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阎华 日期:2021-12-17 03:53:04
想找一位和海派京剧有关的后人,翁先生给我推荐了胡思华先生。胡思华先生的父亲胡治藩是中国第一家民营银行的掌门人,大光明电影院的总经理,也是一位京剧名票。母亲金素雯是当年的江南四大名旦之一,与周信芳搭戏。两人通过京戏结缘,之后的爱情故事充满曲折坎坷,仍终成眷属。然而跨越重重障碍的感情,却未能幸免于那个时代,1966年7月,两人在家中手握着手自缢。
这样惨烈的痛我是无法体会的,他们的后人承受了怎样的人生根本不敢去想。然而开门迎接我的胡思华先生却是那样一个阳光开朗的人啊!
一口地道的京片子首先就把我惊着了,胡先生说那都是从小听京剧的缘故。那天他穿着棉布拖鞋和一套深蓝色居家服,特别随意,满头银发,器宇轩昂,一种见惯大世面的自信把所有不合时宜都变成了个性。跟他聊天一会儿京味儿十足,一会儿是带着浓重舌尖音的老式上海话,时不时穿插几句英文,发音纯正,转换自如,听起来和谐极了。
胡先生在建国路上长大,毕业于卢湾中学,曾跟随张充仁、孟光、哈定等画家学过绘画,八十年代初移民美国,九十年代带着美国著名广告公司的业务回到上海。家里挂着一幅他画的油画,绿色山水中,她的太太穿着白裙子,像尊美丽的雕像。东方的意境西方的写实,看起来挺海派的。
爱绘画,爱看戏,爱写作,爱一切跟海派文化有关的东西。说起京剧,胡先生像登台表演一般精神。“内行提起唱戏,最讲究的就是一个圆,字正腔圆是最高境界。好角儿张口,可高低,可急缓,纵有干变万化,却永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一毫的棱角,那叫一个圆!你听莫扎特的协奏曲,也会有同样的感觉,中外同理。”这话说得跟唱戏一样引人入胜,我很快就入了他的剧情。
“要说京剧,一个叫牛子厚的山西人不得不提,这个人于1904年在北京创立了京剧专科学校‘喜连成科班’,自此出现了一个名词叫‘科班’,一句话概括科班,就是‘金科玉律’自科班出。科班文化是定型的,后来的人永远在‘出’金科,‘回’玉律之间徘徊。创立金科玉律的地方主旋律是‘不变’,应用金科玉律的地方主旋律是‘变’,而其中最不容易的就是分寸。海派京剧,好就好在分寸上,因为上海是一个既充满现代气息,又有深厚传统文化底蕴的地方,只有这样的地方,才可能产生既现代、又不偏离传统的京剧。”
我这边还在回味,他那边已经打开了电脑,一份“海派文化史话系列”的文件呈现眼前,除了京剧还有文学、绘画、电影、话剧等,他用说书人一般的文字,把海派文化阐述得系统又深刻。
胡思华先生说在美国曾看到《国家地理杂志》的一档专题片介绍上海,最后片中解说道:“同今天做人的繁华相比,上海并无相称的历史可供炫耀。”这话让他怎么也不能平静,那样绚烂的海派文化怎么会如此令人无视?于是他毅然回到上海,在图书馆、档案馆里浸泡多年,跨越支离破碎的年代,走进当年的上海,走到父母的身边,写出了有关上海的两本书。
“我似乎用当年人的眼睛看了一圈,用当年人的耳朵听了一遍,我看到我的父亲、母亲和他们的朋友曾经生活在一个怎样的时代。”胡先生告诉我父母的朋友都是当年的海上文人,随意报出个名字都深深地印在上海文化史中,聊到一些“传说”和“八卦”,他跟我一起痴痴笑,轻声叹。
一张老照片,一群人扮着戏装坐在后台,除了胡思华先生的父母,还有桑弧、周信芳、陈灵犀、唐大郎等。原来这竟是一场爱情攻势!胡先生把一场悲剧说得好华丽,那些快乐、欢笑,美到极致,却一下子摔得粉碎,就像读到纳兰的那句“当时只道是寻常”!
我说只想断章最美的风景,把照片带来克勒门吧,胡先生笑着说“No problem”!
胡先生身上有种特有的幽默感:反应极快,模仿力强,善于自嘲,分寸有度。我觉得这似乎是老克勒们身上的一种共性,经历岁月沉浮,他们能用一种符合他们教养、阅历和格调的智慧来解读生命,看待人生。幽默,是最从容的表达。
握着胡先生给我的一堆资料,京剧只是很少的一部分,他把他所有关于海派文化的总结都交给了我。“我爱上海啊,但终归是要回美国的,这些资料交给你,希望对你有帮助。我期待有一天能在上海看到一个海派文化博物馆,让世界知道我们有多么灿烂的文明。”那一刻,他的开朗、随性、幽默统统不见,眼里是一片寂寞的期待。P52-55
两年前的那一刻,我和陈钢老师、嵇东明先生正商议着把各自文化界的朋友聚集到一起搞个沙龙,听听音乐,喝喝茶,讲讲上海故事。这个最初的朋友聚会变成了今天的“克勒门”,一切就像作家陈村的这记抓拍,毫无准备,自然而然。
两年时间,这扇门越开越大,来的人越来越多,内容也越来越丰富。从十多场活动中选出这八场梦,因为它们与这座城市的历史更贴近。在“克勒门”的舞台上,我们不做学术讨论,不做历史探究,只是通过往事、通过艺术把一种美呈现出来,通过那种美,我们可以看到精致、优雅、追求卓越的生活方式,亦可感知自由、开放、海纳百川的上海精神。
通过筹备“克勒门”,我结识了好多长者,跟他们对话,我听到的不只是故事和历史,而是一个个用半世人生换来的生命感悟。能这样走近他们,触摸这座城市,是我的福分!有人劝我多跟年轻人在一起吧,不然心态易老,可是我的体会居然是:他们比我还年轻!都会精神本来就是年轻的、旺盛的。正是这样的心态,让他们从容面对风雨,在任何时候都活得体面。“克勒门”不是在说什么陈年旧事,而是在寻找上海这座城市的一种精、气、神。
感谢陈钢老9币打开了“克勒门”,也为我叩开一扇门;感谢嵇东明先生,他是“克勒门”的坚强后盾;感谢林明杰老师,他的画作每次都带给我启示;感谢摄影师丹娘老师,为每次活动留下珍贵的影像;感谢每一位嘉宾,他们真诚待我,给予信任和鼓励;感谢这两年来所有帮助和支持“克勒门”的人!
我还要感谢上海音乐出版社的费维耀社长,感谢资深编辑黄惠民先生和年轻编辑云吴泓、朱沛琪、高静、毛静颖,感谢装帧设计者薛文卿小姐。
“克勒门”的故事才刚开始,我们还在这个城市中寻找着令人感动的足迹。如果您有相关的故事和线索,请给我们发邮件:colormen-sh@163.com。谢谢!
写下这些文字,窗外已是华灯初上,这上世纪三十年代的老房子还披着当年的衣裳。自行车铃声变成了响亮的汽车喇叭“嘀嘀”作响,挂满华服的竹竿一根根地褪去光华钻进房间,楼下疯玩的孩子被妈妈骂着回家,不知谁家收音机“咿咿呀呀”没完没了,隔壁炖的红烧肉味儿,仙女一样飘进房间……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阎华
2014年7月于花间小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