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童说他:文字汪洋恣肆,想象奇诡丰富。
邱华栋说他:让人想起先锋派马原的“叙事圈套”。
《去蓝朵河参加舞会》是90后新锐作家谭人轻的短篇小说集,由5篇小说组成。以想象力和故事叙事方式为特点,后期更侧重于探索现实里“自我表达”的更多维度,以及“小说叙事”的更多可能性。如《去蓝朵河参加舞会》《驾驶员,你在爱的旷野》《这世界呢光》这一系列都市情感小说,以相同名字的男主角,带出情感边缘人的一种生活状态。特别是《这世界呢光》中多角度的叙事手法和主题,使整篇小说丰满扎实,显出作者写作上的一种成熟。而带有小说《摸彩》则充满了魔幻现实主义色彩,独具黑色幽默感。苏童、程永新、邱华栋等老师评价其文字汪洋恣肆,想象奇诡丰富,像是“卡尔维诺”遗失在中国的孩子。
作者简介:
谭人轻
男,生于92年末的湖南。自高中开始写东西,一直学习理工科,经过几年胡乱摸索,侥幸获过几个奖。十八岁前曾想组个摇滚乐队,无奈种种缘由郁郁而终,原以为度过高考往后能较为顺利地自由发挥,于是一路考试直至大学,最后发现苦中作乐才是唯一能自己决定的事,于是苦读《孙子兵法》以及各类小说。目前就读于大连理工大学,情绪稳定,仍然较为乐观地相信明日,一如昨日相信未知的今天。
新浪微博@谭人轻
目录:
摸彩
家族
去蓝朵河参加舞会
驾驶员,你在爱的旷野
这世界呢光
摸彩
选自谭人轻《去蓝朵河参加舞会》 从光荣镇建立之初,一切就如羊皮卷里记载的神秘预言那样,被预先敲定。每年六月,风暴便会升起,从小镇南部席卷而来,虽越过延绵群山,风力却没有减损。到那时,风暴所到之处草木皆萧瑟,卷起飞沙走石遮云蔽日,街道上能见度不足五十米,行人不得不闭门不出。由于这种古怪的自然气候,光荣镇的空气中含沙量高,镇民日夜呼吸这种粗糙的空气,几乎都患有便秘。 为了解决这种让人难堪的问题,光荣镇的创始人开始研究这孕于自然的风暴,企图感通天地,获得根治之法。他们奔波在镇子四周的各处,观察飞禽走兽,分析阴阳四时,静坐,冥想日月星辰的轮转,将具体事物演 化为抽象符号并铭刻在巨石之上,再将那些符号篆刻在形状规整的小石块里,由镇民轮流抽取。
据保存至今的可考镇志记载,当时石块上镌刻的符号分“清”、“浊”两种,抽到“清”类符号的村民,即会获得神秘的自然之力,化解内部郁结的瘴气,在那一年里诸事顺畅。相反,抽到“浊”类的村民则如背负命运不幸的诅咒,在往后的一年里将遭遇灾难,穷困潦倒。两类符号总计28种,涵盖了自然之中人们可以捕获的诸多事物,从天地、山川、鸟兽、火焰,到洪水、电闪、雷鸣不一而足。这种“抽取”每年举行一次,地点选在镇前开阔的空地上,面对着连绵山峦与缓慢流动的河流。每当山峦染上木棉红时,人们便会聚集于此,由镇长带领开始这种神秘又用途尴尬的祭祀。
随着机械的诞生与发展,快速旋转的世界开始撩拨光荣镇的钢弦。在某天夜里,镇长家传出了断断续续的生了锈的发动机工作的声音,自那以后,机械开始以不容分说的高傲姿态踏入了光荣镇人们的生活。就在悄然升起的机器轰鸣声里,许多事物正悄然改变,可风暴却总是如期而至,空气中的含沙量一如往常的高,所以那套古老的关于抽取符号的仪式亦留存至今。只不过,在1830年大洋彼岸的工程师乔治斯蒂芬孙,利用一辆机车把数辆煤车从矿井拉到泰恩河之时,光荣镇也衍生出了一种,按当地的颇有学问的那些人的说法便是“更加科学、美观也更优雅”的抽取方式——摸彩。与原先不同的是,摸彩将原来的二十八个符号改为二十八个数字,并印在画有光荣镇图样的小纸张上,活动由镇长每年统一的时间举行。一年里其余时间,镇长办公室可售彩票,镇上也有彩票售点,全镇按季度举行小型博彩活动。
其实“摸彩”是镇里有了造纸机之后,由镇里印刷厂里那个大肚子老板首先提出来的。在一个燥热的星期三下午,这个秃顶了的中年男人,站在镇长办公桌前,挥舞着一份由他厂里印刷出来的报纸,扯着嗓子拼命地嚷嚷了六个小时。在他红着脸把提议以及穿插其间的家庭琐事全部说完之后,那个坐在角落里带着老花镜的镇长,就像亲眼见证了一项伟大并激动人心的新发明一样,灰暗的眸子闪烁出明慧的光芒。没有经过任何商讨,他立即愉悦地同意了这个秃顶男人的提议。事后,镇里人议论,提议之所以能这么快通过,并不是提议本身有多么明智,而是因为那个红着脸的秃顶男人是镇长的女婿。
