个游戏,他让泛图尔成为了崩塌时期前最强大的家族。依蓝德的父亲不会将统御主的死视为悲剧或胜利,只是一个机会。况且,史特拉夫心中意志懦弱且无用的儿子居然自称为中央统御区之王这件事,大概早让他笑掉了大牙。依蓝德摇摇头,继续研究他的提案。再重读几次,修正一点,我就可以上床睡觉了。我只是要……一个身着披风的身影从屋顶的天窗跃下,轻轻地降落在他身后。依蓝德挑起眉毛,转身面对蹲低的身影:“纹,你知道我是故意开阳台的吧?你想的话可以从那里进来。”“我知道。”纹说道,然后她冲过房间,以镕金术师超自然的流畅动作,检查了他的床下,再走到他的柜子前将门扯开,带着野生动物的警觉向后一跃,但里面显然没有看到什么会令她紧张的事物,于是她开始检查通往依蓝德其他房间的门户。依蓝德宠溺地看着她。他花了点时间才习惯纹特别的……怪癖。他常开玩笑地说她神经兮兮,她则回敬这叫小心谨慎。她来他房间时,不管怎样,有一半时间都会去检查他的床跟衣柜,另一半时间她会忍住,但依蓝德经常抓到她以怀疑的眼神偷偷瞥着可能的藏身之处。她不需要担心他的安危时,不用这么紧张,但依蓝德渐渐开始了解,在他以为是法蕾特·雷弩的面孔之后,隐藏着另一个很复杂的人。他爱上了她在宫廷中展现的一面,却不知晓她容易紧张、疑神疑鬼的迷雾之子那一面,对他而言,要将两人视为同一人,仍然有些困难。纹关上门,暂时停下动作,用她圆溜溜的黑眼睛看着他。依蓝德发觉自己不由自主地微笑。虽然她有她的怪异之处,但也可能正因为那些特质,所以他深爱这名瘦弱的女子,以及她坚定的眼神跟不加掩饰的性格。她和他所认识的所有人都不一样,是兼具单纯与诚实、美貌与智慧的女子。不过,她有时会让他担心。“纹?”他站起身问道。“你今天晚上看到过什么奇怪的东西吗?”依蓝德想了想。“除了你吗?”她皱眉,踏步走过房间,依蓝德看着她穿着黑长裤、男衬衫的身影,迷雾披风的布条拖曳在身后。一如往常,她将披风的帽罩放下,步伐中带着燃烧白镴的人所独有且自然流露的流畅优雅。专心点!他告诉自己,你真的累了。“纹?出了什么事?”纹瞥向阳台:“那个迷雾之子。那个窥探者,他又出现在城里了。”“你确定?”纹点点头:“但是……我不认为今晚他要来攻击你。”依蓝德皱眉。阳台门仍然大开,一丝丝迷雾穿入,沿着地板爬行,直到终于蒸发。在门外是……黑暗。混乱。只不过是雾而已,他告诉自己。水汽。没什么好怕的。“你为什么认为那个迷雾之子不会来攻击我?”纹耸耸肩;“我就是觉得他不会。”她经常这样回答。纹出生于街头,因此她相信直觉,奇特的是,依蓝德也相信她的直觉。他打量着她,看出她肢体语言中表露的不自在。今天晚上发生了让她不安的事情。他望入她的双眼,与她四目交接片刻,直到她别过眼。“怎么了?”他问道。“我还看到……别的东西。”她说,“至少,我以为自己看到了。有东西在雾里面,像是烟形成的人形。我还可以用镕金术感觉到那个人,但后来它就消失了。”依蓝德的眉头锁得更紧。他走上前,抱住她:“纹,你把自己逼得太紧了。你不能每天晚上都在街头巡夜,然后大白天还要醒着。就算是镕金术师,也需要休息。”她静静地点头。在他的怀里,他一点都不觉得她是杀死统御主的强大战士,只感觉她像是累得超过极限的女子,像是无法招架世事无常的女子,跟依蓝德有着相同心情的女子。她让他抱着她。一开始,她的身体还有些僵硬,仿佛有一部分的她仍然以为自己会被伤害,有一丝残余的原始本能无法理解,怎么会有只有爱而无愤怒的碰触。可是,她逐渐放松下来。依蓝德是少数能让她放松的人。当她抱他,真正在抱他时,她会以几乎是恐惧的焦虑紧紧攀住他。不知为何,即使她具有强大的镕金术,而且意志力过人,纹亦是出奇惊人的脆弱。她似乎需要依蓝德。因为这点,他觉得自己非常幸运。有时候,她让人几乎脑充血。可是,遇见她还是一件幸事。纹跟他没有讨论他的求婚以及她的拒绝,不过依蓝德经常回想起那件事。女人真难懂,他心想,而且我还挑了其中最奇怪的一个。不过,他也没什么立场抱怨。她爱他。所以,他也能应付她的怪癖。纹叹口气,抬起头来看他。当她终于放松时,他低下头吻她,吻了很久,令她叹息出声。之后,她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我们还有另外一个问题。”她静静地说道,“我今天把最后一点天金用完了。”“因为跟杀手战斗?”纹点点头。“嗯……我们知道这是早晚会发生的事。我们的存量不可能一直维持下去。”“存量?”纹问道,“卡西尔只留了六颗珠子给我们。”依蓝德叹口气,更用力地抱紧她。他的新政府应该要继承统御主的天金,传说中的金库里应该存着数量惊人的天金,卡西尔认定他的新王国能够拥有这笔财富,他死的时候坚信这点。问题是,没有人找到那笔库存。他们只找到了一点天金——被做成统御主用来储存寿命的护腕——那些早已被他们花在城市的补给上,而且其中的天金含量其实只有一点点,跟传说中的库存量相差非常多,比那些护腕多上数千倍的天金财富,应该仍在某处。“我们只好再想办法应付了。”依蓝德说道。“如果有迷雾之子攻击你,我杀不死他。”“那是在他也有天金的前提下。”依蓝德说道,“它已经越来越稀有了。我怀疑其他国王也不会有太多。”卡西尔毁了海司辛深坑,世上唯一产天金的地方。但是,如果纹真的得跟有天金的人战斗……不要去想,他告诉自己。你只要不断去找,也许就能买到天金,或是找到统御主的库存,如果它真的存在……纹抬起头,看见他眼中的担忧,而他知道她也推演出跟他一样的结论。如今也没什么选择,纹能将天金的存量用到现在已经非常了不起。可是,当纹退后一步,让依蓝德回到他书桌前时,他忍不住要去想那颗天金可以被如何使用。他的人民冬天时需要粮食。可是,如果卖了那颗金属,他边坐下边想,我们会让更多世界上最危险的镕金术武器落入敌人手中,还是让纹把它用了好。当他重新开始工作时,纹将头探过他的肩膀,遮住灯光。“这是什么?”她问道。“要议会在我的和谈结果出来前不得私自行动的提案。”“又来了?”她歪着头,眯着眼,试图要看懂他的笔迹。“议会拒绝了上一个版本。”纹皱眉。“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们,他们必须接受?你是王。”“听我说。”依蓝德说道,“这正是我一直想要证明的。我只是人,纹。也许我的意见不比他们的好。如果我们一起讨论这份提案,它会比一个人提出的来得好。”纹摇摇头:“它会太懦弱。没有利牙。你应该更相信自己。”“这跟相信无关,跟正义有关。我们花了上千年推翻统御主,如果我做事的方法跟他一样,那又有什么差别呢?”纹转身直视他的双眼:“统御主是个邪恶的人。你是个好人。这就是差别。”依蓝德微笑:“在你心中就是这么简单,对不对?”纹点点头。依蓝德半抬起身,再次吻她。“我们有些人会把事情想得更复杂些,所以你要多担待点。现在,麻烦你从我的灯光前移开,好让我能继续工作。”她哼了哼,还是站起身,绕过桌子,留下一缕香气。依蓝德皱眉。她什么时候用的?她有许多动作快到他根本来不及发现。众多矛盾之处组成这名自称为纹的女子,香水是其中之一。她要进入雾中时,不会用香水,通常只为他而使用。纹喜欢不被人发现,但她也酷爱身上拥有香味——而且如果他没注意到她换了味道,纹还会有点生气。她似乎生性多疑且事事提防他人,但对她的朋友却是无可动摇地忠诚。她夜晚外出时只穿着黑跟灰,非常努力要隐藏自己,但一年前在舞会上见到她时,穿着礼服的她又显得无比自然。不知道为什么,如今她停止穿裙装,也从未解释过为什么。依蓝德摇摇头,继续专心在他的提案上。跟纹相比,政治似乎单纯许多。她双臂靠在书桌上,一边看着他工作,一边打呵欠。“你应该去休息了。”他说道,再次润湿笔尖。纹想了想,点点头,脱下迷雾披风,裹在身上,然后倒在他桌旁的地毯上。依蓝德停下动作。“我不是要你躺那里,纹。”他有点好笑地说道。“外面还有个迷雾之子。”她以疲累且模糊的声音回答,“我不会离开你身边。”她在披风中翻个身,依蓝德注意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痛楚。她正注意不往左身侧施力。她鲜少告诉他打斗的细节。他告诉自己,不要杞人忧天,但没有用。强压下心中的忧虑,他强迫自己再次开始阅读。就在他快要读完,发觉有一小处可以修改的瞬间——门上传来敲门声。依蓝德烦躁地转身,不知道又是谁来打扰他。一秒后,哈姆的头出现在门口。“哈姆?”依蓝德说道,“你还没睡?”“很不幸,没错。”哈姆走入房间。“你又这样熬夜,玛德拉会想杀了你。”依蓝德说道,放下笔。虽然纹有很多怪癖,但至少她跟依蓝德一样,喜欢熬夜。哈姆只是翻翻白眼。他仍然穿着他标准的背心跟长裤。他同意当依蓝德的侍卫队队长时,唯一的条件是他永远都可以不穿制服。哈姆走入房间时,纹睁开一只眼睛,很快又放松下来。“不过也来不及阻止你了。”依蓝德回答,“请问有何贵干?”“我想你应该会感兴趣——我们已经辨认出想杀纹的杀手的身份。”依蓝德点点头:“可能是我认得的人。”大多数镕金术师是贵族,而他对所有史特拉夫麾下的镕金术师都很熟悉。“我觉得不是。”哈姆说道,“那些是西方的人。”依蓝德皱眉沉吟片刻,纹精神一振。“你确定?”哈姆点点头:“所以不太可能是你父亲派来的,除非他很努力在法德瑞斯城招兵买马,他们主要是来自于加尔得跟康拉得家族。”依蓝德靠回椅背。他的父亲据守在邬都,泛图尔的祖地。法德瑞斯跟邬都隔着半个帝国之遥,有好几个月的脚程,所以他父亲雇用西方镕金术师的机率相当低微。“你听说过灰侯·塞特吗?”哈姆问道。依蓝德点点头:“西方统御区自封为王的其中一人。我对他所知不多。”纹坐起身,皱眉:“你觉得是他派来的?”哈姆点点头:“他们一定在等溜进城里的机会。最近几天城门的混乱交通一定让他们有机可乘,这意味着史特拉夫军队抵达以及对纹的袭击两件事是同时发生的,算是巧合。”依蓝德瞥向纹。她迎向他的目光,他看得出来她不完全相信杀手不是史特拉夫派来的。依蓝德则没有这么多疑。几乎每个独裁者都派过杀手来杀他,为什么塞特要缺席?是天金,依蓝德烦躁地心想。他从来没找到过统御主的宝库,却无法阻止帝国中其他的统治者认定他已经把天金藏在某处。“至少,杀手不是你父亲派来的。”向来积极乐天的哈姆说道。依蓝德摇摇头:“我们的血缘关系阻止不了他,哈姆,相信我。”“他是你父亲。”哈姆说着,面露忧色。“那对史特拉夫而言一点都不重要。他没派刺客的原因大概是他懒得动手,不过如果我们撑得够久,他就一定会。”哈姆摇摇头:“我听说过有儿子弑父好取代他们的地位,但父亲杀儿子……不知道老史特拉夫的脑子是哪里有问题,居然想杀你。理论上……”“哈姆?”依蓝德打断他。“嗯?”“你知道我通常很愿意跟你聊天,但我现在真的没时间谈这个。”“噢,对。”哈姆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起身要离开,“我也该回去找玛德拉了。”依蓝德点点头,揉揉额头,再次拿起笔。“记得要召集大家来开会。我们需要组织我们的盟友,哈姆。如果我们想不出个聪明绝顶的计划,这个王国可能就要完了。”哈姆转过身,依然微笑着:“阿依,听你说得未免绝望。”依蓝德望向他:“议会一团混乱,五六支大军阀全副武装准备对我们动手,几乎每个月都有人派杀手来刺杀我,而且我爱的女人正渐渐把我逼疯。”纹对最后一句哼了一哼。“哦,只有这样啊?”哈姆说道,“你看,不怎么严重啊。至少我们的对手不是长生不老的神跟他全能的祭司们。”依蓝德一呆,忍不住轻笑出声。“晚安,哈姆。”他说完,转身回去处理他的提案。“晚安,陛下。”也许他们说得对。也许我发疯了、嫉妒了,或只是笨。我的名字是关,哲人、学者、叛徒。我是发现艾兰迪的人,也是第一个声称他是永世英雄的人。我是开始一切的人。4这副身体没有明显的伤口,仍然倒在原处,村民们不敢动他。他的四肢扭曲成不自然的角度,周围的泥土因为他死前的挣扎而凌乱。沙赛德伸出手,手指沿着其中一道痕迹摸下,虽然东方统御区的土壤比北方的陶土含量高,却仍然偏黑而非褐色。连这么南边的地方都有落灰。被洗干净、堆满肥料的无灰土壤,是只有贵族花园中的装饰植物才能够享用的奢侈品。世界上其他地方只能想办法利用没有处理过的土壤。“你说他死时是一个人?”沙赛德问道,转向身后的一小群村民。一名皮肤黝黑干硬的男子点点头:“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泰瑞司主人。他只是站在那里,附近没有别人,突然间他呆住,就倒在地上扭了一阵,然后就……不动了。”沙赛德继续研究尸体扭曲的肌肉,尸体脸上的表情冻结在痛苦的一刹那。沙赛德带来了他的医疗红铜意识库——也就是束在他右上臂的金属环——以意识探入,找到几本他存在里面的医书,翻阅一阵。的确是疾病,死时症状包括抽搐痉挛,虽然很少会这么快发作后致死,但也不是没有先例。如果不是因为其他的状况,沙赛德不会这么在意这个人的死法。“请你再说一遍你看到的事情。”沙赛德开口。站在众人前面,皮肤干硬的男子叫做特珥,一听这话脸色略微发白。他现在处于蛮尴尬的立场,虽然喜欢引人注意的天性让他想要到处宣称自己的经历,却也害怕引来迷信同伴的怀疑。“我只是经过,泰瑞司主人。”特珥说道,“我就走在二十码之外的小路上,看到老杰得在耕作,他是个很勤奋的人,我们有些人在大人们离开后就不做事了,但老杰得依然继续工作,我想他是知道无论有没有贵族主人,冬天时我们还是要吃东西的。”特珥停了一下,瞥向旁边:“我知道别人怎么说我,泰瑞司主人,但我真的亲眼看见。我经过时是大白天,但这边的山谷里有雾,我就没再往前走,因为我从来不去雾里,这点我太太可以作证。我准备往回走,却看到老杰得他还在工作,好像没看到雾一样。