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学斌 日期:2015-11-23 15:30:34
考其(章太炎)生平,以大勋章作扇坠,临总统府之门,大诟袁世凯的包藏祸心者,并世无第二人;七被追捕,三入牢狱。而革命之志,终不屈挠者,并世亦无第二人;这才是先哲的精神,后生的楷范。——鲁迅
一个鼓吹君主主义的造翻派,一个以孔教为人生哲学的浪漫派,一个夸耀自己奴隶标帜(辫子)的独裁者,就是这种自相矛盾,使辜鸿铭成了现代中国*有趣的人物之一。——温源宁
青年的读者,有人告诉你,“社会是万恶的”“世上没有好人”。你不要相信他,因为翁(文灏)先生就是一个极好的反证。——丁文江
一个人应当像一朵花,不论男人或女人。花有色、香、味,人有才、情、趣,三者缺一,便不能做人家的一个好朋友。我的朋友之中,男人中只有(梁)实秋*像一朵花。——冰心
本书简介:
全书共分四部分,约310千字。共选择了民国时期著名的15位文人为叙述对象,皆从人物家世,教育背景,人生履历、性格等方面来分析其一生。从作者撰写的题目中就可以看到此人其一生从事行业的特色,如“民国祢衡”章太炎,疑古健将钱玄同,我狂故我在的刘文典等,不一而足。全书在总体上文字流畅,风格统一,尤其在人物细节、引用文字上叙述十分到位,犹如亲临其境。可见作者所下工夫之深。读者读来一方面可以增长知识,开拓视野;另一方面也可以以史为鉴,对解释现在的社会现象有所裨益。综合各方面来看,这是一部值得阅读和收藏的好书。
作者简介:
王学斌:中共中央党校副教授,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历史学院中国近现代史专业,历史学博士,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博士后,主要研究方向为晚近学术思想史、文化史及民国人物研究,先后在《高校理论战线》《社会科学战线》等学术核心刊物发表论文十数篇。闲暇之余,已在《书屋》《文艺报》等报刊发表随笔、杂文、时评近百篇。已出版著作有《民国底气》《民国音乐》等。
目录:
001古今之间
187别样风流
Chapter4
梁实秋:饕餮未必非名士/188
美食世家/189
西餐生活/192
“酒中八仙”/194
晚年谈吃/197
徐志摩:“佳丽误我”还是“我误佳丽”/203
001古今之间Chapter1 章太炎:“民国祢衡”/002 革命急先锋/002孤身闯虎穴/007晚年趣事多/010身后众人评/014 黄侃:最熟悉的陌生人/016 怪癖“专业户”/016民国一醇儒/024 辜鸿铭:旷世怪才/032 负笈欧陆/033襄佐香帅/035栖身红楼/040怪人怪癖/042051新潮涌动Chapter2 钱玄同:疑古健将/052 初出茅庐:崇古尊汉的“排头兵”/053风头正劲:新文化运动中的“得力干将”/055回归书斋:学术圈与教育界的“楷模”/059恩怨交织:钱玄同与黄侃、鲁迅/064身后寂寞:一个真实的钱玄同/069 傅斯年:书生本色/070 求学北大,初露锋芒/071书生报国,赤子之心/078书生言政,毁誉参半/086执掌台大,最后岁月/091 蒋梦麟:最是遗憾教育梦/094 科班出身/095入主北大/097教育部长/099倒蒋风波/102 