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志强 日期:2015-05-21 14:03:36
《骚动的小城》是一部很有才气的小说,挥洒自如,内容丰富。大量使用民间语言,生动俏皮。作品描写上世纪80年代后发生在一座苏北小城的故事,众多人物活色生香,有很强的可读性,真实记录了那段鲜活的历史。这种来自民间的写作,有原生态的品质,和当下一些故弄玄虚、装神弄鬼的专业写作,有很大的不同,令人耳目一新。
作者简介:
王志强,1959年12月生,男,汉族,徐州市作协会员。上世纪80年代开始发表文学作品。一王彭生原本想和爸爸一起为爷爷守孝,等给爷爷烧完“五七”纸再回秦台的。可是姐姐不让。姐姐说形式是虚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本质。社会上天天批判“形而上学”,你就长点记性吧。你知道奶奶爷爷一生的愿望是什么,现在老人家都不在了,咱家的瓦屋靠谁来盖?如果你不学点本事在肚子里,将来自己连狗窝都住不上。祖父母的夙愿靠谁来完成?靠谁来实现?王雨生又一次行使姐姐的权利,在家里守孝三天,给爷爷圆过新坟之后,硬押着彭生回到了秦台。一同回来的,还有继母、戎生和皖生。继母请的丧假还没休完,就带着戎生、皖生走娘家去了,叫彭生一个人看家。山中没有老虎,猴子得了天下。规矩不复存在了,似乎可以随心所欲,为所欲为。他把平时要好的同学叫过来,彻夜地疯玩。经温立焘倡议,其他同学积极响应。大家不在家里吃晚饭,而是每人带上一个菜到彭生家,喝彭生家的酒。大家怕把正房弄脏弄乱了,仍旧在防震棚里聚餐。孙健民的父亲是政府招待所的厨师长,酒肉都好操兑。他带得最多,有荤有素、有凉有热。年龄最大的学兄王福龙,带了一大包白色的粉末,说是红薯淀粉,由他进行工艺指导,给大家做一锅凉粉吃。李惠晨是回民,带来的是羊杂碎。大家端出盘子来,拾掇了一大桌子菜。任广福因为回到原籍首羡镇读书,没能参加那次就餐,大家都觉得非常惋惜。广福的父亲在食品公司工作。在秦台上学的时候,广福每天都要光顾一下熟肉车间。大家热衷和他在一起,是因为他的书包里,总有一个油腻腻的报纸包,里面包着方子肉、猪肥肠、心肝蹄膀、猪尾巴啥的。如果他在场,餐桌会更为丰盛。彭生不光把爸爸的存酒搬出来一箱子,还把爸爸平时的剩烟翻出来,挑唆同学们学坏。彭生家祖传不抽烟,散了酒场之后,继母就把散包、整包、半截的、被酒或菜汤浸湿的烟卷,扔到一个苹果篓子里,已经存下小半篓了。烟卷的牌子、包装和内容都不一样,花花绿绿的,任挑任选。袁艺在厨房里,按照福龙的指导程序,把水烧开,倒上一些白色的粉末,用勺子搅拌。福龙说,只要把水烧开,稍微搅拌一下,锅里的水就会黏稠,离开火加上凉水,凉粉就做成了。他说带来的料子够做三回的,可是直至把粉末全部倒净,锅里的水依旧是稀的。孙健民、李惠晨都是厨艺世家,门里出身,不会通三分。大家把他们请过来,询问症结所在。他们也是一脸迷茫,张飞看绿豆,大眼瞪小眼。还是袁艺舀起一勺汤,放在嘴里尝了一下。幸亏汤是热的,他小小地嘬了一口。汤水一沾舌头,他的五官就错了位,嘴也张不开了。福龙带来的是碱粉,不是淀粉。大家没能品尝凉粉的美味,却害得袁艺好几天食不甘味。这是他们第一次避开老师和家长,偷偷地喝酒抽烟。虽然这样英勇的壮举还不足和陈鹰飞媲美,也算是偷吃了一回“禁果”。后来步入社会之后,王召明、张大忠、温建立、刘敦林、王勇、王凯歌、李新、蒋亚智、孙华强、孙家福的酒量很大,吹嘘喝酒如同喝凉水。说什么半斤八两漱漱口,一瓶两瓶不算酒,要想叫我扶墙走,怎么也得三斤酒。王坤建、温立焘、李惠晨都是烟鬼子,一天消耗三四包“小白棍”。都是那一次喝酒抽烟没节制,把潜力开发到了极限。王福龙、袁艺、张广才、刘敦振、段维竟、赵心安、俞文明、李文东、王永胜、吕卫东、侯晋楷、宋全庆都是二流角色,也是一斤半的水平。只有孙健民一人不烟不酒,像周敦颐笔下的荷花一样,出污泥而不染。王彭生喝酒的水平倒是可以和一流水平的同学一较高下,不过得喝啤酒。同学们送他一个雅号,叫“啤酒王子”。小小的防震棚,烟雾缭绕,酒气熏天,烟酒味好几天都没散净。参与那次聚餐的同学,三天后打嗝儿还带着浓浓的烟酒味。他们一进教室,女生就开始捂鼻子,好几天呼吸都不顺畅。王彭生家的防震棚,依然是这群大龄少年的伊甸园。他们吃完晚饭,还好聚到这儿来谈天说地,继续戏台底下掉眼泪,为古人分忧。雨生回到秦台以后,在她的集体宿舍里加了一张单人床,把文生接过来一起住。文生已经读初一了,她还像以往一样,平时不太显山露水,考试的时候总是名列前茅。可能是孩子大了,开销相应增加,妈妈要把她送回到爸爸身边。