“我打算要叫住他,但还来不及出声,他就……就像我跟你说的那样,我看到他站在那里,然后全身一僵,雾在他身上绕了一下,他开始抽搐扭动,好像有很强壮的东西正抓着他在摇晃,然后,他就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了。”沙赛德依然跪在地上,转过头去看着尸体。特珥显然有编故事的习惯,但这个尸体跟他的故事有诸多令人毛骨悚然的吻合之处,再加上沙赛德自己几个礼拜前的经验——雾在白天出现。沙赛德站起身,面向村民:“请给我一把铲子。”没有人帮他挖坟墓。在南方的大热天中,这是件缓慢、辛苦的工作。虽然秋天已到了,太阳还是很炽烈。陶土很难挖掘,幸好沙赛德多存了一些力量在他的白镴意识库中,现在正是取用的时候。他的确需要,因为他并非强壮的人。身材高挑,四肢修长的他更像是个学者,同时仍然穿着泰瑞司侍从官的鲜艳长袍,也继续剃头,这是他四十多年来担任侍从官养成的习惯。他不想引起土匪的觊觎,没有戴太多珠宝,但他的耳垂又长又大,上面有许多可挂耳环的耳洞。白镴意识的力量略略增强了肌肉,让他看起来较为壮硕,但即便有额外的力气,当他挖完坟墓时,外袍上仍然沾满了汗水跟泥巴。他将尸体推入坟墓中,静静地站了片刻。这人曾是个认真的农夫。沙赛德在宗教红铜意识中寻找合适的宗教,从他创造的多个索引之一开始,当他找到合适的宗教时,才会取出其仪式细节的记忆。在他脑海中出现的文字跟他写下、记忆那时一样清晰,当然,这个记忆在他脑海中会随着时间消失,但在那发生之前,他会将这份记忆送回金属意识中,这就是守护者——他的族人——储存大量知识的方法。今天他选的记忆属于哈达,一个南方宗教,有个专司农业的神灵。跟大多数在统御主时代被压制的宗教一样,哈达的信徒早已绝迹上千年。按照哈达的下葬仪式,沙赛德走到一旁的树木边,或者该说,在这一区勉强可称为树的灌木丛边,拔下一根长长的枝干。村民们好奇地看着他将枝干拿回墓旁,弯下腰,将它插入泥土里,就在坟墓的下方,尸体的头边,然后他站起身,开始将土堆回坟中。农民以暗淡无光的双眼看着他。如此抑郁,沙赛德心想。在五大统御区中,东方统御区是最动荡、最混乱的一个。这里的男子全都年过半百。募兵团很有效率,这个村庄中的丈夫跟父亲们可能都死在了某个不再重要的战场上。很难想象居然有事情能比统御主的独裁高压还可怕。沙赛德告诉自己,因为他跟其他人的贡献,这些人的苦难会结束,他们有一天能获得富足的生活。但他也亲眼看到农夫们被迫自相残杀,孩子们饿死,只因为某个暴君强制“征收”了整个村庄的食粮。他看到盗贼横行霸道,只因为统御主的军队不再巡逻运河。他看到混乱、死亡、憎恨、动荡,而他无法不承认,自己必须担负一部分的责任。他继续填埋坑洞。他受的训练是要成为学者跟家仆,他是一名泰瑞司侍从官,是最有用、最昂贵、地位也最高的仆人。如今,这件事已经没有意义。他从来没挖过坟墓,但他仍然很认真,很努力,充满敬意地进行这项工作。意外的是,进行到一半时,农夫们开始帮他一起将土壤推入洞中。也许这些人还是有希望的,沙赛德心想,感激地让其中一人接过他的铲子,完成工作。当他们结束后,哈达树木的顶端刚好突出在坟墓前方的泥土上。“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特珥问道,朝树枝点点头。沙赛德一笑:“这是个仪式,特珥先生。如果你愿意的话,应该还要搭配一篇祈祷文。”“祈祷文?钢铁教廷的吗?”沙赛德摇摇头:“不是的,朋友。这是一篇以前就有的祈祷文,来自统御主之前的年代。”农民们面面相觑,皱着眉头,特珥搓着下巴。可是,当沙赛德念着他简短的哈达祷词时,没有人说话。结束后,他转向农民们:“它叫哈达教。我想,你们有些祖先是它的信徒。如果你们希望的话,我可以将它的教义教导给你们。”众人静默地站在原地。人数不多,二十几人,多数是中年妇女还有几名较为年长的男子,只有一个年轻人,一脚套着义肢。沙赛德有点意外看到他在农庄中活了这么久,因为大多数贵族会杀死残障与病患,以避免他们浪费资源。“统御主什么时候回来?”一名妇女问道。“我想他不会回来了。”沙赛德说道。“他为什么遗弃我们?”“改变的时候到了。”沙赛德说道,“也许该是学习新的知识,探索新的人生的时候了。”众人一阵骚动,沙赛德无声地叹气。这些人将信仰与钢铁教廷和它的圣务官联系在一起。宗教不是司卡会多加思考的话题,他们对这种事避之不及。守护者们花了上千年搜集跟记忆世界上死去的宗教,沙赛德心想。谁能想到,没了统御主后,人民已经不想知道他们曾经失去的东西?可是,他发现自己无法责难这群人。他们正挣扎着想活下去,原本已经严酷的世界突然变得更加难以预料。他们累了。所以遗忘许久的信仰无法引发他们的兴趣,不也很自然吗?“来吧。”沙赛德说道,转身面向村庄,“我有其他更实用的事情可以教你们。”而我也是背叛艾兰迪的人。因为如今我知道,他绝对不被允许完成他的征途。5纹可以看见城市中到处都是焦虑的迹象。工人们焦虑地四处游走,市场的忙碌也带着一丝忧虑,像是被逼到墙角的老鼠,害怕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面临末日却无处可逃。在过去一年中,许多人都离开了。贵族们逃跑,商人们找寻其他做生意的地方,但在同时,城市里涌入无数司卡,他们不知如何听到了依蓝德的解放宣告,因此带着希望和乐观而来,以一个过度操劳、营养不良,不断被打击的族群而言,他们已经尽力了。因此,虽然众人预言陆沙德很快就会垮,虽然到处都有人窃窃私语说它的军队又小又弱,人民依然留了下来,工作,生活,一如以往。司卡的生活向来就不稳定。看到这么繁忙的市场,还是让纹很不习惯。她走在坎敦街上,穿着习惯的长裤跟衬衫,想着在崩解时期前造访这条街道的情景。当时,这里是一些高级裁缝店。依蓝德解除司卡商人的禁令后,坎敦街就变了。这条道路变成狂乱的市集,充满店铺、小贩、帐篷,为了要吸引刚独立且开始获得薪水的司卡工人,店主们也改变他们的销售方式。过去他们以豪华的橱窗吸引顾客,现在则是大呼小叫,利用店员叫卖,甚至以杂耍来招揽客人。街道忙碌到让纹通常会远远避开,然而今天比平常更加严重。兵临城下的大军引发最后一波狂乱的买卖,人民试图为未来即将发生的事情做好准备,空气中弥漫着剑拔弩张的气氛。少了些街头艺人,多了些叫卖。依蓝德下令八座城门全部关闭,因此逃跑已经不是可以选择的选项。纹在心中暗暗猜想,不知道有多少人后悔留下来。她以稳定却快速的脚步走在街上,双手交握避免肢体显得僵硬。小时候她在十几个不同城市的路上游荡时,就不喜欢人群,因为太难记住这么多人的来去,太难专注于这么多同时发生的忙乱的事情。小时候,她会待在人群边缘,躲藏起来,只偶尔冲出去抓起掉落的钱币或被忽略的食物。现在的她不一样了。她强迫自己挺直背脊,不允许眼睛垂下或试图寻找躲藏的地方。她已经进步很多,但看见人群仍会让她想起过去,而且那永远会是她的一部分。仿佛在响应她的念头一般,两个流浪儿穿过人群,一名穿着面包师傅围裙的壮硕男子对他们大声怒骂。依蓝德的新世界中仍然有流浪儿,不过她心想,付钱给司卡可能让流浪儿的生活大有斩获,因为有更多口袋可以偷取,更多人让店主分心,更多食物可以分配,更多双手来喂乞丐。她很难把她的童年跟现在的世界联想在一起。对她而言,街头上的流浪儿得学会安静、躲藏,晚上才能出门翻垃圾,只有最勇敢的流浪儿才敢割别人的钱袋,因为大多数贵族都认为司卡的性命不值一钱。在她还小时,纹知道有好几个流浪儿被经过的贵族杀害或砍断手脚,只因为他们看了觉得碍眼。依蓝德的法律可能无法消除贫穷——虽然这是他非常想做的事——但街头流浪儿的生活质量确实有改善。他的众多优点,包括这一项,都是她爱他的原因。人群之中仍然有些贵族,全是被依蓝德说服,或认为身家性命留在城内会比出城安全的人。他们或是走投无路,或是软弱,或爱好冒险。纹看着其中一人走过,身边围绕着侍卫,因为她的普通打扮决定忽略她,没多看她一眼。没有贵族女子会像她这样穿着。那我是吗?她心想,停在某间店铺的橱窗旁,看着里面的书籍。这家店的生意向来不大,但利润颇丰,专门服侍无所事事的皇家贵族。她利用镜中的倒影确保没有人要从她背后突袭。我是贵族女子吗? 也许有人会说她的贵族身份只是因为裙带关系。国王爱她,想娶她,而且她是海司辛幸存者的徒弟,即使她的母亲只是司卡,她的父亲——倒绝对是贵族。纹举起手,摸着简单的青铜耳针,这是母亲留给她的唯一纪念品。只是小东西,但纹不确定自己想更了解母亲,毕竟她曾经想要杀掉纹,而且也的确杀了纹的妹妹,后来是瑞恩,纹的同母异父哥哥,救了她。他将满身是血的纹,从才刚刚将耳针刺入纹耳朵不久的母亲臂弯中拉出。可是,纹依然留着那耳针。算是提醒吧。事实上,她不觉得自己是贵族,某些时候她甚至觉得和依蓝德的贵族世界相比,她跟发狂的母亲有更多共同点。在崩解时期前她参加的舞会跟宴会都只是假象,梦一般的回忆,不属于濒临崩毁的政府跟夜夜有杀手出没的世界。况且,纹参与舞会的身份一直都是个骗局,她只是假装是个名叫法蕾特·雷弩的女孩。而她依然在假装。假装不是饿着肚子在街头长大的女孩,不是被鞭打次数远超过受到他人善待次数的女孩。纹叹口气,离开橱窗。但下一间店铺令她忍不住停下脚步。橱窗里面摆了宴会礼服。店里没有客人。在即将被进攻前夕,鲜少有人会想买礼服。纹在敞开的门前停下,几乎像是被人用镕金术拉引而离不开那样。店内的假人身着华丽的礼服,纹看着那些衣物——紧束的腰际跟如钟口般散开的裙摆。她几乎可以想象自己站在周围流泻着轻柔的音乐,桌面雪白的舞会之中,而依蓝德站在他的阳台边,翻着一本书。她差一点要走进店里。但,何必呢?城市即将被攻击了。况且,那些衣服很昂贵。当初她花的是卡西尔的钱,现在她花的是依蓝德的钱,而依蓝德的钱就是王国的钱。她背对礼服,走回大街。那些已经不是我了。法蕾特对依蓝德无用。他需要的是一名迷雾之子,而不是别扭地穿着不合身礼服的女孩。她昨晚的伤口已经变成瘀青,提醒她自己的处境。它们愈合的状况很好,她一整天都在大量燃烧白镴,不过身体大概还要僵硬好一会儿。纹加快脚步,走向牲畜栅栏,但边走边瞥到有人正在跟踪她。也许用“跟踪”这个词还太高估对方的行为了,那个人显然不擅长隐藏自己,他的头顶即将光秃,两旁的头发却留长,身上穿着一件简单的司卡罩袍:米色的单件长衣,因灰烬而染黑。这下可好了,纹心想。这就是她避开市集跟任何司卡聚集地的原因之一。她再次加快脚步,那个人也增加了速度。很快地,他笨拙的动作引来注意力,但大多数人没有咒骂他,反而尊敬地停下脚步,甚至还有人加入他,不久之后,纹身后跟了一小群人。有一部分的她想抛下钱币立刻飞走。是啊,纹半挖苦自己,大白天用镕金术,这样才不会有人注意到嘛。所以她叹口气,转身面对众人。没有一个人看起来有威胁性,男性都穿着长裤跟暗色衬衫,女子穿着一件式实用的裙装,几个男子则穿着满是灰烬的单件罩袍。幸存者祭司。“继承者贵女。”其中一人说道,上前跪倒在地。“不要这么称呼我。”纹低声说道。祭司抬头看着她:“求你。我们需要方向。我们摆脱了统御主,但现在该怎么办?”纹后退一步。卡西尔知道他做了什么吗?他建立起司卡对他的信仰,然后以殉道者的身份死去,让他们愤而起身反抗最后帝国。他有想过之后的事情吗?他有预见到幸存者教会的成立,同时将卡西尔取代统御主作为神明来崇拜吗?问题是,卡西尔没有留下任何教条给他的追随者。他唯一的目标就是打败统御主,有一部分是为了复仇,一部分是为了确立他的影响,还有一部分,纹希望,也是因为他真心想要解放司卡。但现在怎么办?这些人一定跟她有同样的感受,感觉彷徨无依,没有光芒可以指引他们。纹当不了那道光芒。“我不是卡西尔。”她低声说道,又退了一步。“我们知道。”其中一人说道,“你是他的继承人。他离开了,这一次是你幸存下来。”“求求你。”一个妇女说道,上前一步,手中抱着一名年幼的孩童,“继承者贵女。如果打倒统御主的手能摸摸我的孩子……”纹试图退得更远,但发觉自己已经抵上人墙。女子靠得更近,纹终于举起迟疑的手,摸上婴儿的额头。“谢谢你。”女子说道。“你会保护我们,对不对,继承者贵女?”一个年轻人问道,他不比依蓝德大多少,有着脏污的脸庞跟诚实的双眼,“祭司说你会阻止那支军队,只要你在,士兵就无法进城。”这句话超过了她忍耐的极限。纹模糊地低声应了一句,然后转身从人群间挤出。幸好信众们没有再跟着她。当她终于慢下脚步时,她不断深呼吸,不是因为疲累。她走入两家商店间的小巷,站在阴影中,双臂紧抱自己。她花了一辈子的时间想着该如何如何不受他人注目,如何能显得安静且无足轻重。现在,她不再有这些选择。那些人期待她什么?他们真的认为她能靠一己之力阻止那支军队吗?她在训练的早期就学会一件事:迷雾之子并非无敌。她能杀死一个人。十个人会让她有点难以招架。一支军队……纹控制住自己,深呼吸几口。良久后,她走回忙碌的街道,目的地已然不远——一间很小,单面开放的帐篷,四面有栅栏。商人懒洋洋地靠在旁边,他是一名臃肿的男子,只有一半的头上有头发。纹呆站在原地片刻,无法判断那是因为疾病、受伤,或纯粹是喜好。男人看到她站在栅栏边时,精神一振,拍落身上大量的灰尘,大摇大摆地走向她,露出仅存的几颗牙齿,假装他没听过也不在乎城外的军队。“啊,年轻的小姐。”他说道,“在找小狗吗?我有任何女孩看了都会爱上的小幼犬,让我抱一只来,你一定会觉得那是你见过最可爱的小东西。”纹双臂交握,看着男子伸手从栅栏里抓出一只小狗。“不对。”她说道,“我是来找狼獒的。”商人抬起头:“狼獒,小姐?那不是给你这样的女孩子的宠物,那些是凶猛的野兽。我帮你找只可爱的毛毛狗,很可爱又很聪明的。”“不。”纹拦下他的动作,“抱一只狼獒来给我。”男子再次停下脚步,看着她,在身上不雅的几处地方抓了抓。