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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介绍

每一间房舍都是一座烛台


作者:甫跃辉  日期:2015-05-06 21:24:51



    《每一间房舍都是一座烛台》是80后作家甫跃辉的最新作品集。                           《每一间房舍都是一座烛台》主要写的是青年人“顾零洲”的和几位女性的交往。每一个故事,都试图抵达人性的幽暗地带,试图碰触那些难以言说的秘密、忧伤、疼痛、脆弱和执拗。 
  作者简介:
  甫跃辉,1984年生,云南保山人,现居上海。复旦大学首届文学写作专业研究生。小说见《人民文学》《收获》等刊。小说集《少年游》入选中国作协2011年度“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另出版长篇小说《刻舟记》(2013)、小说集《动物园》(2013)、《鱼王》(2013)、《散佚的族谱》(2014)、《狐狸序曲》(2014,中国台湾)。作品入选多种选刊、年选和选本,被翻译成日文、俄文、英文等。2014年底至2019年底为江苏省作协合同制作家。先后获《上海文学》短篇小说新人奖、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新人提名、郁达夫小说奖、“紫金·人民文学之星”短篇小说创作奖、十月文学奖、高黎贡文学奖等。
  前言后记:有一盏灯
  二十多年前,中秋节,和爸妈骑单车从县城回村里的家。天渐渐黑了,路上再看不见人。近的,远的,一盏盏灯,无所依傍似的亮了。那亮灯的地方,是路,是村子,是高山。有灯就会有人,有人就会有欢笑,有叹息。总听人说,灯让人温暖,可那天晚上,我一点儿不觉得。相反的,只觉得寒冷,孤寂。十来年后,我考上大学,坐火车到上海。行程两千多公里,将近三天两夜。夜里睡不着,坐车厢过道,听火车和铁轨的撞击,愈发感到夜的漫长;看窗外那么多灯,远远近近,高高低低,愈发感到世界是如此辽阔无边。
  那些灯下,会有怎样的人?
  或许我一辈子都不会和那些灯下的人认识;或许,哪天认识了,也不知道他/她就是我曾经看见的某盏灯下的那个人。
  如今,又一个十年过去了,我看见过更多的灯,也错失了更多的灯。大多数的灯遗忘了,有些灯仍让我铭心镂骨,可灯下的人都到哪儿去了?
  还会有越来越多的灯,亮在未来的每一个黑夜,灯下又是怎样的人?后记:有一盏灯 二十多年前,中秋节,和爸妈骑单车从县城回村里的家。天渐渐黑了,路上再看不见人。近的,远的,一盏盏灯,无所依傍似的亮了。那亮灯的地方,是路,是村子,是高山。有灯就会有人,有人就会有欢笑,有叹息。总听人说,灯让人温暖,可那天晚上,我一点儿不觉得。相反的,只觉得寒冷,孤寂。十来年后,我考上大学,坐火车到上海。行程两千多公里,将近三天两夜。夜里睡不着,坐车厢过道,听火车和铁轨的撞击,愈发感到夜的漫长;看窗外那么多灯,远远近近,高高低低,愈发感到世界是如此辽阔无边。那些灯下,会有怎样的人?或许我一辈子都不会和那些灯下的人认识;或许,哪天认识了,也不知道他/她就是我曾经看见的某盏灯下的那个人。如今,又一个十年过去了,我看见过更多的灯,也错失了更多的灯。大多数的灯遗忘了,有些灯仍让我铭心镂骨,可灯下的人都到哪儿去了?还会有越来越多的灯,亮在未来的每一个黑夜,灯下又是怎样的人?全世界几十亿人,我们一辈子能碰到的非常少,能认识的更少,真成了朋友的,那是少之又少了。