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丁立梅 日期:2015-05-26 13:40:42
每个人都可以活在爱与欢喜中。如果感觉不到爱和幸福,那是因为我们没有用欢喜的眼光看世界,用爱的心去感受世界。
本书是著名作家丁立梅最暖心的一本散文随笔集,用清新感性的笔致,分享生活中的所见、所思与所感,描绘自然界中的美好景致,记录旅途中的美好际遇,讲述二十四个节气各具特色的“动人风姿”,让读者从中领悟这样一个道理:
风吹着窗外的花树,云唱着蓝天的歌谣,怎么样,都是好的,只要把每一天,过成自己想要的一辈子。
作者简介:
丁立梅,笔名梅子,江苏东台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读者》《青年文摘》《特别关注》等畅销杂志签约作家,喜欢用音乐煮文字。出版有作品集《诗经里的那些情事》《风会记得一朵花的香》《等待绽放:一位高考母亲的陪考笔记》《丁立梅十年散文集之一:暖爱》《丁立梅十年散文集之二:遇见》等10多部。
丁立梅的上百篇文章被设计成高考、中考语文阅读题。其中,《如果蚕豆会说话》入选初中语文人教版七年级上册教学课件;《有一种爱叫相依为命》入选全国中等职业学校通用《语文》教材;《花盆里的风信子》入选新加坡中学课本。
目录:
第一辑世事静好
006人间第一枝
008在梅边
011春风沉醉
014梨花风起正清明
017世事静好
020草的味道
023陌上花开
027绿
032月下我的影子,像头年轻的小鹿
035彼岸花
038云
040蒲
第二辑你若盛开,蝴蝶自来
047丰腴第一辑世事静好003一枝疏影待人来
006人间第一枝
008在梅边
011春风沉醉
014梨花风起正清明
017世事静好
020草的味道
023陌上花开
027绿
032月下我的影子,像头年轻的小鹿
035彼岸花
038云
040蒲
第二辑你若盛开,蝴蝶自来045许明天一个梦想
047丰腴
051心血来潮
055养心
058坚持
061老画室
064向着美好奔跑
068你若盛开,蝴蝶自来
071每一颗种子,都有它自己的奇迹第三辑初心077初心
080上邪
083野菊花开满河两岸
087初恋
089不做婚姻里的客人
091小黑
094红绸伞
098黄裙子,绿帕子
101我的中学时代
106深情
109见字如面
112白茶花
115尘缘相误,无计花间住
第四辑只为途中与你相见125平遥
128锦溪
131在博鳌
134走吧走吧,到天边去
151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第五辑人间好时节183立春
186雨水
190惊蛰
193春分
195清明
197谷雨
200立夏
203小满
206芒种
208夏至
212小暑
214大暑
217立秋
219处暑
221白露
224秋分
226寒露
228霜降
231立冬
234小雪
237大雪
240冬至
242小寒
244大寒她的作品以叙事为主,内容读上去像是小说,但又是真切可感,仿佛历历在目。所写的材料围绕人情、自然而写。她的文字是细腻丰盈的,读来充满了阳光落雪梅花的味道,那是梅花的清香,扑鼻而来的芬芳让人陶醉。
——夜雪瓜洲
很想在床头,在枕边,放上一本书,这位女作家的书。休闲的时候,拿起它,充实你的心灵;心烦的时候,阅读它,抚慰你内心的伤痛;内心充满阳光的时候,默诵它,定会使你锦上添花。这本书的作者名字叫丁立梅。我和她相隔千里,但是她和她的文字让我无比喜欢。
——恰同学少年直喜欢这种轻松的写作作风,华而不浮,每一篇就是自己身边正在发生,过去的,还未发生的,每一篇看不到沉重,相反能让人在沉重中得到充实,看了丁立梅的书,让人觉得人必须要真实地活着,好好地活着,因为岁月静好。
——yymo第一辑世事静好
那些光阴真是慢啊,慢得像荡上天空的一丝棉絮,忽忽悠悠,天空远得很哪。村庄很像一支古老的歌谣,日复一日,弹唱着同样的曲调。熟悉的人,熟悉的物事,天天都能见着。一枝疏影待人来一枝疏影待人来,是写梅的,寒梅。