“好吧,那我去看看……”他走向离街边最远的栅栏。纹静静地等着,尽量低着头避开气味,听着商人对他的动物大喊,挑选合适的一只。过了一阵子,他终于拉着一条狗走回到纹身边。的确是条狼獒,但身体不大,眼神温柔乖顺,显然脾气相当温和。“它是那一窝里最小的。”商人说道,“我敢说是适合年轻女孩的好动物,应该也会是条好猎犬。这些狼獒的嗅觉远远好过任何动物。”纹准备掏出钱袋,低头时看到狗儿喘气的脸,它似乎正在对她微笑。“拜托,我的统御主啊。”她怒道,推开狗跟主人,直接走到后面的栅栏。“小姐?”商人疑问道,不确定地跟在她身后。纹在四周搜寻着狼獒,她看到一头巨大的黑灰色猛兽被绑在前方的木棍上,反抗地盯着她,喉咙发出低咆。纹指着它问:“那头多少钱?”“那头?”商人问道,“好小姐,那是看门犬,是用来放在贵族的庄园中四处跑,攻击任何擅入的人的。那是最残暴的动物之一啊!”“好极了。”纹说道,掏出几枚钱币。“好小姐,我不可能将它卖给你,不可能的。我敢打赌,它比你还要重一倍以上。”纹点点头,拉开栅门,大步走进去。商人大声叫喊,但纹直接走到狼獒面前。它开始疯狂地对她吠叫,嘴角白沫四溅。抱歉了,纹心想。她燃烧白镴,弯身冲上前,一拳捶向动物的头。动物全身一僵,脚步一阵蹒跚,然后失去意识倒在地上。商人停在她身边,嘴巴合不起来。“绳子。”纹命令道。他递上一条绳子,让她将狼獒的四条脚捆绑在一起,她骤烧白镴,将动物甩到肩上,身侧的痛楚只让她略略皱眉。这东西的口水最好不要滴到我的衬衫,她心想,将一些钱币递给商人,走回皇宫。 纹将昏迷的狼獒甩在地上。门口的守卫在她进门时投以奇特的目光,但她已经习惯了。她掸掸双手的毛屑。“那是什么?”欧瑟问道。它回到了她在皇宫的房间,但现在的身体显然已经不堪负荷,必须在平常人类没有肌肉的地方形成肌肉才能让骨架维持完整,而且在愈合的过程中,整个身体看起来极不自然,同时,它身上仍穿着前一夜沾满鲜血的衣服。“这个。”纹说道,指着狼獒,“你的新身体。”欧瑟呆了瞬间。“那个?主人,那是条狗。”“是啊。”纹说道。“我是个人。”“你是只坎得拉。”纹说道,“你能模仿皮肤跟肌肉。毛呢?”坎得拉看起来并不高兴。“我不能模仿。”它说道,“但我能使用那动物原本的毛,就像我可以用它的骨头一样……难道没有别的身体吗?”“我不会为你杀人,坎得拉。”纹说道,“而且就算我杀人,我也不会让你……吃了他们。况且,这具身体比较不显眼,如果我一直换不同的陌生男子当侍从官,会有人说闲话的。我过去几个月以来一直在跟大家说想把你换掉。我会跟他们说,我终于让你离开,不会有人想到我的新宠物其实就是我的坎得拉。”她转身朝尸体点点头。“这个很有用。人们不会像留意人那样注意狗,所以你能窃听到很多对话。”欧瑟眉皱得更深:“我不轻易做这种事。你必须透过契约来强迫我。”“好。”纹说道,“这是我的命令。要花多久?”“一般的身体只需要几个小时。”欧瑟说道,“这可能会花更久时间。那么多毛要看起来正常是个大挑战。”“那你现在就该开始了。”纹说道,转向门口,但她在出去的途中,注意到书桌上有个小盒子。她皱眉,走过去掀起盖子,里面有张小卡片。 纹贵女:这是您要求的下一种合金。铝不容易取得,但一个贵族家庭最近离城,我买到了他们的一些餐具。我不知道会不会成功,但我相信这值得尝试,我将铝混合百分之四的红铜,感觉成果很有潜力。我读过这种组合,它叫做硬铝。您的仆人,泰利昂 纹微笑,将纸条放在一旁,拿出盒子里其他的东西:一小袋金属粉跟一块薄薄的金属条,两者应该都是这个叫做“硬铝”的金属。泰利昂是镕金金属师傅。虽然他本身并非镕金术师,但几乎毕生都在为迷雾之子跟迷雾人铸造合金跟创造金属粉。纹将袋子跟金属条收入口袋,转向欧瑟。坎得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今天送来给我的?”纹问道,朝盒子点点头。“是的,主人。”欧瑟说道,“就在几个小时前。”“你居然没告诉我?”“抱歉,主人。”欧瑟波澜不惊,“你没有命令我要告诉你是否有收到东西。”纹恨恨地咬牙。它知道她有多焦虑地等待泰利昂送另一种合金来。他们之前试用过的合金都不对。知道某处有一种镕金金属等待被发掘让她很不安。除非找到,否则她不会罢休。欧瑟坐在原处,脸上的表情淡漠,昏倒的狼獒依然躺在它面前的地上。“你快处理那具身体。”纹说道,转身离开房间去找依蓝德。纹最后在书房找到依蓝德,他跟一个熟悉的身影一起在研读某些文件。“老多!”纹说道。他前天一到后就进房休息,因此她并没有时间多跟他交谈。多克森抬头,微笑。他矮壮却不胖,黑色的短发,脸上依旧留着他惯常的半长胡子。“哈啰,纹。”“泰瑞司怎么样?”她问道。“很冷。”多克森回答,“我很高兴能回来,不过我真希望回来时没发现外面那支军队。”“无论如何,我们都很高兴你回来了,多克森。”依蓝德说道,“没有你,王国差点四分五裂了。”“看起来不像啊。”多克森说道,阖上一个档案夹,放回一叠档案的最上头,“看来我不在时,皇家事务局把事情维持得很好,你们根本不需要我。”“胡说。”依蓝德说道。纹靠着门,看着两人继续他们的讨论,强做欢颜。两个人都下定决心要让这个王国存续,即使是要他们假装喜欢彼此。多克森指着文件中的各处,讨论财务,还有他去依蓝德统治之下的外围村庄时所发现的问题。纹叹口气,望向房间对面。阳光从彩色玫瑰窗透进来,让不同的色彩照耀在活页夹和桌子上。即便到了现在,纹仍然不习惯贵族堡垒中随处可见的华丽布置。那扇红色与浅紫的窗户既繁复又美丽,但贵族们显然觉得它平凡到只适合放在堡垒的简陋房间之中,像依蓝德现在的书房这样。房间里堆满了书,屋顶到地板间都是书柜,但已装不下依蓝德日渐增加的藏书量。她向来对依蓝德的阅读品味没什么兴趣,里头大多数都是政治或历史书籍,题材跟古老的书页一样枯燥。许多都曾是钢铁教廷的禁书,但这些老哲学家能把最禁忌的议题写得极端无聊。“好了。”多克森说道,终于阖起他的活页夹,“在你明天的演说前,我还有些事情要做,陛下。哈姆跟你说过明天晚上还有城市防卫会议吗?”依蓝德点点头:“如果我能说服议会不要把城市交给我父亲,之后我们必须想出策略来应付这支军队。我明晚会派人去找你。”“很好。”多克森说道,朝依蓝德点点头,对纹眨眨眼睛,然后走出了拥挤的房间。多克森一关上门,依蓝德便叹口气,靠回他丰软的椅子。纹走上前:“他真的是个好人,依蓝德。”“噢,我知道。不过好人不代表讨人喜欢。”“他也很好相处。”纹说道,“坚定,冷静,可靠。我们整团人都依赖他。”虽然多克森不是镕金术师,他仍是卡西尔的第一副手。“纹,他不喜欢我。”依蓝德说道,“真的……我很难跟用那种眼神看我的人好好相处。”“你没给他公平的机会。”纹抱怨,停在依蓝德的椅子边。他抬起头看她,露出疲累的笑容,背心散开,头发简直一团乱。“嗯……”他懒懒地握住她的手,“我喜欢这件衬衫,红色很适合你。”纹翻翻白眼,让他轻轻将她拉入椅子上吻她。他的吻带有激情,可能还有对生命中恒常事物的需要。纹响应,感觉自己贴近他时逐渐放松。数分钟后,她叹口气,觉得舒坦了很多。她钻入他身旁,跟他坐在同一张椅子上。他将她拉近,让椅子沐浴在透过窗户照入的阳光下。他微笑,瞥向她:“你……好像用了新的香水。”纹哼了一声,头靠在他的胸前:“那不是香水,依蓝德。是狗味。”“噢,幸好。”依蓝德说道,“我还担心你疯了。那么,请问你为什么会想要闻起来是狗的味道呢?”“我去市场买了一条狗,把它抱回来喂给欧瑟,当成它的新身体。”依蓝德一愣。“纹,这真是太聪明的主意了!没有人会怀疑狗是间谍。不知道以前有没有人想到过……”“一定有。”纹说道,“毕竟这么做实在太方便了,不过我猜想到这件事的人不会去跟别人分享。”“有道理。”依蓝德说道,再次靠回椅背。两人如此贴近,纹可以感觉到他的身体依然紧绷。明天的演讲,纹心想。他在担心。“不过,我得承认一件事。”依蓝德懒洋洋地说,“我有点失望你不是用狗味的香水。以你的社会地位,我可以想象一些当地的贵族仕女会试图模仿你,那样就太有趣了。”她挺起身,抬头看着他得意洋洋的笑容:“你知道吗?依蓝德,有时候很难知道你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真的呆。”“那不是让我显得更神秘吗?”“你要这么说也行。”她再次贴近他。“不不,你听我说,你还没看出这正是我聪明的地方。”他说,“如果一般人分不出我什么时候是白痴,什么时候是天才,那也许他们会把我犯的错都视为绝佳的政治操作。”“只要他们不把你绝佳的政治操作视为错误就好。”“应该不会。”依蓝德说道,“我想我最近没什么会让人看错的地方。”听到他僵硬的口气,纹担忧地抬起头,但他笑了笑,转移话题:“所以欧瑟要变成狗了,那它晚上还能跟你一起行动吗?”纹耸耸肩:“我想是吧,但我其实打算这一阵子不要带它。”“我希望你能带着它。”依蓝德说道,“你每晚出去都把自己逼到极限,让我很担心。”“我应付得来。”纹说道,“总要有人守护你。”“是啊。”依蓝德说道,“但谁来守护你?”卡西尔。即便到现在,这仍然是她直觉的反应。她认识他还不到一年,但那一年是她这辈子中,第一次感觉到受人保护。卡西尔死了。她,跟全世界的人一样,都必须学会如何在没有他的情况下活下去。“我知道你那天晚上跟那群镕金术师对战时受伤了,”依蓝德说道,“所以知道有人跟你在一起,有助于我的心灵健康。”“坎得拉不是保镖。”纹说道。“我知道。”依蓝德说道,“可是它们极端忠诚。我从来没听说过有哪只坎得拉会破坏契约。它会照看你。我担心你,纹。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晚不睡,一直在写提案吗?我睡不着,我知道你可能正在哪里战斗,甚至更严重的,躺在某条街道上等死,只因为没有人去帮你。”“我有时候会带欧瑟一起。”“是的。”依蓝德说道,“但我也知道你会找借口把它留下。卡西尔帮你买到一名极为宝贵的仆人。我不了解你为什么这么努力地回避它。”纹闭起眼睛:“依蓝德。它吃了卡西尔。”“那又怎么样?”依蓝德问道,“卡西尔已经死了。况且,那是卡西尔下的命令。”纹叹口气,睁开眼睛:“我只是……不信任那东西,依蓝德。那怪物不自然。”“我知道,”依蓝德说道,“我父亲向来雇用坎得拉。欧瑟多少能帮上忙,答应我你会带着它。”“好吧。可是我想它也不喜欢这样的安排。当它在扮演雷弩,而我在扮演它的侄女时,我们就处不来。”依蓝德耸耸肩:“它会遵从契约。这才是最重要的。”“它是遵从契约。”纹说道,“可是那不是它自愿的。我敢发誓,它很喜欢让我气急败坏。”依蓝德低头看着她:“纹,坎得拉是绝佳的仆人,它们不会做这种事。”“不,依蓝德。”纹说道,“沙赛德才是绝佳的仆人。他喜欢跟人在一起,帮助他们,我从来不觉得他厌恶我。欧瑟可能会遵照我的每个命令,但它不喜欢我,它从来就不喜欢我。我看得出来。”依蓝德叹口气,揉揉她的肩膀:“你不觉得你有点不理性吗?你没有理由要如此恨它。”“哦?”纹问道,“就像你没有理由跟多克森处不来?”依蓝德一愣,然后叹口气。“你说得有道理。”他说道,一面继续摸着纹的肩膀,一面抬头望着天花板,若有所思。“怎么了?”纹问道。“我做得不是太好,对不对?”“别傻了。”纹说道,“你是个很棒的王。”“我也许是个差强人意的王,但我不是他。”“谁?”“卡西尔。”依蓝德轻轻说道。“依蓝德,没人要你当卡西尔。”“哦?”他回答,“这就是为什么多克森不喜欢我。他憎恨贵族,从他的言行举止中都看得出来。由他的过去来看,我其实也不能真的怪他什么,但无论如何,他不认为我该当王,他认为我的位置应该是由某个司卡来担任,最好是卡西尔。他们都这么认为。”“胡说八道,依蓝德。”“是吗?如果卡西尔还活着,我会是王吗?”纹一愣。“你明白了吧?他们接受我,不论是平民,商人,甚至是贵族,但在他们的心底,其实宁愿我是卡西尔。”“我不这么希望。”“真的?”纹皱眉,然后坐起身,转个方向,让自己顺着躺椅跪伏在依蓝德的上方,两人的脸只有几寸远:“你永远不准这么想,依蓝德。卡西尔是我的老师,但我不爱他。不像我爱你这样。”依蓝德深深望入她的双眼,然后点点头。纹深吻了他,然后再次缩在他身边。“为什么不爱?”依蓝德良久后问道。“嗯,首先呢,他好老。”依蓝德轻笑:“我记得你也取笑过我的年纪。”“那不一样。”纹说道,“你比我只大几岁。卡西尔根本是老头了。”“三十八岁不是老头。”“差不多了。”依蓝德再次轻笑,但她看得出来,他对于她的答案不完全满意。为什么她选了依蓝德,而非卡西尔?卡西尔才是那个有远见的人,是英雄,是迷雾之子。“卡西尔是个伟大的人。”纹轻轻说道,让依蓝德摸着她的头发,“可是……依蓝德,他有他的问题。令人害怕的问题。他很极端,瞻前不顾后,甚至有点残忍,学不来宽容。他会毫无罪恶感,甚至毫不在乎地杀人,只因为他们支持最后帝国或是为统御主工作。“我可以将他当成老师和朋友般敬爱,但我不认为我能爱他,由衷地爱那样的人。我不怪他,他跟我一样是街头出身,当你为了生存需要如此辛苦地挣扎时,你会变得坚强,也会变得严厉。无论是不是他的错,卡西尔都……太像我年纪更小时所认识的一些人。当然阿凯比他们好太多太多,他内心善良,也的确为了司卡牺牲性命,但他实在太冷酷了。”她闭起眼睛,感觉依蓝德的温暖。“你,依蓝德·泛图尔,就是好人。一个真正的好人。”“好人无法成为传说。”他低声说道。“好人不需要成为传说。”她睁开眼睛看着他,“他们无论如何都会做对的事情。”依蓝德微笑,然后亲吻她的头顶,靠回椅背。两人在充满温暖阳光的房间里,放松地躺了好一阵子。“他曾经救过我一命。”依蓝德终于说道。“谁?”纹惊讶地问道,“卡西尔?”依蓝德点点头:“在鬼影跟欧瑟被逮捕,卡西尔死去那天。