每天走在路上,碰到那么多陌生人,就会忍不住去想,他/她是谁呢?从哪儿来的,要到哪儿去呢?这不正是无数先哲苦苦追索的人类终极问题吗?事实上,这些“终极问题”我们每天都会碰到,只是懒得去想罢了——或许因为写作,我一直对此满怀好奇。然而,我并不会问出口。一个个同样怀揣这些终极问题的人,终究不会开口问对方,终究只会怀揣着同样的问题擦身而过。这就是这世界之所以孤独的原因吧。《圣经》上说,上帝取男人的肋骨制造出女人,本意是为了让人不再孤独。亚当说:“这是我骨中的骨,肉中的肉。”可孤独并未消弭,反之,还有了嫉妒、虚荣、骄傲、忧愁、仇恨。男女之爱,让原本并不相干的两个人,建立起世间最亲密的关系,并一起制造一个全新的生命。制造生命,本是上帝的事儿。凡夫俗子干这事儿,本是僭越,之所以能够僭越,是因为他们能够撇下孤独合二为一。在那短暂的一瞬间,人就是“上帝”。当然,只是很短暂的一瞬。写作也在努力创造生命——活在文字里的生命。人在现实里创造生命,文字所要做的,是要在虚拟世界里理解生命,正如陀思妥耶夫斯基在日记中写的:“人是一个谜!应该解开这个谜!”这也是我对自己的期许。本书收录的三部小说,都是关于男人和女人的。写于不同时期,男人的名字本不相同,这次出版,有朋友建议我把他们改成同一个名字,我给改成了“顾零洲”。他们确实就该共同使用这名字——我不禁恍悟,原来李生也好,陈昭晖也罢,这些名字不同的人,本质上却是一个:从乡村来到城市的、正走向中年的、虚弱虚伪虚无而又有所固守的男人。这几年,我写了好几篇关于“顾零洲”的小说。顾零洲不是我,他是一盏灯,指引我去“解开”他,也指引我走向“我”,看见“我”,让我和“我”纠缠,彼此讨伐和安慰。一年前我跟一个朋友说过,不会出版这些小说。因为写它们的时候,我就没想过要出版,甚至没想过给人看,我只是面对“我”写作——我总觉得,不预设读者的写作,才是最纯粹的写作。当我们面对自己的时候,才能有足够的勇气去言说某些事,譬如这些小说写到的不“正确”的性爱和内心的阴暗。这是写作者的懦弱,但只要写出来了,亦不失勇毅。我愿意先做一个坦然面对自我的写作者,而不是先想着写给谁看。有没有人看,别人怎么看,那是作品完成后的事儿。所以,有几次,出版社的朋友问我要书稿,我想要交出去,又都作罢。可如今,还是出版了。这是对过去的我的背叛。我该向那位朋友致歉,也该向过去的我致歉——我打了诳语。然而,背叛就是否定,否定才能改变。总局限在“顾零洲”这个人物身上,并不见得是好事。两年前,李敬泽老师在为我的短篇小说集《动物园》写的序言里就说:“他具有敏锐的、受过训练的写实能力,更有一种阴郁的,有时又是烂漫天真的想象力,就如《骤风》那样,突如其来的大风如此奇幻、如此具体细致地呈现了世界;这份想象力也许会把他救出来——他现在的小说似乎也面临着深陷此时此地的危机——带着他走得很远。”我也希望自己能够走远,去行走更广大的世界,体验更长久的时间。在时间的河床,世界是纷乱的泡沫。《驴皮记》里,巴尔扎克让失恋和破产的青年走进古董店,看到无数“文化、宗教、神权、王权、放荡、理智和疯狂的遗迹”,古董店浓缩了人类的漫长历史,“这里的世界在他看来像是由无数碎片和火花组成的,就像当初圣约翰在巴特摩斯岛上看见人类的前途闪闪发光地展示在他的眼前”。为了在这“碎片和火花”间满足欲望,我们一个个孤独奔走,罔顾手中的驴皮一天天缩小。人在寻灯,灯在等人。灯,不就是等吗?博尔赫斯有诗云:“每一间房舍都是一台烛台/芸芸众生在烛台上燃烧着孤单的火焰,/而我们不假思索的每一步/都在迈过别人的各各他。”所有平常的瞬间,都暗藏着我们不知晓的他者的秘密。