可为了体现镇里人的文明和优雅,遮盖摸彩最原始的尴尬目的,镇长颇费了一番心思。他召集了镇里最博学多闻的人,最善于思考的人,最擅长计算的人,以及最大公无私的人——也就是他自己,在他的那间两层的木质客厅里不眠不休地讨论了三天三夜,日后,当光荣镇的人们再次说起那次大讨论时,仍然会带着一脸严肃并虔诚的神情。他们说,由于激烈的讨论常常带来大量的脑力、体力消耗,所以在那72个小时里,镇长家共消耗掉了三头大乳猪、十余斤葡萄酒,他们计算时所用的草纸铺满了客厅的一楼,蜡烛滴的流蜡封住了客厅大门,导致讨论不得不被迫中断。
最后,机智的镇长想出了个巧妙的办法继续讨论——他们可以将讨论地点转移到二楼。就这样,讨论得以进行,时间飞速流走。直到第三天屋外头的太阳,划过抛物线的顶端,隐匿于西边的丛林,这群最博学多闻、最善于思考、最擅长计算以及最大公无私的人,终于统一了意见。那时,那个酒足饭饱地睡了三天,并在夜晚着凉感冒了的镇长,在遍地杂物中找到了他的那副巨大的老花镜,站在自家二楼的餐桌上,怀着一种领导战斗时的激昂语气,挥舞着擦完鼻涕的手纸,向他眼前的所有人郑重其事地宣布,为了让“摸彩”更加体面并且优雅,他们决定给彩票设立一个头奖——二十八位数字全部正确,并由镇办公室颁发一百万奖金。这样,抽到了偶数(也就是“清”)的人们将解决便秘的问题,而人们又不会觉得摸奖只是为了解决这些尴尬的问题。“体面、优雅、科学,真是伟大并巧妙的方法!”据镇长那可爱的小女儿日后回忆,镇长在宣布完这个消息之后,足足将这句话挂在口边重复了一个月。
就这样,古老的活动穿上了现代优雅的外衣,沿袭了下来。每年六月的伊始,镇前群山红绿参差,山头木棉蓬勃盛开,从中传出鸟啼婉转清脆,在清晨明媚的阳光下,人们便踏着镇外空地新长出野草,聚集在镇前,由镇长主持这一年一次的摸彩盛会。
通常,镇长会把那件一年到头难得从衣橱里拿出来一次的黑色制服穿在身上,摇晃着他那带着巨大的带着宽边老花镜的脑袋,用严肃又沉稳的语调念一席客套话。这些话被工整地写在镇长的日记本上,每年到这时候便被拿出来宣读,其内容无外乎强调这个活动的意义,并附带地夸赞一下想出这个妙招的人(也就是他的女婿和他自己)是多么的聪明。随着讲话完毕,镇民们大多会从弥漫会场的瞌睡中醒来,睁大眼睛,开始热烈地鼓掌。在摸彩举行的头几年里,这种时候还有人会欢呼,有些无聊的青年甚至会吹起口哨(但镇长觉得这样不够严肃就下令禁止了),可随着相同的开场白年复一年地重复,欢呼的人也感到了乏味,便不再欢呼。于是,如今,每当镇长发言完,扶着老花镜等待着底下人们的反应时,他所能听到的,也只有那些软绵绵的机械掌声了。镇上的人们所期待的,当然不是乏味的镇长发言,他们所盼望的是从那个巨大的灰白色机器里滚出的号码,能与自己即将抽取的彩票号码相同,这一旦实现,便意味着他们能获得一百万的奖金。在镇上,一百万的奖金已经可以让你即使不再劳动,也能愉悦、体面地过完一辈子,并且在风光大葬之后,你还能留出一笔可观的财产给自己的儿女。这就是镇上人们每天幻想的美妙生活。他们中的大多数在一年的其它三百多天里打不起精神,但到了摸彩这天,一定会神采奕奕,容光焕发。
可是由于彩票号码有二十八位,而每个位置能填的数字又有10个,这便意味着把这二十八位数字全部猜中的概率实在是小得可怜。所以,从镇上开始实行摸彩以来,其实还没有人曾摸到过这个头等奖。于是,有些人开始猜测在他们抽取彩票的那个箱子里,根本就没有和机器里滚出来的小球号码相同的票,由于这种呼声越来越高,所以如今在每次摸彩结束之后,镇长都不得不用一个大锤子将摸彩箱砸开,并从那多得无法计数的彩票中挑选出未被镇民抽到的中奖彩票。就因为这事儿,镇长每天都得抱怨一次,如若不是他那孝顺的女婿每天都给他送来昂贵的据说来自深海的鱼肝油,那他的视力真得越来越坏了。
即使真正摸到头奖的概率几乎没有,但这依然无法阻止人们企图通过摸彩,获得幸福生活的热情。每年摸彩前夕,镇里人们便会忙碌起来,他们大多自发地愿意为摸彩干点什么,可是与人们的热情相反的是,摸彩的筹备以及机器维修都有镇办公室的那群人事先弄好了,于是人们无奈地发现,其实自己无事可做。但人们的热情是不可阻挡的,于是大家集思广益,想出来了一个好办法来呈现自己对摸彩的虔诚与热情——为摸彩这种盛典制作彩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