当哈姆跟一群士兵试图要放走囚犯时,广场陷入一片乱斗。”“我在那里。”纹说道,“跟微风和老多一起躲在一条小巷里。”“真的?”依蓝德说道,口气听来觉得有点好笑。“因为我去找你。我以为他们把你跟欧瑟一起逮捕了,那时它仍假装是你的叔叔。我试图要去笼子那里把你救出来。”“你去做什么?依蓝德,那个广场是座战场!我的统御主,那里面有审判者啊!”“我知道。”依蓝德浅浅地微笑,“因为想杀我的那个人就是审判者。他都举起了斧头之类的,然后……卡西尔出现了。他撞上审判者,将他推倒在地。”“可能只是巧合。”纹说道。“不。”依蓝德轻声说道,“他是特地来的,纹。当他跟审判者对打时,看了我一眼,我从他的眼中看了他的来意。我一直都在想那个瞬间。每个人都告诉我,卡西尔甚至比老多更憎恨贵族。”纹想了一下。“他……在最后开始有点改变了,我想。”“改变到愿意冒生命危险去救一名与他毫无关系的贵族吗?”“他知道我爱你。”纹露出浅浅的微笑说道,“我想,在最后,这一点战胜了他心中的恨。”“我没想到……”依蓝德话还来不及说完,就看到纹转过头。她听到声响。有脚步声。她坐起身一秒后,哈姆的头探入房间。不过当他看到纹坐在依蓝德的腿上时,他停下脚步。“噢。”哈姆说道,“抱歉。”“别走,等一下。”纹说道。哈姆又探入头,纹转向依蓝德:“我差点忘记今天来找你的原因。我今天刚收到泰利昂寄给我的新包裹。”“又一个?”依蓝德问道,“纹,你什么时候才会放弃?”“我不能冒这个险。”她说道。“它不可能这么重要吧?”他问道,“如果所有人都忘记最后一个金属有何效用,那它一定不是特别强大。”“这是一个可能。”纹说道,“也可能它的力量大到教廷很努力要守住这个秘密。”她从椅子上滑下来站起身,从口袋中掏出布袋跟薄金属条。她将金属条递给从沙发椅上坐起的依蓝德。反射着银光的金属跟它的原生金属——铝——一样,轻得不像真的。镕金术师一不小心燃烧到铝时,会将体内所有其他金属全部烧光,因此,铝一直是钢铁教廷的秘密。纹会知道铝的用处完全是因为有一晚曾被审判者逮到并灌食过,正是她杀死统御主的前一个晚上。一直以来,正确的铝合金比例都是个谜。镕金术用的金属都是成双成对的:铁跟钢,锡跟白镴,红铜跟青铜,锌跟黄铜。铝跟……某样东西。希望那是个强大的东西。她的天金已经用完了,需要其他替代品。依蓝德叹口气,将金属条递还给她。“你上次烧这种东西时病了两天,纹。我吓死了。”“它害不死我的。”纹说道,“卡西尔向我保证过,燃烧比例不正确的合金只会让我很不舒服。”依蓝德摇摇头:“卡西尔偶尔也会犯错的,纹。你不是说他误解了青铜的效用吗?”纹一时间无法回应。依蓝德的担心如此恳切,她感觉到自己有点被说服。但是……当城外的军队进攻时,依蓝德会死。城里的司卡应该能够活下来,毕竟没有统治者会蠢到将如此繁荣城市中的居民屠杀殆尽,但王一定会被杀。她打不过一整团军队,在准备工作上也出不了什么力。但是,镕金术是她的特长,而她越擅长操纵金属,就越能保护自己所爱的男人。“我必须试试看,依蓝德。”她说道,“歪脚说史特拉夫不会立刻攻击,因为他还需要几天让他的士兵休整以及探查城中状况,意思是我不能再等下去。如果这块金属真让我病倒,至少我还能有时间复原,来得及参与战斗,前提是我必须现在就试。”依蓝德表情越发严肃,却没有阻止她,经验告诉他制止不是对待纹的最佳方法。于是,他站起身:“哈姆,你觉得这么做好吗?”哈姆点点头。他是名战士:对他而言,冒险是合理的。她请他留下来是因为万一不顺利,她需要他将她抱回床上。“好吧。”依蓝德说道,无奈地回身面向纹。纹坐回椅子上,向后靠稳,捏起一小撮硬铝粉,吞了下去。她闭起眼睛,感觉体内的镕金存量。常见的八种都在,而且分量充足,体内并无天金或金,也没有两者的合金。就算她有天金,那么稀少的金属也只能用在紧急情况,而除了天金之外剩下的三种不觉的金属没有太大用途。新的金属存量出现,跟前四次一样。每次她燃烧铝合金,立刻就会感到一阵炫目的头痛。我怎么就是学不乖……她心想,咬紧牙关,探入体内,将新的合金点燃。什么事都没发生。“你试了吗?”依蓝德担心地问道。纹缓缓点头:“没有头痛,可是……不觉得这个合金有什么功效。”“可是它正在燃烧?”哈姆问道。纹点点头。她可以感觉到体内有着熟悉的温热感,一小簇火焰告诉她,金属正在燃烧。她试着动了动,却分辨不出这金属对她的身体有何影响,最后只能抬头耸耸肩。哈姆皱眉:“如果它不会让你不舒服,那你就找对了合金比例。每种金属只有一种正确合金比例。”“也许吧。”纹说道,“但说不定真相并非我们以为的那样。”哈姆点点头:“这是什么合金?”“铝跟红铜。”纹说道。“有意思。”哈姆说道,“你完全没感觉?”纹摇摇头。“你得再多试试看。”“看来这次是我运气好。”纹将硬铝熄灭后说,“泰利昂推断,只要我们手中有足够的铝,大概有四十种合金可以试试看。这只是第五种。”“四十种?”依蓝德难以置信地问,“我没想到原来可以有这么多种合金!”“不一定需要两种金属才能做出合金。”纹心不在焉地说,“只要一种金属加别的东西就好。例如钢,那是铁跟碳的合金。”“四十种……”依蓝德又复诵了一次,“你每一种都要试?”纹耸耸肩。“总要有个开始。”依蓝德一听这话,脸上立刻浮现担忧的表情,但什么也没说。“对了,哈姆,你找我们什么事?”“没什么大事。”哈姆说道,“我只是来看看你想不想打两场。外面那支军队让我全身不舒服,而且我想你多练习一下木杖也不是坏事。”纹耸耸肩:“好啊。”“阿依,你要一起来吗?”哈姆问道,“顺便练练?”依蓝德大笑:“跟你们之一对打?我可要顾到我的皇家体面啊。”纹抬头看着他,微微皱起眉头:“你真的应该多练习一下,依蓝德。你连剑都握不好,你的决斗杖也用得糟糕透顶。”“有你保护我,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纹眉皱得更深了:“我们不可能随时在你身边,依蓝德。如果你比较擅长保护自己,我就不必这么担心。”他只是微笑着将她拉起来:“有一天我会练的,我保证。可是今天不行,我心里挂着太多事情。就让我去观摩一下好吗?也许光是看着你们,我就能学到点技巧。我偏好任何不需要被女孩子打得满地找牙就能学会的武器训练。”纹叹口气,但没再坚持。我现在要写下这些纪录,将之刻在一块金属板上,因为我害怕。为自己的安危感到害怕。是的,我承认我只是凡人。如果艾兰迪真的能从升华之井返回,我很确定他的首要目标会是我的性命。他不是个邪恶的人,却是个无情的人。我想,他会这样,都是因为他所经历的事。6依蓝德靠在护栏边,望着校场。有一部分的他真的想下场跟纹和哈姆一起练习,但绝大部分的他不认为有此必要。他心想,所有可能对我下手的杀手都应该是镕金术师。我就算训练个十年也不是他们的对手。在校场内,哈姆甩了几下木杖,接着点点头。纹握着比自己长一尺有余的木杖踏上前。看着他们,依蓝德忍不住比较起两人的差异。哈姆有着战士的强壮身形跟壮硕肌肉,纹却只穿着贴身衬衫跟长裤,少了披风的掩饰,她看起来比平常还瘦弱。哈姆接下来的话更强调两人间的差异。“我们是在练习木杖,不是钢推或铁拉,不要用白镴以外的金属,可以吗?”纹点点头。他们经常以这种方式对打练习。哈姆声称无论一名镕金术师有多强大,基础练习都是无可取代的,不过他让纹用白镴,因为他认为如果不习惯烧它,突然增强的力量跟灵敏度只会让身体手足无措。校场是一座中庭,位于皇宫的军舍旁边,周围是一条开放式的长廊。依蓝德站在长廊中,屋顶帮他的眼睛遮去了刺目的艳红太阳,令他感到相当舒适,轻飘飘的落灰又开始下起,偶尔有大片灰烬从空中飘落。依蓝德环住双臂,靠在栏杆上,偶有士兵从他身后走过,忙着去办事,但也有些人驻足观看。对城堡守卫们来说,观看纹和哈姆的对打是个愉快的休闲活动。我应该要继续去修改提案的,依蓝德心想。不是站在这里看纹练武。可是……过去几天来的压力紧绷到让他很难找到再去读一遍演讲稿。他真正需要的是花点时间思考,所以,他静静地站在这里观看。纹谨慎地靠近哈姆,双手坚定地握着木杖。过去的依蓝德会觉得仕女不该穿着长裤跟衬衫,但他跟纹相处的时间已经久到习惯了她这样的穿着。礼服跟裙装是很美,但简单的式样看起来更适合她,因为那让她看起来很自在。况且,他还蛮喜欢薄衣服穿在纹身上的样子。纹通常会让对方先攻,今天也不例外。哈姆首先展开攻势,两人的木杖传出一阵敲击声。纹虽然身形娇小,却丝毫不落下风。两人迅速交手数招,接着各自退开,小心翼翼地绕着对方寻找机会。“我赌女孩赢。”依蓝德注意到有人正一跛一跛地沿着走廊朝他走来,于是转身,看到歪脚站到他旁边,啪的一声将一枚十盒金钱币拍到栏杆上。依蓝德朝他的将军投以微笑,歪脚则是狰狞地咧嘴。大家都明白,这是他打招呼的方式。依蓝德很快就喜欢上纹的伙伴们——多克森除外——不过他花了一段时间才习惯歪脚。这矮小的老人的脸长得像是扭曲的蘑菇,似乎随时都不满地眯着眼睛,讲话的声音听起来也闷闷不乐。不过,他是一名才华洋溢的工匠,更是一名镕金术师。他是个烟阵,不过已经鲜少使用他的力量。将近一年来,歪脚担任依蓝德军队的将军。依蓝德不知道歪脚是从哪里学会如何带领士兵,但他非常擅长,也许是因为他腿上多出一条疤痕的同时,除了赢得歪脚的外号之外,也学会了兵法。“他们只是在练习对打,歪脚。”依蓝德说道,“不会有人‘赢’的。”“他们最后一定会认真起来。”歪脚说道,“从没有例外。”依蓝德想了想。“你这是要我赌纹输啊。”他终于说道,“这对我的健康来说,应该不太好。”“那又怎么样?”依蓝德微笑,掏出一枚钱币。他还是有点怕歪脚,所以不想冒犯他。“我那不争气的侄子去哪里了?”歪脚一面看着两人对打一面问道。“鬼影?”依蓝德问,“他回来了?他是怎么进城的?”歪脚耸耸肩。“他在我门口放了件东西。”“礼物?”歪脚哼了一声:“是一名叶伐城的大师的雕刻作品。上面贴了张纸条,写说‘老头,让你见识见识真正的大师作品长什么样’。”依蓝德轻笑,但被歪脚瞪了一眼,又不敢再笑下去。“小兔崽子的胆子从来没那么大过。”歪脚嘟囔道,“我敢发誓,都是被你们这帮人带坏的。”歪脚几乎像是在微笑。还是说,他是认真的?依蓝德从来都分不清楚歪脚是真如表面上那么脾气恶劣,还是其实自己一直都被他耍得团团转。“军队的情况如何?”依蓝德终于问道。“乱七八糟。”歪脚说道,“你想要一支军队?那你得再给我一年的训练时间。现在这群小伙子连拿棍子的老太婆们都打不过。”太好了,依蓝德心想。“不过现在也没办法。”歪脚抱怨,“史特拉夫正在建造一些基本防御工事,但他主要是让士兵休整。这个周末他应该就会进攻。”校场里的纹跟哈姆继续练习。目前的进展很慢,哈姆正在花时间停下来解释一些原则或是姿势。依蓝德跟歪脚看了一段时间,对打逐渐变得激烈,每场的时间渐渐拉长,两人开始认真起来,脚步在坚实的灰土地上踢起一阵阵烟雾。虽然两人力气、臂长、训练天差地别,纹还是让哈姆费了不少力气。依蓝德发觉自己不由自主地微笑。将近两年前,依蓝德第一眼看到她时,就发觉她是“特别”的,只是到现在他才开始明白,光是“特别”两字有多不足以形容纹。一枚钱币敲了敲木头栏杆。“我也是押纹赢。”依蓝德惊讶地转身。说话的男子也是士兵,跟其他士兵一起站在后面观看。依蓝德皱眉:“你是……”然后,他没再问下去。那个胡子不对,站姿也太挺——站在后面的人一定是“那家伙”,错不了。“鬼影?”依蓝德不可置信地问道。年轻男孩在很明显的假胡子后面微笑:“是叫哪门啊?”依蓝德的头立刻开始痛了起来:“统御主的,你该不会又开始说起方言了吧?”“偶尔怀旧时讲个两句而已。”鬼影边笑边说道。他的口音显示了他的东方血统。依蓝德刚认识男孩的前几个月,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幸好,他逐渐摆脱了街头方言,一如不再合身的旧衣服。如今这个身高超过六尺的十六岁年轻人跟依蓝德一年前见到的火柴棒已经截然不同。鬼影靠在依蓝德身旁的栏杆上,摆出青少年特有的散漫姿态,完全毁掉了士兵的形象。当然,他的确也不是士兵。“为什么要扮装,鬼影?”依蓝德皱眉问道。鬼影耸耸肩:“我不是迷雾之子。我们这种比较普通的间谍不会飞檐走壁,只好用别的方式搜集情报。”“你站在那里多久了?”歪脚问道,瞪着他的侄子。“你来之前我就到了,老头子。”鬼影回答,“然后回答你的问题,我两天前回来的,其实比多克森还更早到,我只是想在回报之前先休息一下。”“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依蓝德开口,“我们现在正在打仗。这可不是休假的好时机。”鬼影耸耸肩:“我只是不希望你又把我派到别处,如果这里要开战,我希望能在这里。那才刺激嘛。”歪脚一哼:“那你这套制服又从哪弄来的?”“呃……这个嘛……”鬼影眼光偷溜到一边,稍微又变回依蓝德初识他时,那个没有多少自信的男孩。歪脚低声骂了两句没大没小,依蓝德只是大笑,拍拍鬼影的肩膀。男孩微笑地抬起头。虽然他一开始不引人注意,但事实证明,他跟纹前任团员中的任何一人同样重要。身为锡眼,就是能燃烧锡来增强感官的迷雾人,鬼影可以听到远方的交谈,更可以看到远处的细节。“无论如何,欢迎你回来。”依蓝德说道,“西边有什么消息?”鬼影摇摇头:“我很不愿意自己说话时听起来像是坏脾气的叔叔,但西边的情况并不好。你知道关于统御主的天金在陆沙德的传言吧?又出现了,而且这次比先前都还流传更广。”“我以为这件事情已经处理好了?”依蓝德说道。微风跟他的手下花了将近六个月散布谣言,误导所有军阀,让他们相信天金一定是被藏在另外一座城市,依蓝德在陆沙德里没有找到。“看来没有。”鬼影说道,“而且……我觉得有人刻意散布这些谣言。我在街上混得够久,感觉得出来这是个刻意编造的故事,这些传言不对劲。