每一盏灯,都会等来一个归人吧?每个归人,都会走近一盏独属于自己的灯吧?今晚和第一次见面的朋友走在延安西路上,身边是匆匆赶路的人。她说,你看那月亮。我放慢脚步,抬头在高楼和高架间找,果然看见一弯上弦月。那也是一盏灯,光明,慈悲,照临千古与万有。此刻,有多少人正望向它,多少目光,遂有了隐秘的触碰。2015年1月24日1:02:20亲爱的他们坐最后一排,其间,她的电话响了,她先是低声说了几句,忽地站起,一级一级走下台阶,出了电影院。许久,台阶都空荡荡的,没有她的影子出现。他盯着电影屏幕,想着,她再也不会回来了,他得一个人回宾馆,一个人在这陌生的城市待两天。他和她的事儿,就这么结束了,恍若从未发生。他被自己的想象弄得有些伤感。大概半小时,她却回来了。她一级一级上台阶,电影屏幕上灯光忽明忽暗,她的脸也忽明忽暗,微笑也忽明忽暗。一第一次见到傅笳,顾零洲脑海里蹦出一个形象:一头紫色的毛绒熊。后来他告诉她时,她咯咯笑了一阵,“为什么是紫色的?应该是灰色的啊。”她说,因为她的很多衣服都是灰色的,有朋友就喊她小灰。他心里默默念叨了一下这个名字,“小灰,小灰!”可他脑海里还是固执地蹦出一头紫色的毛绒熊。因为第一次在微博上看到她的照片,她穿的是一件紫色的T恤吧。但他只是抱了抱她,什么也没说。她从北京过来做一个文化活动的采访,约了几个人吃饭。他和她都到晚了。他到时,酒桌上已经有十来个人吧,年长的年轻的都有,只有两把椅子还空着,他坐了其中一把。他们都说:“你怎么才来啊,罚酒罚酒!”立即有人给他倒了一杯红酒,他咕嘟咕嘟喝了,说:“我这哪里算迟到啊,正主儿不还没到吗?”有两个男人笑,说还以为你们会一块儿来呢。他只笑笑,没答话。大家就接着聊些别的,有一搭没一搭地夹着桌上的冷菜。热菜还没上,大家都等着她呢。他为此有点儿吃惊。她比他小两岁,他们认识不过三四个月,在网上聊得挺多,挺高兴。她性格开朗、直爽,结婚前有过好多个男朋友,对男女之事好像挺随意的。也不能说是随意,她有一种能力,把男女之事看得特别自然,能够随便言谈,不会给人丝毫淫秽感。这让他着迷。“小顾啊,今天只有你能陪她喝了,我们都不行。”书法家赵东元说。“听说她只喝白的,从来没醉过,四川人都这么厉害吗?”书法家尤泽鹏说。“这个压力可大了……”他啧啧嘴。“没事没事,我们小顾够生猛,啤酒都是二十瓶打底的……”说话一向喜欢夸张的书法评论家李玉明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呵呵地说。他也笑笑:“可我那是啤酒,要喝白酒,完全像是喝药。”心里想着她照片上的样子,还完全是孩子的模样,有那么大酒量?为了待会儿不会出丑,他特意要了一罐酸奶,他听人说过,喝酒前喝一点儿酸奶,可以让胃少一点儿刺激。一个小个子女孩儿推门进来了,短发,微笑着,一身休闲打扮。“呀!你们全到了啊?”她小小地惊呼了一声。“是啊,还以为你跟小顾一块儿来呢。”赵东元看了他一眼,笑着站起来。她笑笑,飞快地朝他瞥了一眼,他也看着她,她穿着宽松的紫色厚T恤,就这么着,他脑海里蹦出了那个形象:一头紫色的毛绒熊。她左边是尤泽鹏和赵东元,他右边是李玉明。他们紧挨着坐。热菜这时候才开始陆陆续续上来,啤酒也上来了,两瓶两瓶地上。打开的啤酒放在他手边,他给她倒满了,再给自己倒满。他举起杯子,说:“喝一个。”她转回视线,淡淡一笑,和他轻轻地碰一下杯子,微微一仰脖子,喝光了。他很快又给她倒满了,然后,再给自己倒满。大家都在说话,他几乎没怎么听,只是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他看到她把右脚撩起来,蹬在椅子上。