张君劢:“一代宪章空有愿”/107117宦海内外Chapter3 丁文江:出山还比在山清/118 少年聪慧/119科学救国/122社会关怀/125魂归南岳/134师友之道/135完美人格/138 陈布雷:文人末路/140 “文胆”之死/140朝野之间/143一心事主/146文人末路/150 翁文灏:为他人作嫁衣裳/156 中央召唤/157全心为政/160一错再错/166 罗家伦:治校从政两喟然/171 执掌清华/172中大辉煌/180从宦岁月/185
187别样风流Chapter4 梁实秋:饕餮未必非名士/188 美食世家/189西餐生活/192“酒中八仙”/194晚年谈吃/197 徐志摩:“佳丽误我”还是“我误佳丽”/203 开明包办/204美丽邂逅/206余情未了/212致命诱惑/214短命情种/217 刘文典:我狂便是我存在/222 三位“狂”师傅/224两尊“真”偶像/229悲喜诸同事/236庞大“粉丝”团/239狂人已绝种/248 刘半农:教我如何不想他/249 独门绝技打油诗/250北平高校走马灯/263大学教授也疯狂/267章太炎:“民国祢衡” 考其生平,以大勋章作扇坠,临总统府之门,大诟袁世凯的包藏祸心者,并世无第二人;七被追捕,三入牢狱,而革命之志,终不屈挠者,并世亦无第二人;这才是先哲的精神,后生的楷范。——鲁迅 想必读过《三国演义》的人,大都会对其中第二十三回《祢正平裸衣骂贼》印象深刻。狂士祢衡裸身朝堂,击鼓骂曹,其视权贵如粪土之豪情令后人景仰。一千七百年之后,民国又出了一位“祢衡”。此人不畏当道,倡言革命,且清狂之风骨丝毫不输于前人。他便是章太炎。 革命急先锋 1869年,章太炎出生于浙江余杭的一个书香世家。其祖父章鉴、父亲章濬皆知书达理之士,章太炎自小便接受了较好的传统教育。然而,传统封建教育并未使他成为一名忠于清朝统治的“顺民”,革命反满的观念很早便在他的脑中扎根。章太炎12岁时,一日,外祖父领着他阅读《东华录》,当读到曾静案时,外祖父说:“夷夏大防,同于君臣之义。”章太炎问:“前人有谈此语否?”外祖父答道:“王船山、顾亭林已言之,尤以王氏之言为甚,谓历代亡国,无足轻重,唯南宋之亡,则衣冠文物,亦与之俱亡。”外祖父这番话激起了少年章太炎的思绪,他愤然曰:“明亡于清,反不如亡于李闯!”外祖父急忙说:“今不必作此论耳。”可见,革命思想已潜伏于年幼的章太炎心中。 成年后,章太炎拜师于诂经精舍的经学大师俞樾,研习经史,度过了八年寒窗苦读的求学生涯。然而,内忧外患,时变日亟,动荡的政局已迫使章太炎不能再安心地稳坐书斋了。1897年的夏天,他告别恩师,奔赴上海,开始了自己倡言革命的历程。 初出茅庐的章太炎先后担任《时务报》《正学报》《经世报》等刊物的编辑,但由于种种原因,未能充分施展自己的才情与思想。直到1903年,章太炎主笔《苏报》,一改该报以往保守的政治立场,大张旗鼓地宣传革命主张。此时的章太炎文思泉涌,一篇篇战斗檄文如出膛炮弹,炸向清政府的要害处。在一篇文章中,章太炎对慈禧太后奢华铺张的寿典进行了无情地讽刺: 今日到南苑,明日到北海,何时再到古长安?叹黎民膏血全枯,只为一人歌庆有;五十割琉球,六十割台湾,而今又割东三省,痛赤县邦圻益蹙,全逢万岁祝疆无。 在《驳康有为论革命书》中,他更是毫无忌惮地写道:“载湉小丑,不辨菽麦”。