有人故意要让所有军阀的矛头指向你。”这真是太好了,依蓝德心想。“你不知道微风在哪里,对不对?”鬼影耸耸肩,但他已经不再注意依蓝德,正看着校场内的对打。依蓝德转头回去看纹跟哈姆。正如歪脚所预测,这两人开始更认真地比赛。教学已经结束,不再有快速、重复性的喂招,而是在认真对战,两人在一片棍花跟尘雾间游移缠斗。灰烬被攻击带起的劲风吹起,在他们身旁飞舞,走廊上更多士兵停下脚步观看。依蓝德向前倾身。镕金术师间的对战似乎比常人更为激烈。纹试着想攻击,可是哈姆挥杖速度快得令人眼花缭乱。纹居然能实时举起武器抵挡,但哈姆的力道让她整个人翻倒,她以单肩着地,单手拍向地面鱼跃而起,脚下滑了一下,但很快便恢复了平衡,稳住身形。白镴,依蓝德心想,让再笨拙的人都能变得灵巧,而在纹这样原本就很灵活的人身上……纹的眼睛一眯,与生俱来的固执出现在她下巴的线条跟不悦的表情上。她不喜欢被打败,就算她的敌手明显强过她许多。依蓝德站直身体,打算要出声喝止打斗。在那一瞬间,纹冲上前去。哈姆仿佛早已预料她的行动,立刻举起木杖对冲入攻击范围的纹挥击。她弯腰躲向一旁,仅以数寸之距闪过,挥动木棍用力捶向哈姆手中木杖的后部,让他失去重心。然后,她俯身突击。可是哈姆很快便反应过来。他顺势绕着纹转了一圈,利用惯性让木杖挥舞一圈后,直朝纹的胸口强劲挥下。依蓝德不禁大喊一声。纹一跃而起。她没有金属能让她反推,但那似乎不重要。她跃入空中,离地只有七尺,轻而易举地翻过哈姆的木杖。木杖从下方挥空,她则在空中一个鹞子翻身,手指几乎要碰到哈姆的木杖,单手将自己的木杖舞成一团杖花。落地的同时,她的木杖呼啸低挥,尖端划过的地面被勾出一道飞灰。木杖重重击向哈姆的双腿后侧,将他绊倒。他大叫一声,摔倒在地。纹再次跃入空中。哈姆重重仰天摔倒在地面,纹落在他的胸口,冷静地以木杖末端敲敲他的额头。“我赢了。”哈姆躺在原处,一脸茫然,纹则蹲在他的胸口。尘土跟灰烬静静地在中庭落下。“我的天啊……”鬼影低声喃喃,似乎道出十几名围观士兵的心声。终于,哈姆轻笑出声:“好,你打倒我了。那现在能不能请发发善心,在我按摩麻掉的腿时,帮我拿点东西喝。”纹微笑,从他胸口跳下,照他的要求去做。哈姆摇摇头,爬起来。虽然他刚刚是这么说,但他走路时看不出丝毫异样,也许会有个瘀青,但不会碍事太久。白镴除了增强体力、平衡和速度之外,更能让身体从根本上变得更强壮。能够打碎依蓝德一双腿的力道,在哈姆身上会显得无关紧要。哈姆加入他们,朝歪脚点点头,轻捶鬼影的手臂,然后靠着栏杆,揉揉左边小腿,微微龇牙咧嘴:“依蓝德,我敢发誓,跟那女孩对打有时简直像在捕风。她从来不会出现在我预想的地方。”“她是怎么办到的,哈姆?”依蓝德问道,“我是指刚刚那一跳。就算以镕金术师的标准来看,也太神奇了。”“她不是用钢吗?”鬼影说道。哈姆摇摇头:“不,我不觉得。”“怎么可能?”依蓝德问道。“镕金术师可以从金属汲取力量。”哈姆叹口气后放下脚,“有些人能比其他人挤出更多能量,但真正的力量是来自金属,不是人的身体。”依蓝德想了想。“所以怎么样?”“也就是说……”哈姆续道,“镕金术师不需要拥有强健的身体就能拥有超强的力量。如果纹是藏金术师,那情况就不一样,你可能没看过沙赛德的力量如何增强——他的肌肉会变大,但镕金术的所有力量都是来自金属。“大多数的打手,包括我自己,都认为白镴只会增强力量,毕竟燃烧白镴的壮汉会比使用同样镕金力量的普通人更强壮。”哈姆搓着下巴,瞄着纹在地上留下的痕迹:“可是呢……嗯,我开始在想,也许还有其他的区别。纹是个瘦瘦的小东西,当她燃烧白镴时,比任何普通战士都要强壮好几倍,而这所有的力量都塞入一个小身体里,她根本不需要负担额外的肌肉重量。她像是……昆虫一样,力量远超过身体看上去所能承载的量。所以,当她要跳的时候,爆发力惊人。”“可是你还是比她强壮。”鬼影说道。哈姆点点头:“这一点是我的优势,但前提是我打得中她——这越来越难办到了。”纹终于回来,端着一壶冰凉的果汁,她显然回了趟堡垒,而不是直接倒放在中庭里的温啤酒。她递了一大杯给哈姆,也记得帮依蓝德跟歪脚拿了杯子。“嘿!”鬼影对正在倒果汁的她喊道,“那我呢?”“你那胡子看起来蠢死了。”纹边倒边说。“所以我没东西喝?”“没错。”鬼影一愣。“纹,你是个怪女孩。”纹翻翻白眼,然后瞥向中庭的水桶,水桶旁边的一个锡杯子飞入空中,横越了中庭。纹伸出手,啪的一声接住,然后放在鬼影面前的栏杆上:“高兴了吧?”“你帮我倒点东西喝我就会高兴。”鬼影说道,歪脚则一边闷哼,一边从自己的杯子喝了一口,然后伸出手将栏杆上的两枚钱币揽过收起。“嘿,对了!”鬼影说道,“阿依,你欠我钱。快点付。”依蓝德放下杯子:“我没答应要跟你赌。”“你赔给坏脾气老头了,为什么不赔给我?”依蓝德一愣,叹口气,又掏出一枚十盒金的硬币,放在鬼影的钱旁边。男孩微笑,以利落的扒手招数瞬间扫起。“多谢你赢了,纹。”他眨眼说道。纹对依蓝德皱眉:“你赌我输?”依蓝德大笑,隔着栏杆吻她。“不是我自愿的,我是被歪脚强迫的。”歪脚一听这话就哼了一声,灌下剩余的果汁,伸出手要人帮他重新倒满。纹没反应,他只好转向鬼影,恶狠狠地朝男孩一皱眉。鬼影叹口气,拿起壶斟满歪脚的杯子。纹依然不太满意地盯着依蓝德。“我建议你小心点,依蓝德。”哈姆轻笑道,“她打人还蛮痛的……”依蓝德点点头:“所以,附近有武器时不要惹她比较好,是吧?”“我可是过来人。”哈姆说道。纹一听这话就哼了哼,翻过栏杆站在依蓝德身边。依蓝德一手搂住她,同时瞄到鬼影眼中一闪而逝的羡慕。依蓝德怀疑那男孩爱慕纹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但又觉得这也不能算是鬼影的错。鬼影摇摇头:“我得帮自己找个女人。”“那你还留着那个胡子干吗?”纹说道。“只是个伪装而已,纹。”鬼影说道,“阿依,你能不能给我个贵族头衔什么的?”依蓝德微笑:“我觉得这二者无关,鬼影。”“对你来说有效啊。”“这很难说。”依蓝德说,“我总觉得是纹爱上我,所以才愿意忽略我的头衔,而不是因为我的头衔才爱上我。”“但在她之前你还有别人。”鬼影说道,“贵族女孩。”“是有过一两个。”依蓝德承认。“但纹习惯把竞争对手都杀掉。”哈姆说笑。依蓝德大笑:“她只处理过一个,而且是珊自找的,毕竟她当时正想刺杀我。”他宠爱地低下头看着纹。“不过我得承认,纹的确会让别的女人一败涂地。只要有她在,其他人看起来都黯然失色。”鬼影翻翻白眼:“她把情敌杀死那部分比较有趣。”哈姆轻笑,让鬼影为他倒更多果汁。“如果你想离开她,只有统御主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依蓝德。”纹立刻全身一僵,将他拉得更紧。她已经被遗弃太多次。即使两人共同渡过这么多难关,即使他已经向她求婚,依蓝德仍然必须不断对纹承诺,他不会离开她。该换个话题了,依蓝德心想,原本轻松愉快的气氛逐渐消散。“好了。”他开口道,“我要去厨房找点东西吃。你要来吗,纹?”纹瞥向天空,应该是在看离天黑还有多久。一会儿后,她点点头。“我也去。”鬼影说道。“你不准去。”歪脚说道,一把揪住少年的后领。“你得待在这里,解释你到底从哪里弄到的我手下士兵的制服。”依蓝德轻笑,带着纹离开。说实话,虽然结尾有点走调,但来看他们练习仍让他心情愉快不少。卡西尔的团员有一种特质,就是能在最险峻的情况下依然谈笑自若,这让他暂时忘记自己的烦恼,也许这是幸存者留下的影响。据说,卡西尔坚持无论情况有多恶劣,大家都必须说笑,对卡西尔而言,这也是一种反抗。当然,问题并未因此而消失,他们仍然必须面对一支比他们大好几倍的军队,以及几乎无防御力的城市,可是,如果说有人能在这样的情况下生存下来,那必定是卡西尔的团员。在依蓝德的坚持下,纹填饱了肚子后,跟着他一起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她房间地板上的是跟她之前买回来那只一模一样的狼獒。它看看她,然后低下头。“欢迎回来,主人。”坎得拉以嘶哑的低咆声说道。依蓝德赞赏地吹声口哨,纹则绕着它走了一圈。每根毛发的位置都完美无缺,如果它没说话,绝对不会有人猜得出这不是原本的狗。“你怎么还能说话?”依蓝德好奇地问道。“声带是皮肉,不是骨头,陛下。”欧瑟说道,“更年长的坎得拉知道如何变化自己的身体,而不仅仅是复制。我仍然需要消化尸体才能记忆且重塑一模一样的特征,但有些问题我可以自行解决。”纹点点头:“所以做这个身体花的时间比你之前说的还要更久?”“不是的,主人。”欧瑟说道,“是因为毛发。很抱歉我没有先警告你,要长出这样的毛发需要非常仔细的过程,而且很花精力。”“其实你之前说过。”纹说道,挥挥手。“你觉得这具身体怎么样,欧瑟?”依蓝德问道。“说实话吗,陛下?”“当然。”“它贬低了我的价值,同时也冒犯了我的自尊。”欧瑟说道。纹挑起一边眉毛。你今天讲话还真直接啊,雷弩,她心想。今天心情比较暴躁,是吧?它瞥向她,但她无法读懂狗脸的表情。“即使如此……”依蓝德开口,“你仍然会使用这具身体,对吗?”“当然,陛下。”欧瑟说道,“我宁死也不会破坏契约。契约是生命。”依蓝德对纹点点头,仿佛刚证明一件很关键的事情。任何人都能声称他们是完全忠诚的,纹心想。如果有人用“契约”来保证他们的荣誉感,那就更可怕了,如此一来,当他们终于背叛时,才会令人感到更惊讶。依蓝德显然在等她做些什么。纹叹口气说:“欧瑟,我们未来要花更多时间相处。”“如你所愿,主人。”“是不是我的意愿还很难说。”纹说道,“但这件事情是避免不了的。你那具身体还灵活吗?”“还可以,主人。”“来吧。”她说道,“咱们来看看你跟不跟得上。”可是,我也害怕,我所知道的一切,我的故事,会被遗忘。我害怕未来的世界。害怕我的计划会失败。害怕比深黯更可怕的末日。7沙赛德从没想到他会有欣赏泥巴地的一天,但事实证明,这种地面拿来写东西再适合不过。他拿根长棍子在地上画了几个字,让他的六名学生照着抄。他们各自重复写了几次。即使他在不同的农村司卡聚落间住了一年,沙赛德仍然讶异于他们生活的贫瘠。整个村庄中没有半支粉笔,更遑论墨水或纸张。一半的小孩光着屁股乱跑,唯一的住所是低矮狭长、屋顶破烂,仅有一个房间的矮土堆。幸好这些司卡还有农具,虽然他们没有任何可以用于狩猎的弓箭或弹弓。沙赛德带领一群人去荒废的宅邸中搜寻可用物资,但收获不大。他向村庄长老建议带领村民冬天时搬入宅邸住,但他不确定他们会不会照办。光是去一趟宅邸就让他们满心恐惧,大多数人甚至不愿意离开沙赛德的身边,那个地方让他们想起领主,领主则让他们回忆起痛苦。他的学生们继续抄写。他花费了不少口舌向长老们解释为何学习书写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最后他们帮他挑选了一些学生,沙赛德很确定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讨他欢心。他看着他们写字,缓缓地摇头。这些人的学习不带任何热情。他们会来是因为被命令要来,因为这是“泰瑞司主人”的意思,而不是真心想接受教育。帝国崩解之前,沙赛德经常想象一旦统御主不在了,世界会是个什么样。他想象守护者出现,将被遗忘的知识跟事实带给兴奋、感激的人民。他想象自己夜晚时在温暖的炉火边教导众人,说故事给热切的听众听。他从来没想过他的对象会是人手不足的村庄,村民们晚上疲累到无力理会过去的故事,从来没想象过这群人对他的到来感觉是受到打扰,而非感激。你得对他们有耐心,沙赛德严肃地告诉自己。他的梦想如今看起来似乎更像是虚荣心作祟。其他的守护者先烈,为了护卫知识的安全与隐密而死的数百名守护者,从来没有期待要接受赞美或欣赏。他们严谨且默默无名地完成了伟大的工作。沙赛德站起身检视学生们的字迹。他们写得越来越好了,终于能认出所有的字母。虽然不是多大的成就,但总是个开始。他对众人点点头,让他们离开去协助准备晚餐。所有人站起身鞠躬后四散。沙赛德跟着他们走出屋外,发现到天色原来这么暗了,他也许把学生们留得太晚了。他摇摇头,绕过小山坡一样的土堆屋。他仍然穿着彩色V形花纹的侍从官服装,也戴上了几副耳环。他仍然依循旧习,因为那是他所熟悉的,即使它们对他也是压迫的象征。未来的泰瑞司人们会怎么穿着?统御主强制加诸于他们身上的生活方式,是否会成为文化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他停在村落边缘,低头看着南谷,谷里充满黑灰,间或穿插着褐色的树藤或矮灌木。当然没有雾。雾只有晚上才出来。那些故事是错的。一定是他看错了。而且就算不是错的又有什么关系?他没有责任要追究这种事。如今帝国已经崩解,他必须散播他的知识,而不是浪费时间追逐愚蠢的故事。守护者不再是搜寻者,而是指导者。他带着上千本书,题材有关农业、卫生、政府、医药。他需要把这些都教给司卡。这是席诺德所决定的。可是沙赛德心里的某个角落在抗拒这种想法,所以他很有罪恶感。村民需要他的教导,他也诚心想要帮助他们,但是他觉得自己错过了一些线索。统御主死了,但故事似乎没有结束。难道他漏掉了什么?某个甚至比统御主更重大的事情?某个如此重大,如此广泛到几乎被忽略的盲点?还是其实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他思索着。从成年以来,我几乎所有时间都花在反抗跟战斗中,冒着其他守护者认为是疯狂的险。我并不满足于虚与委蛇,我必须要亲自参与反抗行动。虽然反抗行动成功,沙赛德的族人仍然没有原谅他。他知道纹跟其他人认为他很温顺,但相较于其他的守护者,他简直是个疯子,一个鲁莽、不值得信赖的愚人,因为他的冲动,危及整个组织。