真叫人吃惊。他从未在这样的场合看到谁——尤其女孩子,会这样做。但她是那么自然,并没有一丝一毫让他感到不舒服。她说话也很随意,她喊席上的人,“东元,我们喝一个。”或者,“李玉明,我们喝一个。”换做他喊他们,从来都是一口一个“老师”。他们对她并不恼,都很高兴地笑着,和她“喝一个”。十来瓶啤酒很快就见底了。他虽然酒量好,若在往日,也会有些醉意的,可这天,什么感觉都没有。她去了三次厕所,他去了一次。他开玩笑说:“你膀胱这么小?”她笑:“那怎么办啊?”她笑起来真好看,微微地眯一下眼,咧开嘴,露出匀称洁白的牙齿。他心里像是有水波一样的暖暖的东西漾动着。接下来会怎样呢?他心里蠕蠕的,仿佛看到了某种可能性。这时候,李玉明要撤了,忽然对他说:“小顾,我看你和小傅在一块儿得了。”他心里一惊,开玩笑似的说:“谁敢和她在一起啊。微博上都有人吓自己小孩,说你再不听话,以后让傅笳做你老婆。”大家都笑。傅笳绯红着脸,笑着说:“哪有?”他暗暗骂自己,你为什么不直接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呢?又不由得一惊,你还真想着和她在一块儿啊?李玉明和尤泽鹏走后,他们又喝了几杯,也撤了。赵东元一只手摩挲着自己的光头,一只手把她往顾零洲身边推,要他先打车送她回宾馆。她住的宾馆并不远。他乐得顺水推舟,和她先上了出租。出租车上,他一直暗暗想着,能不能生出点儿岔子,这时候如果出一次不大不小的车祸,他想他肯定会很高兴吧。电话铃响了,她对着电话说:“喂?”对方说了什么,她一再解释。他听得出,是她丈夫。他扭过头去,看车窗外。夜很深了,街上人不多了,灯火如同空洞的落寞的眼。她挂了电话,他转过脸看着她:“我们继续喝点儿?”“先找个地方上厕所。”她笑。最后,在一家干锅店解决了问题。他们翻了翻菜单,都提不起兴趣。他提议说:“其实也不饿,就是找个地方喝酒,要不去大排档?”她说:“去哪儿呢?”他说自家附近就有上海很有名的大排档,她笑了一下,说:“听你的。”就这么着,他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他住处附近的大排档。后来,他想,这时候的他是不是已经有别的想法了?十点多钟正是大排档火热的时候,他们要了些烤串,要了四瓶啤酒。烤串并没印象中那么好吃,他有些不好意思,但她丝毫没显示出不高兴。主要还是喝酒。啤酒很凉,伸手握住酒瓶,会倏然一惊,手上湿漉漉的像是露水。已经是秋天了,大排档再热烈的气氛也掩饰不住空气里的凉意。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了。他端着酒杯,仔细看对面的她,她想事儿时,习惯性地伸手揪住耳边的头发往下扯,微微仰着脸,眯缝着眼,眼珠子朝左一轮,又朝右一轮,寻找答案似的,终于,什么也没找到。她便咧开嘴笑,蓄着短发的圆圆的脑袋往下微微一缩。他看她笑,他也跟着笑。全不记得都聊了些什么,只记得酒一杯一杯下去,她不停地笑,他也跟着不停地笑。这时候,他才算找回了那个和他在网上每天聊天的人。不知怎么起的头,说起各自认识的人,很快发现,有不少人是他们共同认识的。他们开始给这些共同认识的朋友打电话。多数电话关机了,还有的没人接,总算接通一个,对方喂了一声,他便笑,说:“你肯定不知道我和谁一块儿喝酒。”他把手机递给她,她也笑着说:“你肯定不知道我和谁一块儿喝。”挂了电话,他想,对方一定满头雾水吧。“太傻逼了,咱俩。”她举着酒杯,笑着。“是够傻逼的。”他脱口而出。事实上,他平日里几乎不说脏话。