直呼当今圣上之名,且斥其无能,这在当时不啻是石破天惊之论。按照清朝刑律,当属杀头之罪。正因此故,清政府认定章为“反清匪人”,密电上海道照会会审公廨出票拘人。别人劝他躲避,他却说:“革命流血起,流血从我起。”慷慨入狱,而他“章疯子”的外号也得于此时。 在狱中,尽管受尽狱卒的百般折磨,但章太炎苦中作乐,斗志高昂。为了鼓舞年轻的邹容,章太炎特意写下一首诗: 邹容吾小弟,被发下瀛洲。快剪刀除辫,干牛肉作糇。英雄一入狱,天地亦悲秋。临命须掺手,乾坤只两头。 邹容也回赠章诗一首: 我兄章枚叔,忧国心如焚。并世无知己,吾生苦不文。一朝沦地狱,何日扫妖氛?昨夜梦和尔,同兴革命军。 身陷牢狱,二人却心系反清大业,互相唱和,此种大无畏之气概实令人景仰! 可惜天不假年,一年后,邹容身患重疾,瘐死狱中。两位革命挚友,不久前还赋诗共勉,转眼间却已分隔阴阳两界,章太炎怎么也无法接受这一事实。抱着邹容的尸体,他悲不自胜,痛哭失声。 三年的刑期很快过去,章太炎出狱后东渡日本,继续从事革命事业。由于在狱中坚贞不屈的表现,此时章在士林中之声望日隆,俨然成为义薄云天之楷模。众人对其敬仰万分,大有“平生不识章太炎,访尽名流亦枉然”之架势。 流亡日本后,章太炎看到日本人鄙视中国人,很是愤慨,然又因密谋革命,不能不尽力忍耐,气无处可泄,有时只好用诙谐幽默的办法出这口恶气。一天,日本警察到其寓所调查户口,要他填一份表格。章太炎写的是: 职业:圣人出身:私生子年龄:万寿无疆 这是因为人家都称他为“圣人”,而私生子则以日本为最多。面对章这份充满调侃意味的表格,日警们哭笑不得。1906年7月15日,章太炎在东京神田町锦辉馆举行演讲,两千多人慕名而来。一时间会场内外人头攒动,甚至有人爬到屋檐上,以一睹这位传奇人物的采。在演讲中,章太炎就所谓“疯癫”谈了一下自己的看法: 大概为人在世,被他人说个疯癫,断然不肯承认,除那笑傲山水诗画伯的一流人,又作别论,其余总是一样。独有兄弟却承认我是疯癫,我是有神经病,而且听见说我疯癫,说我有神经病的话,反倒格外高兴。什么缘故呢?大凡非常可怪的议论,不是神经病人,断不能想,就能想也不敢说。说了以后,遇着艰难困苦的时候,不是神经病人,断不能百折不回,孤行己意。所以古来有大学问成大事业的,必得有神经病才能做到……为这缘故,兄弟承认自己有神经病;也愿诸位同志,人人个个,都有一两分的神经病。近来有人传说,某某是有神经病,某某也是有神经病,兄弟看来,不怕有神经病,只怕富贵利禄当现面前的时候,那神经病立刻好了,这才是要不得呢!略高一点的人,富贵利禄的补剂,虽不能治他的神经病,那艰难困苦的毒剂,还是可以治得的,这总是脚跟不稳,不能成就什么气候。兄弟尝这毒剂,是最多的。算来自戊戌年以后,(兄弟我)已有七次查拿,六次都拿不到,到第七次方才拿到。以前三次,或因别事株连,或是捕拿新党,不专为我一人;后来四次,却都为逐满独立的事。但兄弟在这艰难困苦的旋涡里头,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懊悔,凭你什么毒剂,这神经病总治不好……但兄弟所说的神经病,并不是粗豪鲁莽,乱打乱跳,而是要把那细针密缕的思想,装载在神经病里。譬如思想是个货物,神经病是个汽船,没有思想,空空洞洞的神经病,必无实济;没有神经病,这思想可能自动的吗? 