他们相信他们的责任就是等待,观察,直到统御主消失的那天来临。藏金术师的数量太少,不可以冒险参与公开的反抗行动。沙赛德违背了这条族规。现在他又无法安于当导师的平静生活。这是因为他在潜意识中知道他的人民仍然处于危险中,还是因为他无法接受被排除在核心之外?“泰瑞司主人!”沙赛德转身,那个声音听起来极为恐惧。又有人死于雾中了吗?他立刻想到。诡异的是,虽然如此惊恐的声音响起,所有司卡仍然待在土屋内。几扇门略略打开,但没有人紧张地跑出来,甚至没有好奇的人现身,只有发出尖叫的人冲到沙赛德面前。她是一名农人,一个矮壮的中年妇女。她冲上前来的同时,沙赛德检查了自己身上的藏金存量。他的白镴意识在身上,可以提供力量,还有一个非常小的钢戒指能增加一点速度,突然间,他后悔今天没多戴几只手环。“泰瑞司主人!”女人气喘吁吁地说,“他回来了!他回来找我们了!”“谁?”沙赛德问道,“死在雾里的人吗?”“不是,泰瑞司主人。是统御主。”沙赛德发现他就站在村庄外。天色已黑,来找沙赛德的女人害怕地回到土屋内。沙赛德只能想象这些可怜的人每天如何被夜晚跟迷雾困于屋内,只能缩在屋里,担心着门外的危险。的确是不祥的危险。陌生人静静地站在光秃的路面上,穿着黑色袍子,几乎跟沙赛德一样高。光头,没有珠宝,除非刺穿双眼的巨大金属锥算是珠宝。不是统御主。是钢铁审判者。沙赛德仍然不了解这种怪物如何能继续活着。那对金属锥宽到刚好塞入审判者的整个眼眶,毁掉整颗眼珠,锐利的尖头从头颅后方微微刺出。伤口没有半滴血。不知为何,这一点让他们显得更诡异。幸好,沙赛德认得这名审判者。“沼泽。”沙赛德轻声说道,雾气开始凝聚起来。“你很难追踪,泰瑞司人。”沼泽说。他的声音让沙赛德大为震惊,跟先前已经不同了,变得更沙哑,更粗糙,仿佛声带被严重摩擦过,像是长年咳嗽的人所发出的声音。跟沙赛德见过的其他审判者一模一样。“追踪?”沙赛德问道,“我没想到有人要找我。”“无所谓。”沼泽说道,转向南方,“我找你。你必须跟我来。”沙赛德皱眉:“为什么?沼泽,我在这里有工作。”“不重要。”沼泽转回去面对他,少了眼球的注视盯在沙赛德身上。是我的错觉,还是自从我们上次见面后,他已经变成了陌生人?沙赛德一阵哆嗦。“到底什么事,沼泽?”“瑟蓝集所是空的。”沙赛德一愣。集所是教廷在南方的重镇,在崩解之后是统御主信仰的审判者跟高阶圣务官所退聚的地方。“空的?”沙赛德问道,“不可能。”“事实如此。”沼泽说道。他说话时没有任何肢体语言。没有手势,没有表情。“我……”沙赛德没说完。集所的图书室不知隐藏了多少知识,奇迹,跟秘密。“你必须跟我来。”沼泽说,“如果被我的同胞发现,我会需要你的帮忙。”我的同胞。审判者从什么时候变成沼泽的“同胞”了?沼泽渗透他们是卡西尔推翻最后帝国计划的一部分。他是他们中的叛徒,不是弟兄。沙赛德迟疑了。沼泽的侧影显得……不自然,甚至有点阴森。危险。别傻了,沙赛德暗骂自己。沼泽是卡西尔的哥哥,幸存者在世上唯一的亲人。身为审判者,沼泽有权管辖钢铁教廷,因此虽然他参与了反叛行动,许多圣务官依然听从他的指示。对于依蓝德·泛图尔刚具雏形的政府而言,他是不可或缺的宝贵助力。“去收拾东西。”沼泽说道。我应该待在这里,沙赛德心想。教导人民,而不是在大地上驰骋,追逐自我满足。然而……“雾开始在白天出现了。”沼泽轻轻说道。沙赛德抬起头,沼泽正直视着他。在残存的天光下,尖锥的圆底像是两个圆盘般闪闪发光。迷信的司卡以为审判者有读心术,但沙赛德知道那只是愚蠢的迷信。审判者拥有迷雾之子的力量,因此能操弄他人情绪,却不具有读心术。“你为什么这么说?”沙赛德问道。“因为那是真的。”沼泽说道,“整件事尚未结束,沙赛德。甚至还没开始。统御主……他只是用来拖延的棋子。一颗栓塞。少了他,我们剩下的时间已然不多。跟我一起去集所,我们必须趁机彻底搜查。”沙赛德想了想,点点头:“我去跟村民解释一下。我们今晚就能出发。”沼泽点点头,没有跟着沙赛德一起进入村庄,只是站在原处,站在黑暗中,雾气包围了他。一切都回到可怜的艾兰迪头上。我为他感到难过,因为他被强迫要承受的一切。因为他被强迫要成为的样子。8纹跃入雾中,飞翔进夜空,越过黑暗的房屋和街道。迷雾里偶尔透出一点颤颤巍巍的灯火。可能是巡夜的守卫,也可能是不幸的深夜旅人。纹察觉到自己开始下坠,立刻朝身前弹出一枚钱币,用钢推让它加速落到地面,着地的瞬间利用反作用力将自己弹起,腾回空中。钢推的力道越小,越难控制,每跳一次,跃入空中的速度便越快。迷雾之子的跳跃不比鸟类的飞行,而像是反弹的箭矢。然而,纹的动作仍是优雅的。她深吸一口气,在城市上方划出弧线,感受沁凉潮湿的空气。白天的陆沙德弥漫着炙热的铸铁厂、烘烤的垃圾和飞落灰烬的气味,但夜晚的雾气让空气染上美妙的冰冷舒爽,近乎纯净。纹到达跳跃的顶峰,有那么一瞬间悬挂在空中,等着轨迹改变。猛然,她往城市坠去,迷雾披风的布条在她身边飘动,和头发交织在一起。坠落的同时,她闭着眼睛,想起在卡西尔放任却仔细的教导下,刚学习接触迷雾的那几个礼拜。这是他给予她的。自由。虽然她成为迷雾之子已经有两年,但每每在雾气间翱翔时,心神俱醉的感觉从未离去。她闭着眼睛,燃烧钢:线条出现在她眼帘后,一把丝线般的蓝色光芒映着黑暗。她选了两条指向下方的蓝线,钢推,让自己重新画出拋物线。在这之前我是怎么活过来的?纹心想,睁开眼睛,抬手将披风撩在身后。一段时间后,她再次开始落下,此时却不再抛掷钱币,而是燃烧白镴增强四肢力量,重重落在环绕泛图尔堡垒的高墙上。青铜显示附近没有人使用镕金术,钢铁并未显示附近有金属以异常的轨迹朝堡垒移动。纹蹲在黑暗的墙头边缘,脚趾攀着石块边缘,停了片刻。脚下的岩石凉爽,锡让皮肤比平常更为敏感,她可以感觉出石墙需要好好刷洗一遍。那上面夜晚受到潮湿空气的养护,白日则有附近的高塔遮荫,开始长出苔藓。纹静静地看着一阵微风推挤翻搅迷雾,听见下面街道传来有人移动的声音,像是在奔跑。她浑身紧绷,检查她的金属存量,直到她察觉那犬形的身影。她朝墙的另一面抛下钱币,跳下。欧瑟已坐在地上,她轻巧落地,最后一瞬间钢推钱币好减缓降落的速度。“你的动作很快。”纹赞赏地说道。“我只需要绕过皇宫花园即可,主人。”“可是这次你比以前都更能跟上我的行动。狼獒的身体比人类更快。”欧瑟想了想。“我想是吧。”它承认。“如果我要穿越城市,你跟得上吗?”“应该可以。”欧瑟说道,“如果跟丢了,我会回来这里让你把我找回去。”纹转身,冲入一条小巷,欧瑟安静地跟在她身后。看看它跟不跟得上更快的速度,她燃烧白镴,立刻加快速度,沿着沁凉的石板地奔跑,双足一如往常赤裸。一般人绝对无法维持这种速度,就算是训练有素的运动员也不可能跟上她,他绝对很快就会疲累。光靠白镴,纹可以极速飞奔好几个小时。白镴给了她力量,超越正常人感知的平衡感,让她在迷雾统治的黑暗街道上狂奔,若是有人看见,也只能看到一团布带跟裸足。欧瑟一直跟在她身边。它在黑夜中跟她并肩奔跑,全神贯注地大口喘气。厉害,纹心想,转向旁边的小巷,轻松从六尺高的栅门跃下,进入某低阶贵族的宅邸。她转身,脚步在湿草上一滑。纹仔细观察四周。欧瑟跳上木栅栏顶端,深色的犬形身体从雾间落在纹面前,稳稳坐在地上,一边喘气,一边静静地等着,眼神隐含反抗。不错嘛,纹心想,掏出一把钱币。看你跟不跟得上这个。她抛下一枚钱币,后翻入空中,在雾中回旋、扭翻,反推井边的水龙头,落在附近的一座屋顶上,再抛下一枚钱币,钢推越过下方的街道。她不断在屋顶间跳跃,有需要时随意抛下一枚钱币,偶尔瞥向后方,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努力试图跟上。它扮成人类时鲜少跟随她,都是纹在定点跟它碰面,但在夜晚中的行动,迷雾间的跳跃……这是专属于迷雾之子的领域。依兰德叫她带着欧瑟时,他知道自己的要求意味着什么吗?如果她继续在街上奔跑,绝对会暴露自己的行踪。她落在屋顶上,抓住建筑物的石头屋檐,猛然停下,探出身子俯瞰三层楼高的地面。迷雾在身旁盘绕,她继续保持平衡。万籁俱寂。这么快就甩掉啦,她心想。我只要向依蓝德解释说——欧瑟重重落在不远处的屋顶上,缓步朝她走来,然后一屁股坐下,期待地看着她。纹皱眉。她以迷雾之子的速度在屋顶上足足跑了十分钟。“你……怎么上来的?”她质问。“我先跳上一栋比较矮的楼房,然后再跳到这上面,主人。”欧瑟说道,“然后我沿着屋顶一路跟随你。屋顶间的距离很近,所以不难跳。”纹的迷惑必定暴露在她脸上,因为欧瑟主动继续解释:“我对这把骨头的判断也许……言之过早了,主人。它的嗅觉确实出众,不仅如此,所有感官也都很敏锐。就算在一片漆黑中,也很容易追踪你去了哪里。”“原来……如此。”纹说道,“这是好事。”“主人,我能否询问刚才一番追逐的目的是什么?”纹耸耸肩:“我每天晚上都这么做。”“你似乎很认真想要甩掉我。如果你不让我留在你身边,我很难保护你。”“保护我?”纹问道,“你甚至不能打斗。”“契约禁止我杀人类。”欧瑟说道,“可是如果有需要,我可以找人来帮忙。”或是在危险时丢给我一点天金,纹承认。它说得没错,它可能很有用。我为什么这么坚定要把它甩掉?她瞥向欧瑟,后者正很有耐心地坐在原地,胸口上下剧烈起伏。她甚至没意识到坎得拉其实也需要呼吸。它吃了卡西尔。“来吧。”纹说道。她从屋顶上跳下,反推钱币,没有停下来注意欧瑟是否跟上。她下坠时,从口袋中又掏出一枚钱币,但决定先不要用,改成反推旁边的窗框。一如大多数的迷雾之子,她经常使用最小币值的夹币来跳跃。在众多钱币中,正好这种满足跳跃跟弹射的理想大小跟重量。对大多数的迷雾之子而言,抛一枚夹币,甚至一整袋夹币都是无足轻重的支出。但纹不像大多数的迷雾之子。在她小时候,一把夹币是惊人的财富,如果她省吃俭用,这些钱够她吃好几个礼拜。当然,如果被其他盗贼发现她得到这么大一笔钱,绝对意味着痛苦,甚至死亡。她已经很久没有饿肚子了。虽然她的房间里仍然随时有一包干粮,但也只是因为习惯,而非焦虑。说实话,她对自己的改变不知该作何感想。不需要担心日常生活所需是好事,但她的问题被更为严峻的麻烦所取代。关于国家兴亡的麻烦。一整国人民的……未来。她在城墙顶端着陆。城墙比泛图尔堡垒周围的围墙还高,更为坚固。她跳到城垛上,手指抓着突出的石块,向前探出,望着外面军队的篝火。她从来没见过史特拉夫·泛图尔,但光从依蓝德口中听说的事情就够让她担心了。她叹口气,反手朝城垛一推,跳到城墙的走道上,靠着其中一块岩石,欧瑟则从一旁的城墙楼梯爬上楼,走上前来,一如先前般耐心地端坐着。不论是好是坏,纹挨饿挨揍的单纯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还。依蓝德的新生王国正陷入严重的危机,而她为了保住自己的命,将最后一点天金也烧光,因此他不只暴露在军队的危险威胁下,也面临着任何试图要杀他的迷雾之子带来的危险。像是窥探者那样的杀手吗?神秘人介入她跟塞特的迷雾之子之间有何目的?他为什么选择观察她,而非依蓝德?纹叹口气,手探入钱袋,掏出那块硬铝。她先前吞下去的一点仍然存于体内。好几个世纪以来,大家都认定镕金金属只有十种:四种基础金属跟合金,加上天金跟黄金。然而,镕金金属总是一对的——基础金属跟合金。纹一直觉得天金跟黄金被视为一对很不对劲,因为它们并非彼此的合金。最后才发现,它们并不是一对,而是各自有合金,其中之一,就是脉天金——所谓的第十一金属,它成为让纹知道该如何打败统御主的线索。卡西尔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找出脉天金。当纹最后一次见到沙赛德时,他很烦躁,至少是沙赛德式的烦躁,因为他完全找不到卡西尔口中所谓传说的任何线索。虽然沙赛德认为教导最后帝国的人民是他身为守护者的责任,但她并没有忽略沙赛德南下的行程,亦是卡西尔声称找到第十一金属的方向。这块金属也有传言吗?纹暗自揣想,摩擦着硬铝。会不会有传言能告诉我它的功效是什么?其他金属均有即时、明显的效果,只有红铜的功效是产生一种遮蔽,能够隐藏镕金术师的力量不被他人察觉,因此也无法靠感官知觉理解它的功效。也许硬铝是类似的效用,它的效果是否只有另一名试图对纹使用力量的镕金术师才能察觉到?它是铝的相反,铝是让金属消失,难道硬铝是让其他金属更耐久?有动静。纹勉强看到一丝阴影,一开始,原始的恐惧在她体内浮现:是那个雾中身影,前天晚上才看到的魅影吗?你在疑神疑鬼,她努力告诉自己。你只是太累了。况且,那一下动作带出的影子太深,轮廓看起来太真实,不可能是同样的魅影。是他。他站在一座瞭望塔上,没有蹲下,甚至懒得隐藏他的身影。这名未知的迷雾之子,是高傲,还是愚蠢?纹微笑,担忧变成兴奋。她准备好金属,检查体内的存量。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今天我会逮到你,朋友。纹转身,洒出一把钱币,不知这迷雾之子是知道自己被发现,还是已经准备好迎接即将来的攻击,无论如何,他轻松地闪过了。欧瑟跳起来转身,纹抽出腰带,抛下身上的金属。“想办法跟上。”她低声嘱咐坎得拉,然后奔入夜晚,追踪猎物。窥探者在黑夜中飞蹿纵跳。纹没有太多追着另一个迷雾之子跑的经验,只有来自跟卡西尔的练习,因此很快就发现自己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并且对于自己先前以同样方式对待欧瑟感到一丝罪恶感。她现在正亲身体会要在迷雾中跟着一名决心疾奔的迷雾之子有多么困难,而且她还没有狗的灵敏嗅觉。静默的黑夜中响起金属敲击的声响,随着窥探者一路往城中心移动而掉落的钱币,叮叮咚咚地落在雕像跟石板地上。