夜更深了,人在散去。旁边剩下大片空落落的椅子。他们也结了账,走人。时间大概是三点,或者四点。路边的悬铃木静悄悄地立着,偶尔有一两片叶子悠悠落下。她醉意很浓了,他的酒量比她大一些,但也好不了多少。他们趔趔趄趄地走着。一个本能般的意识在他脑海里跃动着。“你和我回去吧。”他说。他吓了自己一跳。“顾零洲,你喝多了吧?”“没喝多啊,要不我和你回宾馆?”“傻逼,你真喝多了!”她大声说。或许是这话刺激了他,他心里猛地多了勇气。他抱住了她,吻了上去。她扭着头躲避他,抓了他的眼镜扔到一边,他眼前顿时模糊不清,只好一只手拽着她一只手到地上摸眼镜。摸到了,再次吻上去,她推搡着他,可她哪里有他的力气大呢。他几乎是咬住了她的嘴唇。她往下坠着身体,他两只手拥着她,把她推到路边一棵悬铃木上。她还在推他,呜噜呜噜地骂他傻逼。他没有丝毫退缩。后来连他都不明白,他怎么会这样?也就几年前,他曾暗恋过好几个女孩儿,三四年或者两三年,他对谁都没说过“喜欢”或者“爱”,因为不敢。他现在怎么就敢?那些过往的怯懦像梦境一样瞬间闪回又消失。他再次确认了怀中的肉体,隔着衣服,他也能感觉得到她的温暖。这一刻,他需要她。他努力地吻着她。好一会儿,终于,她不再挣扎。她回应着他。他们的舌头交织在一起。“今晚,我们在一起好吗?”他放开她。“你让我回去好吗?”她靠着悬铃木滑下,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她的声音很低,在夜色里掀不起一点儿涟漪。“为什么我们不能在一起?”他也蹲下,两手抓住她的肩膀。“我有老公的,我又不爱你!顾零洲,你怎么是这样的人?”她说着,又抓了他的眼镜扔在一边。他一面在地上摸眼镜,一面问:“我是什么样的人啊?”她大了声音,说:“我根本不是你想的那种人,你想错了,你怎么是这样的人?!”他总算摸到了眼镜,说:“我没把你想成什么样的人啊,我就想跟你在一起,这有什么不对?!”“求求你,让我回去好吗?”她又低了声音。现在,他眼前的她再次清楚了。短发,圆脸,鼻尖儿红红的,眼神楚楚可怜。他心里涌起一种强烈的疼惜,再次吻上去,她稍微扭了扭头,就和他吻在了一起。他抱着她站起,靠在树上,一直吻着。他不记得有没有跟哪个女孩儿接吻这么久过。四周偶尔有一两个人经过,他完全没去注意他们。他沉浸在这美妙的感觉里。他确实是喜欢她的,就在这一刻,他无比清晰地确认了这一点。而他自己对此都有几分难以置信。这可能吗?如此短的时间!或许,仅仅出于身体的欲望?这一夜,他终究没和她住到一起。他打了一辆车,让司机先到自己住的小区门口,付了足够的钱,叮嘱司机把她送到宾馆。二第二天早上十点来钟他才醒来,下意识地找手机、钱包,都还在。再看眼镜,一个镜片破了个洞。怎么会破个洞?他努力回忆,也没能回忆起来。喝醉酒后,就这臭毛病,记忆断片儿。但他吻了她,这是没法忘的。这会儿,他算是彻底清醒了。他竟然干了这样的事?!他翻看手机,没她的短信,又去看她微博,上面也没新的信息。他心里蓦地有些慌。她会不会跟李玉明他们说?他们要是知道他干出这样的事,今后得怎么看他?旋而又想,更主要的是,她今后会怎么看他?他想起她说过的话,她不是他想的那种人。他确实有点儿把她想成了“那种人”吧?就是很容易跟男的怎么怎么的那种。但很快,他又否定了自己。他并不是因为这个才吻她的,他确实是喜欢她。“喜欢”,这个字眼让他心里动了一下。他没什么好担心的,他就是喜欢她。但不知道怎么,他不想再提昨晚的事儿,只发了条短信过去,问酒醒了吗?许久,没有回音。他忐忑着。她是不是生气了?怎么能不生气呢?自己做得确实过分了。这时,短信铃声响了。