演讲将毕,章太炎大声疾呼:“我要把我的神经病,传染诸君,传染与四万万人!”听过这番“疯言疯语”,我们不难发现,对于“章疯子”这个外号,章太炎非但没有丝毫自卑不满,反而处处显得自鸣得意。他的这次演讲有激情,有学理,且不乏幽默,战斗性也极强,堪称近代演讲中之精品。章太炎那富有魅力的“有学问的革命家”的形象也由此呈现在众人眼前。难怪章之好友宋恕曾半开玩笑地说:“像章君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儒生,竟欲颠覆满洲三百年的帝国基业,为啥会如此的不自量力呢?莫非是明末遗老们的魂魄附体了不成?” 章太炎在日本的主要活动是主编《民报》,这是他一生中非常辉煌的一个时期。在孙中山的盛邀下,章太炎出任《民报》社长。至《民报》终刊,他亲手主编十六期,并发表文章八十三篇。可以说,《民报》所到之处,也就是章太炎的文章和思想影响所及之处。正如鲁迅后来回忆所言:“我爱看这《民报》,但并非为了(章)先生的文笔古奥,索解为难……是为了他和主张保皇的梁启超斗争,和××的×××斗争……真是所向披靡,令人神往!”的确,章的文章革命性浓厚,攻击力十足,无时无刻不在搅乱着统治者们脆弱而敏感的神经,自然而然成为清政府的眼中钉、肉中刺,使他们咬牙切齿,寝食难安。 为了封禁《民报》,清政府专门派人赴日与日本政府就此事进行密谋。据野史记载,清政府为促成此笔交易,不惜出卖主权,“慷慨”地送日本政府一个“大礼包”。这“大礼包”包括间岛(延吉一带)的领土,抚顺、烟台的煤矿和新法铁路(新奉到法库门),真是无耻之尤!得到好处之后,日本政府立即命令警署查封了《民报》社。 章太炎得知此事后,义愤填膺,决定抗争到底,拼个鱼死网破,揭露日本政府的真面目。于是,他到地方裁判厅起诉日本政府。日本专门派出辩护专家五六人,妄图以车轮战围攻章太炎,使其屈服。论辩那天,章太炎有理有据,振振有词,其情景实在令人难忘。章问裁判长:“扰乱治安,必须有证,若谓我买手枪,我蓄刺客,或可谓扰乱治安。一笔一墨,几句文字,如何扰乱?”厅长无语。章又问:“我之文字,或煽动人,或摇惑人,使生事端,害及地方,或可谓扰乱治安,若二三文人,假一题目,互相研究,满纸空言,何以谓之扰乱治安?”厅长又无言。辩护专家们连忙给厅长打圆场,欲以《民报》言论妨碍日本社会秩序之罪名来压制章太炎的气焰。章太炎反问道:“吾言革命,吾革中国之命,非革贵国之命;吾之文字,即煽动人,即煽惑人,煽惑中国人,非煽惑日本人,鼓动中国人,非鼓动日本人,于贵国之秩序何干?于贵国之治安何干?”众位辩护专家无言以对。章太炎越说越激动,怒吼道:“言论自由,出版自由,文明国法律皆然,贵国亦然,吾何罪?吾言革命,吾本国不讳革命,汤武革命,应乎天而顺乎人,吾国圣人之言也。故吾国法律,造翻有罪,革命无罪,吾何罪?”顿时间,整个裁判厅内鸦雀无声。最后,裁判厅厅长强制地以危害社会秩序之名目查封《民报》,并罚款一百二十元。虽然《民报》半途夭折,但章之斗争为它涂上了最后的一抹辉煌。孤身闯虎穴 民国伊始,袁世凯就任临时大总统,其所言所行令拥戴者大失所望。他先派人刺杀宋教仁,后出兵镇压“二次革命”,其倒行逆施让章太炎忍无可忍。章不顾亲友劝说,毅然决定深入虎穴,挽救危局。