许久后,他终于降落在一座喷泉广场中。纹同时坠地,落地的瞬间骤烧白镴,往侧面扑去,四肢着地的同时,她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白镴增强了她的肌肉,她随即扭身扑前,拉引一枚钱币至掌心。她的对手往后一跃落在邻近喷泉的边缘。纹落地,抛下钱币,靠着它越过窥探者的头顶。他弯下腰,警戒地追踪她越过顶上的身影。纹拉住喷泉中央的一座青铜雕像,止住身势,蹲踞在雕像斜凹的顶端,低头看着对手。他正以金鸡独立姿势站在喷泉边缘,仅仅是翻腾迷雾中一抹黝黑安静的身影,透露着……挑衅。你抓得到我吗?他似乎无声地在问。纹猛地抽出匕首,从雕像上跃起,利用沁凉的青铜作为锚点,朝窥探者直推而下。窥探者也利用同样一座雕像,将自己拉前,以毫厘之差从纹身下蹿过,激起一片水花,飞快的身势如打水漂的石子在静谧的水面轻点而过,最后一次跃起时立即反推,落在广场的另一边。纹落在喷泉边缘,冰冷的清水溅湿她全身。她一声低吼,再次朝窥探者扑去。纹坠落地面的同时,他已然转身,抽出自己的匕首。纹在地面迅疾翻滚,避过了第一波攻势后马上举起双刃,合十刺下。窥探者迅速地闪躲,匕首上晃落的水珠点点晶亮,他蹲身落下的同时展现利落的身姿,全身紧绷有自信,高手。纹再次微笑,呼吸急促。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距离和卡西尔对打的夜晚已经太遥远。她保持低蹲的姿势,观察在两人之间翻腾的迷雾。他的身材中等,体型精瘦结实,而且没穿迷雾披风。为什么不穿披风?迷雾披风是他们这类人的共同装束,象征自信跟隐秘。两人的距离太远,她看不清他的脸。不过,她看到他脸上泛出一丝笑容,同时又往后跃起,反推另一座雕像。追逐战正式开始。纹跟着他穿过城市,骤烧钢铁,落在屋顶跟街道上,跃起的身体划出一道又一道的大弧。两人像在游乐场中打闹的孩童般蹿过陆沙德,纹试图想拦截对手,他则每次都恰巧躲过。他非常厉害。远比她所认识或面对过的迷雾之子都要厉害,可能只略逊于卡西尔。可是,自从她与幸存者对战过后,她的能耐也是与日俱增。这个新来的会比她还强吗?光是想象就让她感觉一阵兴奋。她一直认为卡西尔是操纵镕金能力的至高典范,往往忘记他也不过就是在崩解时代前的两年多才得到力量。跟我练习的时间一样长。纹突然察觉这点。她落在狭隘、潮湿的街道,皱着眉头,动也不动地蹲着。她明明看到窥探者朝这条街降落。狭窄又破旧的窄街其实跟一条小巷子差不了多少,两旁都是三四层楼的建筑物,毫无动静。窥探者可能已经溜走,也可能正躲在附近。她燃烧铁,却没有任何铁线的动静。不过,她还有一招……纹维持四处搜寻的行动,实际上却已经改换成燃烧青铜,试图想要刺穿她认为应该在附近的红铜云。果然。他躲在一栋废弃建筑物的房间里,从几乎完全闭上的百叶窗偷偷往外看。一旦知道他人在哪里,她立刻辨认出他是用了哪些金属跳到二楼去,还包括他用来关闭百叶窗的铁窗钩。有可能他之前已在这里探过路,早就打算要在这里甩掉她。很聪明,纹心想。他不可能会知道她有办法刺穿红铜云,可是如果她现在攻击,她拥有这种力量的秘密就会泄露出去。纹静静地站起,猜想他正蹲在上方,警觉地等着她离去。她微笑,检视体内的硬铝存量。这正是判断她燃烧硬铝是否会在另一名迷雾之子眼中显得不同的好时机。窥探者应该正在燃烧他大多数的金属,试图预测她的下一步行动。所以,纹自作聪明地燃烧了第十四种金属。巨大的爆炸声在她耳中响起。纹惊喘出声,诧愕地跪倒在地。身边周遭一切变得明亮,仿佛某种能量点亮了街道。而且,她觉得好冷:蚀骨钻心、冻摄心神的冷。她发出呻吟,试图想要了解那到底是什么声音。它……它不是一次爆炸,而是许多爆炸连续起来。规律的鼓动。像是她身旁有人在打鼓。是她的心跳。还有微风,跟呼啸而过的狂风一样响亮。狗在找食物吃的扒抓声。人在睡梦中的鼾声。她的听觉仿佛被增强了上百倍。然后……没了。纹跌坐在石板地上,猛然涌来的光线、冰冷和声响消散。附近的阴影中有身形在移动,但她看不清。她再也无法于黑暗中见物。她的锡……烧完了,她终于回神。我体内所有的锡都被烧完了。当我燃烧硬铝的同时,我也正在……燃烧锡。同时燃烧的两者有了加乘反应。这就是规律。硬铝彻底燃烧光她体内的所有锡,让她的感官在非常短的时间内变得无比敏锐,却也掠走了她所有的存量。再仔细一检查,她发现同时在燃烧的其他金属,包括青铜跟白镴,也都没有了。突然冲来的变化大到她来不及注意另外两者。晚点再想,纹告诉自己,摇摇头。她刚刚觉得自己可能会失明和失聪,还好没有。她只是有点被惊吓到。黑色的阴影出现在她身边的雾中。她没有时间慢慢恢复,连忙撑地站起,却又脚步一软。这个身形太矮,不会是窥探者。是……“主人,你需要帮忙吗?”纹停下脚步,看到欧瑟来到她身边坐下。“你……跟上来了。”纹说道。“很不容易,主人。”欧瑟不动声色地说道,“你需要协助吗?”“呃?噢,不需要。”纹摇摇头,恢复神志,“我要你变成狗时疏忽了一件事。你现在不能帮我带金属在身边了。”坎得拉歪歪头,迈步走向附近的小巷,片刻后咬了个东西回来。她的腰带。它将腰带放在她脚边,坐回等待的姿势。纹拾起腰带,拔起其中一个备用小瓶。“谢谢你。”她缓缓说道,“你这么做真的……很细心。”“我只是履行契约,主人。”坎得拉说道,“如此而已。”但你以前可没替我想这么多,她心想,吞下瓶内的金属,感觉存量再次恢复。她燃烧锡,重新取回夜视力,心底也忍不住松了一口气。自从她的能力被发掘后,她再也不需要摸黑出门。窥探者的房间百叶窗大开。他一定是趁着她受惊的时候逃脱了。纹叹口气。“主人!”欧瑟大喝。纹飞快转身。一名男子安静地落在她身后。他看起来居然……有点面熟。瘦瘦的脸上有着一头浓密的黑发,头正不解地微歪,她明白他眼中的疑问:她刚才为什么摔倒了?纹微笑。“也许我刚才只是要引诱你现身。”她悄声说道,知道他有锡力增强的耳朵听得见她的声音。迷雾之子微笑,对她点点头,似乎是在表达敬意。“你是谁?”纹上前一步问道。“敌人。”他回答,举起手要她退后。纹停下脚步。静谧的街道上,迷雾盘旋在两人身边。“为什么要帮我击退那些杀手?”“因为……”他缓缓开口,“我也是疯子。”纹皱眉,打量那人。她在乞丐眼中看过疯狂的神色,但这个人不是疯子。他骄傲挺拔地站立着,在黑夜中望着她的眼神自制而内敛。他到底在玩什么把戏?她暗自揣摩。她花了一辈子锻炼出的直觉警告她要小心。她才刚学会要信任朋友,但绝对不打算要对第一次在黑夜中碰面的人施予同样的特权。可是,离她上次跟另一名迷雾之子交谈已经有一年了。她仍然有无法跟其他朋友解释的身份冲突,就连哈姆跟微风这样的迷雾人都无法了解迷雾之子的奇特双重生活。既是杀手,又是保镖,还是贵族仕女……同时仍是迷惘、安静的女孩。这个人对自己的身份也有同样的困惑吗?也许他能成为她的盟友,让中央统御区有第二名迷雾之子。就算她办不到,也不能冒险跟他开打。在夜间进行练习战是一回事,但若是这比赛变得危险,对方可能会用上天金。如果那件事发生,她必输无疑。窥探者谨慎地端详她。“请为我解个惑。”他从雾中开口说道。纹点点头。“你真的杀了他?”“是的。”纹低声说道。他只有可能指一个人。他缓缓点头:“你为什么要跟着他们玩小把戏?”“谁?”窥探者朝迷雾中的泛图尔堡垒挥挥手。“这不是儿戏。”纹说道,“当我爱的人陷入危险时,绝对不是。”窥探者静静地站着,然后摇摇头,好像很……失望。然后,他从腰带中掏出某样东西。纹立刻往后跳,但窥探者只是朝两人之间抛掷一枚钱币。弹了两下后,钱币停在石板地上。窥探者将自己反推入空中。纹没跟上。她伸手揉揉脑袋,总觉得至少该有阵头痛。“你让他走了?”欧瑟问道。纹点点头:“今晚到此为止。他打得很好。”“你听起来像是很尊敬他。”坎得拉说道。纹转过身,坎得拉语气中的一丝鄙夷让她皱起眉头,但欧瑟耐心十足地坐在原处,再没有透露半点情绪。她叹口气,重新系回腰带。“我们得帮你弄个背带什么的。”她说道,“我希望你能像有人形时那样帮我带着备用金属。”“不需要背带,主人。”欧瑟说道。“哦?”欧瑟站起身,缓步上前:“请拿出一个瓶子。”纹照它说的掏出一个小玻璃瓶。欧瑟停下脚步,侧转过身,一边肩膀正对着她,就在她的注视下,皮毛跟肌肉剥离,露出下方的血管跟层层皮肉。纹略略后退。“不用担心,主人。”欧瑟说道,“我的皮肉跟你的不同。你可以说我更能……控制它。请将金属瓶放在我的肩膀肉里。”纹照做,她看着皮肉包住瓶子后愈合,让瓶子消失于眼前。纹尝试燃烧铁,没看到蓝色线条指向隐藏的瓶子——体内的金属不受其他镕金术师的操控,就连刺穿身体的金属,像是审判者眼睛的尖刺或纹的耳针也不能被他人推或拉。显然藏在坎得拉体内的金属亦是如此。“危急时我会把它送来给你。”欧瑟说道。“谢谢。”纹说道。“契约,主人。无须谢我。我只是按照契约行事。”纹缓缓点头。“我们回皇宫去吧。”她说道,“我想去看看依蓝德。”可是,让我从头说起。我在克雷尼恩初见艾兰迪,当时他还是个毛头小伙子,尚未因为长达十年的领军生涯而扭曲。9沼泽变了。原本是搜寻者的他变得更为……冷酷。他似乎总盯着沙赛德看不见的东西,回答时总是直接,说话时总是短促。当然,沼泽讲话从来不拐弯抹角。两人走在风尘漫天的官道上,沙赛德趁此机会研究他的朋友。他们没有马,就算沙赛德有,大多数动物也不肯靠近审判者。鬼影之前说沼泽的绰号是什么?沙赛德边走边想。在他变了个人之前,他们叫他……铁眼。他后来的遭遇居然应验了这个绰号。大多数人觉得沼泽的改变令人惶惶不安,因此对他敬而远之。虽然沼泽似乎并不介意,但沙赛德仍特别费心思想跟他往来。虽然他不知道沼泽是否喜欢。他们两人的确处得不错:有共同研究学问跟历史的兴趣,也都对最后帝国的宗教状况很有兴趣。而且,他来找我,沙赛德心想。当然,他嘴上是说为了防止仍有审判者滞留瑟蓝集所才来找人帮忙,但这借口很薄弱,因为沙赛德虽然有藏金术的力量,却不是战士。“你应该待在陆沙德。”沼泽说道。沙赛德抬起头。沼泽一往如常,说话只挑重点。“为什么这么说?”沙赛德问道。“他们需要你。”“最后帝国其余的地方也需要我,沼泽。我是守护者,我的时间不该被特定的一群人占据。”沼泽摇摇头。“那些村民会忘记你来过,但没有人会忘记即将在中央统御区发生的事情。”“人的忘性很强,远超出你的想象。战争跟王国也许在现在看起来很重要,但就连最后帝国也有其终点。既然最后帝国已经瓦解,守护者就不该再参与政治。”大多数守护者甚至会说我们打从一开始就不该参与。沼泽转身面向他,眼睛只剩被金属填满的眼眶。沙赛德没有颤抖,但感觉不舒服。“那你的朋友们呢?”沼泽问道。这是很私密的问题。沙赛德别过头,想着纹,还有他向卡西尔发过要保护她的誓言。她现在不太需要保护了,他心想。她甚至比卡西尔更擅长使用镕金术,但沙赛德知道,有许多其他保护的方式跟战斗无关。每个人都需要支持、建言和善意的对待,尤其是纹。那可怜女孩的肩膀上承担了太多。“我……请人去帮忙了。”沙赛德说道,“我已经尽我所能。”“不够。”沼泽说道,“发生在陆沙德的事已不容忽视。”“我不是在忽视它,沼泽。”沙赛德说道,“我只是尽力履行责任。”沼泽终于别过头。“你履行错了。这里一结束,你就回陆沙德去。”沙赛德还想开口争辩,但什么都没说。他能说什么?沼泽是对的。虽然他没有证据,却相信陆沙德中正发生很紧要的事情,也需要他的协助,因为这结果会影响过去曾被称为最后帝国的整片大陆。所以,他闭上嘴,乖乖跟在沼泽身后继续走。他会回到陆沙德,再做一次离经叛道的泰瑞司人。也许,最后他会发现,并没有什么扑朔隐约的危机正威胁整个世界。他回去只是出于想跟朋友重聚的私心。他宁愿如此,因为另外一个可能性让他不寒而栗。我第一次见到他时,最先注意到的是他鹤立鸡群的身高。他虽然年轻,却衣着朴实,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意。10议事厅设立在原本的钢铁教廷财政廷总部,天花板低矮,看起来比较像是演讲厅,而非议事厅。中间有座高架的舞台,舞台前一排排长凳以扇形散开,舞台右边建了一区座位给议员,左边则是讲台。讲台面对的方向是议员,不是群众,但随时欢迎一般人民前来旁听。依蓝德认为所有人都该对政府的政事运行有兴趣,因此每次周会时见到仅有寥寥可数的观众前来旁听,都让他一阵难过。纹的位置在讲台这侧,但在后方,靠近观众。她跟其他护卫面向讲台的后方以及对侧的群众,哈姆的守卫则穿着便服坐在第一排的听众席,提供第一线的保护。原本纹要求舞台前后都该各有一排守卫,却遭遇依蓝德的强力抗议,他觉得有守卫坐在演讲者身后会让人分心,但哈姆跟纹双双坚持。如果依蓝德每个礼拜都要出现在群众面前一次,纹就要仔细监控他跟所有能看到他的人。因此,为了要落座,纹得跨越整座舞台。许多目光跟随着她移动。有些人是对桃色丑闻有兴趣,他们认为她是依蓝德的情妇,国王跟自己的私人保镖有亲密关系更是八卦的绝佳素材;有些人则是对政治有兴趣,想知道纹对依蓝德有多少影响力,是否能利用她直达天听;其余人则是对日渐散布的传说感到好奇,想知道纹这样的女孩子难道真能杀死统御主?纹加快脚步,经过议员面前,在哈姆身边坐下。在这么正式的场合中,哈姆仍然只单套一件背心,里头不穿衬衫,因此穿着衬衫跟长裤坐在他身边的纹,觉得自己相较之下并不突兀。哈姆微笑,欣喜地朝她肩膀一拍。她得强迫自己静静接下这一拍而不过度反应。不是她不喜欢哈姆,正好相反,她爱他,一如爱所有原本隶属于卡西尔团队的成员。但是……她很难解释,只是哈姆无意的碰触让她想扭身避开,总觉得人不应该这样随随便便就碰触对方。她强迫自己甩开这些思绪,要求自己像其他人一样。依蓝德应该有个正常的女人。他已经到了,一注意到纹的到来,就对她点点头,她回以微笑,然后他转过身,继续低声跟潘洛德大人——其中一名贵族议员——交谈。