打开手机一看,是她的回复:“头疼,躺着。你呢?”他心头的大石头瞬间飞走了,并被某种轻柔的东西撩拨着。他踌躇了一下,回复道:“我也还躺着。昨晚吻你了,对不起。”发出去后,又开始了极其煎熬的等待。所幸,她很快回复了短信:“想起来了!我扔你眼镜玩儿来着。”后面跟着十来个“哈哈哈”。他算是彻底放心了。她并没生气,相反,还是愉悦的。他回复说,自己喝酒经常忘事儿,不过吻她的事儿还记得。她又回复了几个“哈哈哈”,并说,他如果忘了,她会提醒他的。这话让他内心里翻腾起一层细浪。他问她要不要一块儿吃饭,她说好,说等起来了就过来。他心里期待着,迅速把周边的饭店过了一遍。有一家重庆火锅店,是他常去的。他问她能不能吃辣,能吃的话就去那儿。她回复说,听你的。说她以前有过一个湖南男朋友,那场恋爱对她的唯一改变,就是让她学会了吃辣。他们在同一座城市,隔着并不远的距离,躺在床上发了大半天的短信。然而,快可以吃晚饭时,她又给了他短信,说不过来了,头疼。又告诉他,昨晚她回去晚了,她丈夫把她那条街上所有宾馆的电话都打了一遍。他像是得了一场热病,忽然,病好了。第二天,顾零洲到杭州出差。这是半个月前就定好了的。这会儿,反倒像是他故意逃避了。当然,不是逃避她,是逃避他自己。他有一点儿庆幸,幸好离开了,不然发生了什么,怎么办呢?他并不想让自己陷入复杂的关系。他曾经有过一段复杂的恋爱,复杂得让他这辈子再也不愿意复杂了。而她,是有丈夫的。他知道,她很爱她丈夫。他匆匆忙忙配了一副眼镜,差点儿没赶上动车。是参加几个杭州当地书法家弄的展览和两个新书发布会。书法展结束后,当地的朋友陪他到西湖边走走。这是他第二次到杭州,上次来,是个阴雨天气,西湖绷着一张愁苦的脸。这次天气倒好,湖面波光摇曳,新配的眼镜提高了度数,让他看得更加清楚。太清楚了,就像世界的衣服忽然给扒光了。之前因为眼镜度数不够,看什么都有点儿模糊,他一直懒得重新去配,久而久之,觉得世界就是那个样子,如今才发现,世界其实是这个样子。他一时间有些适应不了。每一片波纹,每一缕光亮,都异常清楚。但他的心思不在这上面。手机信息不断进来,他不断低头看。陪他的是四十来岁的老胡和老张,都是有儿有女的,每当他收到短信,两人就朝他笑笑,一副世事洞明的样子。他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低头回复了每一条短信。短信都是傅笳的。她告诉他,她没去参加原定的活动,上午一直在宾馆待着,下午去见朋友,明天走。他说他明晚会赶回去,她就说,那她后天再走。这让他高兴得不由得咧开嘴笑。两个朋友看着他,也跟着笑,说小顾肯定是喜欢上谁家姑娘了。他很想说是啊是啊,很想跟他们说说她,说说她怎么好,就像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女人。转念之间,又什么也没说,只是微笑着。他们渐渐就不再管他了,两个人聊自己的。他跟在他们后面,继续看短信发短信。他们的聊天一句半句飘进他耳朵里,听得他们说,明天的活动多么无聊,他忽然就抬起头,对他们说,我今晚可以走吗?他们回头看他,说上海有事?两人快速交换了一下眼色,笑了,说我们问问领导,应该可以吧。







阅读提示:每一间房舍都是一座烛台的作者是甫跃辉,全书语言优美,行文流畅,内容丰富生动引人入胜。为表示对作者的支持,建议在阅读电子书的同时,购买纸质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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