他理直气壮地说:“我决定要去面质包藏祸心的袁世凯,明知是虎穴,可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临行前,他留诗一首,颇能反映当时之心境: 时危挺剑入长安,流血先争五步看。谁道江南徐骑省,不容卧榻有人鼾。 此诗内含两个典故。前两句出自《战国策》,乃战国掌故。谋士唐雎受安陵君所托,孤身赴秦,结果不辱使命,迫使秦王放弃侵犯野心;后两句出自《类说》,是北宋旧事。赵匡胤派兵临南唐都城,后主李煜派徐铉赴汴京求和。赵匡胤拔剑厉声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举兵进攻,南唐遂亡。章作此诗,显然是欲仿效唐雎,挺剑入京,不管他袁世凯是霸道之秦王还是强悍之赵匡胤,章皆决心以“伏尸二人,流血五步”之行动,来警醒世人,践履自己民主共和之理想。 入京不久,章便上演大闹总统府之好戏。一日,章身着油烘烘的破棉袍,手持折扇,故意将袁世凯颁发的二等勋章缀于扇柄,大摇大摆地来到总统府,打算与袁世凯好好理论一番。门卫借故阻止其见袁。此时,次长向瑞琨却接到通知要进府面见袁世凯,章太炎怒不可遏,身上那股“狂”劲儿顿时发作,“向瑞琨一个小孩子,可以见袁世凯,难道我见不得吗?”从清晨至傍晚,章将总统府上上下下一干人等悉数痛骂一通,并抡起手杖将府内器物砸了个稀里哗啦。袁世凯躲在内室,目睹章太炎之“胡闹”,虽怒却不敢言,只得任其发泄。由此可见,章之狂士风采,较之祢衡,有过之而无不及也。最后,袁世凯实在没法,派出军政执法处处长陆建章(此人当时以抓捕和处决革命党人的屠夫形象而闻名)出马。陆谎称总统在居仁堂见章,将其带到军队营房,软禁起来,后搬到北京南城陶然亭附近的龙泉寺。章太炎从此开始了一段颇为漫长的幽囚岁月。刚开始,章太炎极不适应这种毫无自由的生活。他在屋里大骂大闹,曾狂书:“杀、杀、杀、杀、杀、杀、杀,疯、疯、疯、疯、疯、疯、疯”的对联。其友陈干相当欣赏这“七杀七疯”的对联,请石匠刻成石碑立在家祠中。此碑现仍在陈的故乡山东昌邑白塔村桥头上。此外,章太炎时常与友人狂饮,以致酩酊大醉后出口怒骂,甚至在窗纸墙壁上遍书“袁贼”二字以泄愤,或用大篆、小楷、行草等字体写满“袁贼”二字,将纸焚而埋之,大呼:“袁贼烧死矣!” 更有趣的是,章太炎曾召集寓所里的所有仆役,定下六条规矩: 第一,每日早晚必向我请安;第二,在外面见到我,必须垂手而立;第三,称我为“大人”,自称曰“奴仆”;第四,来客统统称“老爷”;第五,有人来访,无论何事,必须回明定夺,不得径行拦阻;第六,每逢朔望,必须向我行一跪三叩大礼。 章太炎向仆役宣布这六条规则之后,说:“这六条,你们能遵守的,就留下来;不能遵守,就请离开。”仆役们无法,只得顺从照办。章门弟子钱玄同觉得好奇,便问老师缘何要立此家规。章太炎的回答更是让人忍俊不禁: 我弄这个名堂,没别的缘故,只因“大人”与“老爷”都是前清的称谓。至于“先生”,是我辈革命党人拼死获得的替代品。如今北京仍是帝制余孽盘踞的地方,岂配有“先生”的称谓?这里仍是“大人”“老爷”的世界,让他们磕头,不是合情合理吗?时间一长,章太炎感到单单靠嬉笑怒骂并不足以震慑袁世凯等人。于是,他决定绝食等死,以示抗议。在寄给夫人汤国梨的诀别信中,章写道:以吾憔悴,知君亦无生人之趣。幽居数日,隐忧少寐。吾生二十三岁而孤,愤疾东胡,绝意考试;故得精研学术,忝为人师。