“依蓝德这下可高兴了。”纹低声说道,“这地方挤满了人。”“他们很担心。”哈姆低声说道,“而担心的人对这类集会很在意。我可不觉得高兴,这些人让我们更难管理。”纹点点头,眼光在群众之间来回巡视。人群的组成出奇地杂乱,这是在最后帝国时代绝对不可能共同聚会的各种群体。当然,一大部分是贵族。纹皱眉,想到这些贵族成员有多想要操控依蓝德,还有他对他们许下的承诺……“你怎么会露出这种脸色?”哈姆问道,推推她。纹打量着打手,期待的眼神在他坚毅的长脸上闪烁。哈姆在辩论一事上,几乎有超人的敏锐度。纹叹口气。“我不知道该怎么看这整件事,哈姆。”“这整件事?”“这整件事。”纹低声说道,对议会比了比,“依蓝德很努力想要让所有人都满意。他付出这么多权力,这么多钱……”“他只是想要让每个人都得到公平的对待。”“不只如此,哈姆。”纹说道,“他简直好像是打定主意要让每个人都变成贵族。”“这不是件好事吗?”“如果每个人都是贵族,那就没有所谓的贵族。不可能每个人都有钱,也不可能每个人都管事。那是不合理的。”“也许吧。”哈姆深思地说道,“可是依蓝德不是身负广施公平正义的公众责任吗?”公众责任?纹心想。我早该知道,怎么可以跟哈姆讨论这种事……纹低头:“我只是觉得他不需要议会就可以确保每个人各得其所。这些人只会争吵,夺取他的权力,而他居然还放任他们。”哈姆没有接话,纹继续研究听众。最早到的似乎是一群磨坊工人,因此抢到了最好的位置。大概十个月前,也就是议会成立的初期,贵族派仆人来替他们预留位置,或贿赂别人放弃原本的座位,但一被依蓝德知道了这件事,他便禁止了这两项行为。除了贵族跟磨坊工人,还有许多的“新”阶级。司卡商人跟工匠如今可自定价格,他们才是依蓝德的新经济体制中真正的赢家。在统御主压制的手段下,只有少数最优秀的司卡能赢得小康生活,没有了这些限制,司卡迅速地证明他们的能力跟敏锐度远远超过贵族同行,并因此在议会中掌握了与贵族对等的话语权。群众中还有少数其他司卡,看起来跟依蓝德登基之前差不多。贵族通常穿着套装跟白日的礼帽及外套,这些司卡只穿着普通的长裤,有些还带着白天工作留下来的污渍,衣服陈旧、破烂,沾满灰烬。然而……他们不一样了。不是衣着,而是姿势。他们坐得比以前更挺,头抬得更高,而且有足够的空闲时间来参加集会。依蓝德终于起立,代表会议开始。他今天早上让侍从为他穿衣,因此几乎可以算是完全整齐。他的套装合身,扣子严丝合缝,背心也是搭配好的深蓝色,就连头发都被梳得整整齐齐,棕色的短卷发服服帖帖。通常依蓝德会请其他演讲者先开始,议员会花好几个小时阐述对税率或城市卫生的看法,但今天有更紧急的事情。“各位。”依蓝德说道,“由于目前的……状况,很抱歉我们今天下午无法按照原本预定的议程进行。”二十四名议员点点头,其中几人暗自嘟囔了什么。依蓝德没有理会。他在公众面前很自在,远比纹来得自在。他摊开演讲稿,纹则盯着群众,寻找麻烦的蛛丝马迹。“我们目前情况之紧迫应该已相当明朗。”依蓝德开始读出他之前准备的演讲稿,“这个城市面对前所未有的危机,来自于他方暴君的侵略跟围城。“我们是新成立的国家,以统御主时期从未出现的原则奠定之邦国,然而我们又是拥有传统之邦国。司卡得以拥有自由。按照我们的选择跟决策统治。贵族不需屈从统御主的圣务官及审判者。“各位,一年的时间不够。我们尝到了自由的滋味,更需要时间好好品味。在过去一个月中,我们经常讨论跟争辩这一天到来时,该采取什么行动。很显然,我们尚未达成共识,因此,我提出团结投票案。让我们对自己跟人民承诺,不会在未经深思的情况下贸然献出城市。我们要搜集更多信息,寻求其他解决方法,甚至必要时不惜一战。”演讲继续进行,但依蓝德已经在她面前练习过不下数十次,因此她转而开始研究群众。她对于坐在后方的圣务官最为忧虑。他们对于依蓝德对他们过去所作所为的负面评论似乎没有多大反应。她其实并不了解依蓝德为何允许钢铁教廷继续传教。它是统御主权威的最后一块残骸。大多数圣务官固执地拒绝为依蓝德的政府贡献他们在行政运作及管理上的知识,同时仍以鄙夷的态度看待司卡。然而,依蓝德仍然允许他们留下来,只是严格规定他们不准教唆反叛或暴力,却没有听取纹的建议把他们逐出城市。其实,如果能让她拥有最终决定权,她会把他们通通处决掉。终于,依蓝德的演讲结束,纹将注意力转回他身上。“各位,”他说道,“我心怀坚定的信念向你们提出此项提议,同时是以我们所代表的众人之名提出。我要求有更多时间。我提议暂停所有关于城市未来的投票案,直到御使能与驻扎在城外的军队会面,了解是否有和谈的可能性。”他放下演讲稿,抬起头,等待众人回应。费伦议员最先开口,他是一名商人,华贵的套装穿得合身自在,谁也看不出来他是一年前才第一次套上这种服装。“所以,你要我们给你决定城市命运的权力。”“什么?”依蓝德问道,“我完全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要求有更多时间,去跟史特拉夫会面。”“他拒收我们先前送去的任何信息。”另一名议员说道,“你觉得他现在为什么会听?”“我们的做法根本完全错误!”一名贵族代表说道,“我们应该要恳求史特拉夫·泛图尔不要攻击,而不是去跟他会面聊天,我们需要尽快证明我们愿意跟他配合。你们都看到他的军队了。他正打算要摧毁我们!”“拜托。”依蓝德举起手说道,“我们不要离题了。”另一名司卡代表议员开口,对依蓝德先前的发话似乎浑然不觉。“你会这么说是因为你是贵族。”他指着刚被依蓝德打断的贵族,“你跟史特拉夫合作什么的倒容易,反正你不会有多大损失!”“不会有多大损失?”贵族说道,“我跟我的全体族人都可能因为支持依蓝德反抗父亲而被处决啊!”“呸。”一名商人开口说道,“根本没有意义。我好几个月前就提过,早该雇佣兵了。”“你觉得钱要从哪里来?”潘洛德大人,贵族议员中最资深的长者说道。“税金啊。”商人挥挥手说道。“各位先生!”依蓝德说道,然后再次更大声地喊,“各位先生!”他终于引起一些注意。“我们必须下决定。”依蓝德说道,“请各位不要离题了。我的提议呢?”“没有意义。”商人费伦说,“我们何必要等?直接邀请史特拉夫入城不就结束了,他反正一定会攻下陆沙德。”纹靠回椅背,听着他们继续争吵。问题在于,虽然她不喜欢那个叫费伦的商人,他的话却不无道理。战争不是诱人的选项。史特拉夫的军队如此庞大,拖延真的有用吗?“听我说,听我说。”依蓝德说道,试图想要引起他们的注意,却只有零星响应,“史特拉夫是我的父亲。也许我能跟他谈谈,让他听听我的?陆沙德是他多年的住地,也许我能说服他不要进攻。”“等等。”其中一名司卡代表说道,“粮食呢?你看到商人的粮价涨了多少吗?在我们担心军队之前,应该先讨论如何降低物价。”“你们总是把问题怪在我们头上。”一名商人议员指着方才发话的司卡。于是,战火再度点燃。依蓝德微微瘫靠在讲台上,纹摇摇头,十分同情眼前已经分崩离析的局面。议会经常如此结束,她觉得他们不够尊敬依蓝德,也许这是他自己的错,因为他将他们的地位提升到近乎和自己一样高。终于,讨论渐渐平息,依蓝德拿出一张纸,显然是要准备记录提案的投票结果。看起来并不乐观。“好了。”依蓝德说道,“投票吧。请记得,给我时间不代表放弃,只是让我有机会去尝试让父亲重新考虑夺取城市这一想法。”“依蓝德,孩子。”潘洛德大人说道,“我们都经历过统御主的统治,我们都知道你父亲是什么样的人,如果他想要得到这座城市,不到手就不会罢休,我们只能决定怎么样给他比较好,也许我们能想办法让人民在他的统治之下,仍能拥有某些自由的空间。”众人静静地坐在原处,第一次没有再重新吵起来。几个人转向潘洛德,他正以冷静自持的姿态坐在原位上。纹不太了解这个人,只知道他是崩解时期后留在城市里比较有势力的贵族之一,而且他在政治上的作风比较保守,然而她从未听过他说出鄙夷司卡的论调,也许这就是他会这么受人民欢迎的原因。“我话说得很直。”潘洛德说道,“因为这是事实。我们没有立场讨价还价。”“我同意潘洛德。”费伦插嘴,“如果依蓝德想要跟史特拉夫·泛图尔会面,我想这应该是他的权利,王权允许他对外交涉谈判,但我们不需要承诺不会将城市交给史特拉夫。”“费伦先生。”潘洛德大人开口,“我想你误解了我的想法。我说献出城市是无可避免的,但我们在此同时应该尽量争取,意思是我们至少应该跟史特拉夫会面以了解他的意图,现在就投票将城市交给他太过急躁,反而过早暴露我们的立场。”依蓝德抬起头,首次看起来满怀希望。“所以,你支持我的提案吗?”他问道。“我认为我们需要缓冲的空间,而如此的做法并非上上策。”潘洛德说道,“但是……既然军队已经抵达,我怀疑我们能有别的做法。因此,是的,陛下,我支持你的提案。”其他几名议员一听潘洛德的话便随即点头,仿佛第一次认真考虑这个提案。那个潘洛德的力量太大了,纹心想,眯着眼睛端详年长的政客。他们服从他的程度远超过服从依蓝德。“那我们投票吧?”一名议员问道。于是,投票开始。依蓝德一一记录下每个议员的投票,八名贵族,包括依蓝德,投票赞成,让潘洛德的意见格外显出分量,八名司卡议员大多赞成,商人议员大多反对,但结果是依蓝德得到他需要的三分之二支持。“提案通过。”依蓝德做出最后总结时说道,脸上露出些微讶异,“议会暂时否决投降议案,直到国王与史特拉夫·泛图尔正式进行官方会谈之后。”纹靠回椅背,试图厘清她对投票的看法。依蓝德的提案成功通过是好事,但达成的方式让她不安。依蓝德终于从讲台退下,让不满的费伦开始下一波讨论。商人提案要将城市的食物储存交给商人保管,但这次是依蓝德率先带头反对,于是又是一番唇枪舌剑。纹饶富兴味地观察众人。依蓝德知不知道他在反对他人提案时,跟其他人有多像?依蓝德跟其他几名司卡议员想办法拖延议程,到了午餐时间仍未进行投票。听众席的人纷纷站起伸懒腰,哈姆则转向她:“不错的会议,是吧?”纹只是耸耸肩。哈姆轻笑:“我们真的得想点办法来处理你对公众责任的反感,小妞。”“我已经推翻过一个政府。”纹说道,“我觉得我暂时已经尽了自己的‘公众责任’。”哈姆微笑,不过仍然谨慎地盯着群众,纹亦然。现在每个人都站起身来回走动,正是对依蓝德下手的好时机。有一个人特别引起她的注意力,让她皱眉。“我马上回来。”她对哈姆说道,站起身。“你的决定是对的,潘洛德大人。”依蓝德说道,站在年长的贵族身边,趁着休息时间低声交谈,“我们需要更多时间。你知道如果城市被我父亲夺走,他会采取什么手段。”潘洛德大人摇摇头,“孩子,这可不是为了你。这么做只是为了确保费伦那个笨蛋不会在你父亲保证我们的特权之前,就把城市先交了出去。”“话不能这么说。”依蓝德举起手指说道,“一定有别的方法!幸存者绝对不会不战而降。”潘洛德皱起眉头,依蓝德顿时住口,暗骂自己。这名老贵族相当老派,向他称赞幸存者绝对不会收到什么正面反馈。卡西尔对司卡的影响让许多贵族感觉到威胁。“你多花点时间想想吧。”依蓝德说道,瞥向一旁靠近的纹。她挥手要他离开议员区,因此他立刻告退,越过舞台来到她身边。“什么事?”他低声问道。“后面的女人。”纹低低说道,眼中满是怀疑,“蓝色衣服,个子高挑那个。”人不难找。她穿着亮蓝色的衬衫,鲜艳的红裙,是个中年妇女,身材偏瘦,长及腰际的头发编成一条辫子,耐心地站在原处,看着人们在房间内走动。“她怎么了?”依蓝德问道。“泰瑞司人。”纹说道。依蓝德迟疑。“你确定?”纹点点头。“那些颜色……这么多首饰,她一定是泰瑞司人。”“那又如何?”“我没见过她。”纹说道,“而且我知道她一直在看着你。”“大家都在看我,纹。”依蓝德说道,“我毕竟是王。况且,你为什么应该见过她?”“所有泰瑞司人一进城就会来见我。”纹说道,“我杀了统御主,在他们眼中,我是解放他们的人,但我不认得她,她甚至没来向我道谢。”依蓝德翻翻白眼,抓住纹的肩膀,转过她身子,不再让她面对那妇女:“纹,我觉得我必须尽到绅士的义务,告诉你一件事。”纹皱眉,“什么事?”“你美得不可方物。”纹愣住。“这有什么关系?”“完全没有关系,”依蓝德微笑说道,“我只是要你分心。”纹松了口气,露出一丝笑意。“纹,我不知道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依蓝德认真说道,“但你有时候真的很容易疑神疑鬼。”她挑起一边眉毛:“是吗?”“我知道你不信,但这是真的。我个人觉得这样的特质很迷人,但你真的认为有泰瑞司人想杀我吗?”“可能没有吧。”纹承认,“但老习惯……”依蓝德微笑,然后瞥向聚三五成群,正在低声交谈的议员。他们的团体没有外人。贵族跟贵族,商人跟商人,司卡工人跟司卡工人,显得分外分裂,如此偏执。一个简单的提议往往造成长达数小时的争论。他们必须给我更多时间!他心想。但在同时,他也发现问题所在。有了更多时间之后呢?潘洛德跟费伦精准地戳破了他的提案弱点。事实是,整座城市已经陷入困境。大军压境,没人知道该拿敌人怎么办,遑论依蓝德。他只是知道他们还不能放弃。还不行。一定有办法解决。纹仍然转过头看着群众。依蓝德跟着她的视线:“你还在看那泰瑞司女人?”纹摇摇头:“是别的事……有问题。那是歪脚的信使吗?”依蓝德一愣,转过头去。果然,在房间最远处,有几个士兵正穿过人群朝舞台走来,众人开始交头接耳,神色惶惶不安,甚至有些人已经快步离开房间。依蓝德感觉纹紧张地全身一僵,恐惧直捣内心。来不及了。军队进攻了。其中一名士兵来到高台前,依蓝德连忙冲上前去。“什么事?”他问道,“史特拉夫进攻了吗?”士兵皱眉,一脸忧色:“不是的,陛下。”依蓝德轻吐一口气。“那是怎么一回事?”“陛下,第二支军队,刚刚抵达城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