不是经济上承担不起,而是觉得替爸爸花钱,心里觉得冤枉。爸爸家天天有酒场,人声嘈杂,不是学习的理想环境。雨生把妹妹接过来,由她亲自照顾妹妹的生活起居,让妹妹有足够的时间学习。中秋时节,仍然是昼长夜短。彭生没有参加值日劳动,用汉语拼音在《班级日志簿》上写下第几组值日、晚自习照常到校、无人请假等几句简单的话,算是给老师的例行报告。师范班的学生比较崇拜班主任老师张为和,还有物理老师蒋秀华,政治老师朱锡强,语文老师郝立德。写班志无非是应酬官差,不写也没有人追究你的责任。但是,师范班的同学都能按照老师的要求,值日的时候顺便做了这点“功课”。诘难老师也是委婉进行,无伤大雅。不像医士班的同学,去医院看完福尔马林溶液浸泡的人体标本,稍懂一点医学知识的皮毛,就在《班志》上绘画局部的人体构造图,并注有直白露骨的文字说明,吓得女同学不敢翻看《班志》。王彭生回到家里,太阳仍然悬挂在天上。满天红霞映着一塘碧水。几个小朋友把捉来的雌蜻蜓,用细线拴在一截可手的枝条上。手持枝条来回舞动,诱捕它们的异性同类。嘴里还念念有词,嘟囔着“那边有鸡叨,这边蚊子多……”好像蜻蜓是外语系的博士生,能够听懂人类语言似的。碧水塘里,邻居杨加军正带领一伙子社会青年,在池塘里摸鱼。他们赤身下水,游到水塘中心,然后朝着不同的方向,呈放射状向外扩散。扩散到一定的位置,围成一个硕大的圆圈,搅起塘底的黑泥,用双手使劲拍打水面,把鱼儿吓晕了、震懵了。他们一个猛子栽下去,把钻进稀泥里的鱼儿逮上来,就像丽江里的鸬鹚一样。每一次浮出水面,他们的手里拿着鱼、嘴里噙着鱼;腰间的布袋里鼓鼓囊囊的都是鱼。见猎心喜,彭生也想涉足下水,和池塘里的游鱼鏖战一番。可是塘底满是坚硬的苇茬子,他被竹柳茬子扎破过耳朵,对水下的苇茬子心有余悸,不敢轻易地和它们亲密接触。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晚上,王彭生和同学们再次聚首防震棚的时候,感觉到了压抑,好像大家都有了心事。明年就要毕业了,结束学业意味着步入社会。他们都还涉世未深,对社会既是十分地憧憬和向往,同时又心存畏惧。步入社会是迟早的事,谁都不可能当一辈子学生,从出生到终老,一生一世都呆在象牙塔里面。只是这群小伙子们,都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他们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马上就要长成大人了。一个国家,还是幅员辽阔、人口众多的泱泱大国。一个脑袋考虑问题,一个作家创造精神文明。全国人民的精神食粮就是八个样板戏,一张报纸、一本杂志,确实是单调了一些。聪明智慧的劳苦大众,在高压下发明了很多哑语和暗语,悄悄地评论着国家的时事政治。譬如说秦台,人们摸摸耳朵,大家就知道是在说“联司”。人们亮亮火柴或打火机,大家马上会意是在谈论“炮联”。伸出四个手指头,不再是战争年代的“新四军”了,而是特指中央那四个“上海帮”。防震棚里,大龄少年们也在热议这种现象。他们已经学过或听郝老师讲过有关“周厉王”的故事,知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洪水一旦漫过大堤,就会汹涌澎湃、势不可挡。幽幽众人之口,是什么样的堤坝都阻挡不住的。而且众口可以铄金。水可以载舟,亦可以覆舟。周厉王就被暴怒的灾民给打死了。社会上升学不论成绩,参军不讲身体素质,选拔干部不考察品行和能力,全凭当权者的好恶。爱者欲其生,恶者欲其死。鉴定一写,章子一敲,就决定了一个人的一生。据说有些大队支部书记,以升学、参军、招工、提干为诱饵,诱惑女知青和农村女青年,对他大表忠心。表完忠心还要奉献青春……总之,不论干什么,无需考究才德如何,全凭社会关系。秦台人把有关系的称之为“得人”,没关系的就是“不得人”。“得人”的人毕竟是少数,少数人却操纵着社会舞台,掌控着大多数人的命运。“五八年”吃食堂的时候,就传唱着这样的顺口溜:八月十五炸丸子,大人仨、小孩俩,队长会计用碗挖。到了20世纪70年代,在“三面红旗”的引导之下,社会有所进步。干部的脑袋也越来越聪明。他们把装化肥的袋子浆染一下,可以做成比较时髦的服装。贫下中农口口相传着有别于“五八年”的顺口溜:大队长、小干部,一人一块尼龙布。前边是“日本产”,后面是“尿素”。染黑的、染蓝的,就是没有社员的。久而久之,积怨甚多,就出现了“大李庄”那样的“猛士”,制造出超过“打虎将”武松的轰动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