中间遭离乱,辛苦亦至矣。不死于清廷购捕之时,而死于民国告成之后,又何言哉!吾死之后,中夏文化亦亡矣。言尽于斯,临颖悲愤。信中既有其因民主共和理想尚未实现的不甘心之情,又不乏对自己国学水平的自信,实乃至情至真之言也! 章太炎绝食,身体一天比一天羸弱,精神一天比一天衰减。这不仅使袁世凯大伤脑筋,也令章太炎的诸位高足心焦不已,他们千方百计设法使章太炎改变死志,立即进食。关于弟子旧友们苦劝章太炎放弃绝食念头,重新进食的记载,历来有两个版本。 第一个是吴承仕版。得知章太炎绝食的消息后,章的旧友马叙伦,弟子吴承仕、钱玄同等人急忙前去探望。从早到晚,弟子们一直劝先生进食。章太炎只是躺在床上,两眼翻白,一味摇头。无可奈何之下,吴承仕忽想起三国里的故事,便问:“先生,你比祢衡如何?”章太炎两眼一瞪,说:“祢衡怎能跟我比?”吴承仕忙说:“刘表要杀祢衡,自己又不愿背杀戮国士之恶名,而借黄祖之手杀之。现在袁世凯比刘表高明多了,他不用劳驾黄祖这样的角色,叫先生自己杀自己!”“什么话!”章太炎听到此处,翻身跳下床来。弟子们赶紧端出早已做好的荷包蛋,请老师吃了下去。章太炎就此停止绝食。 第二个是马叙伦版。马去探望章太炎,好友相见,章太炎精神为之一振。除了谈论眼下不堪收拾的人事与国事外,马叙伦使出浑身解数,与章太炎忽而谈孔孟,忽而谈老庄,忽而谈佛学,忽而谈理学。二人天马行空,谈兴极浓,自午及暮,意犹未尽。马叙伦看看天色,起身告辞。他说:“我得走了,中午出来太急,没有吃饭,现在已经饥肠辘辘。”章太炎说:“这事好办,让我的厨子给你准备饭菜。”马叙伦连连摇头,说:“使不得,使不得,你正在绝食期间,我在你面前大吃大喝,有违仁道,怎能下咽?我真要吃下这顿饭,传出去,岂不是为天下士人君子所不齿?”章太炎一心要挽留马叙伦,遂当即答应与他一同进食。 吴承仕版中的章太炎与袁世凯不共戴天,自认比三国之祢衡更为清狂,在吴的激将法下显得颇为可爱;而马叙伦版的章太炎则究心于学术,因与马畅谈正酣而放弃绝食,其视学术为生命的精神十分可敬。两个版本,实际上恰恰反映出章太炎身上两种最为可贵的品质:胸怀苍生,心系学术。故皆可信也。 袁世凯定年号为“洪宪”后,欲物色德高望重者为其撰写元旦草诏。有人推荐章太炎,认为他是独一无二之人选。袁世凯叹道:“何必强人所难呢?你们难道忘记了他绝食之举?如果以此事逼迫他,是加速其死之志啊!我不愿意让太炎为祢衡,我岂能成为变相之黄祖呢?要是他真的死了,最起码也是方孝孺,我可不能成全其美名。等他日帝国勃兴,再处置章太炎也不迟,现在不是动他的时候。”此话传到章太炎耳中,他轻蔑地说:“人家大明的天子姓朱,洪宪天子姓袁,我既不是祢衡,也不是方孝孺;袁世凯更不是明成祖朱棣,仅仅是乘乱而起,过一把皇帝瘾的袁术而已。” 1916年6月6日,袁世凯在全国上下的一片讨伐声中惶恐死去,章太炎因而重获自由。回顾这一段刺刀威逼下的生活,章太炎虽几度与死神擦肩而过,却依然故我,不屈不挠。难怪鲁迅在回忆文章《关于太炎先生二三事》中由衷地赞叹道:考其生平,以大勋章作扇坠,临总统府之门,大诟袁世凯的包藏祸心者,并世无第二人;七被追捕,三入牢狱。而革命之志,终不屈挠者,并世亦无第二人;这才是先哲的精神,后生的楷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