寒冬的天,下过一场雪了吧?应该是。
雪映梅花。梅花照雪。两两相望,都是直往心里去了的。
视觉与味觉在纠缠。白,再也白不过雪。香,再也香不过寒梅。
雪没有什么人要等。
它是无拘无束自由身,想飘到哪里,就飘到哪里。想在哪里落脚,就在哪里落脚。它有本事在一夕之间,让整个世界彻底变了模样,银装素裹,别无杂色,只剩它一统天下。——雪是很有能耐闹腾的。
寒梅却静,天性使然。说它是谦谦君子,又不太像,它不讷于言,也不敏于行。
作为一棵树,寒梅是早已认命了的罢。被人栽在哪里,哪里就是它的一生之所,它再也挪动不了一步。——除非它是南美洲的卷柏。
卷柏是会追着水走的。当卷柏在一个地方待得不耐烦了,觉得土壤再不能给它提供好吃好喝的了,它会拔脚就走。让身体蜷缩成一个圆球,滚呀滚呀,直到滚到它满意的地方为止。卷柏有点泼皮无赖的样子,你待它再好,它也能一刀斩断情缘,不留恋,不叹息,连稍许的回头,也没有的。
寒梅做不到。寒梅传统得近乎固执,它独守着它的家园,直到老死,直到化成灰,也不会更改一点点。
寒梅心里能做的梦,也只是,在最好的年华,等着你来与它相遇。
它只能等。它的生,就是为了等。
百花肃杀之后,它登场。这是寒梅的小聪慧。要不然又能怎样呢?百花之中,它算不得出色的。貌相实在平淡,牡丹、芍药、荷花和秋菊,哪个都比它张扬。即便是香到骨子里了,也还有桂花呢,还有茉莉呢,还有栀子呢。
天寒地冻里,百花让位,它才是独香一枝,貌压群芳。
这该积蓄多大的勇气啊!为了博你流连,它拼上它的全部了。你惊讶于它的顽强,用冰清玉洁等词来赞美它,你却看不到,它的心也冷成一团的呀。寒气刀子似的,割着它的每一丝肌肤,它竭力装着若无其事,端出一脸的好模样,笑着。开呀,开呀,把心也全给打开来。
且香,且媚。且媚,且香。一生的好年华,原也经不起等的,风一吹,就要谢了呀。
心里真急,亲爱的,你来,你快来呀,你怎么还不来!
世界那么辽阔,花香那么寂静。是深宫女子,待宠幸。
有人说,凡尘里最大的不幸,是相遇之后被辜负。寒梅却说,不,不,是没有相遇,就被遗忘。连梦,也做不得。连回忆,也没有一点点。这才叫残忍。
淡的月光,给它描上象牙白的影。它是二八俏佳人。它等,它等呀等,等你来。有时会等到。有时等不到。生命原本就是一场寂然,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然,可不可以这样理解,它在等你的时候,你其实早已在寻它。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你不过走慢了那么一小步,它在它的生命里,已完成了最美的绽放。你眼睁睁错过了,是怎生的后悔莫及,你不想辜负的呀,不想,不想呀。
就像小时,你盼娶新娘,有热闹可看,有喜糖可吃。是那样的喜洋洋,世上的好,仿佛都聚在那一时、那一刻了。偏着你们那里的风俗,娶新娘都在夜里进行。你等了又等,最后实在困得不行,你上床了。临睡前,再三跟大人说,到时记得叫醒我啊。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人家的热闹早过,门前一地的鞭炮红屑屑。新娘子的红盖头早掀过了,新娘子亦已换上家常的衣裳,客走人散。你跺脚大哭,哭得委屈死了。他们不等你,他们竟然自己就热闹过了。你为此遗憾伤心了好些年。人间第一枝因病,在家蛰居多日,直到满眼春色,扑到窗前,收不住脚了,一脚跌进我的小屋来,我才惊觉,春来了。
是春了。虽是连续的雾霾天,却挡不住生命的涌动——吹进屋内的风,变得轻软暖和。洒在窗台上的阳光,有了春意。鸟的叫声,明显地多了起来。仔细听,那里面,有燕,还有莺。你也仿佛听到河床破裂的声音。万物萌动的声音。哗哗。噗噗。一个世界坐不住了,该发芽的,发芽了。该开花的,开花了。
那人下班回来,折一枝柳带回。“你看,柳都绿了。”他报喜似的,把它举我跟前。
感谢他,赠我一枝春。俗世里,我们也只是这样一对平凡的夫与妇,一日三餐,家常稳妥。没有海誓山盟,也不见富贵荣华,却能一同分享着春的秘密。
是的,这是春的秘密。早在二月细雨料峭时,春其实已经来了。它笑的影子,轻轻一闪,闪进一丛柳里面。不几日,那光秃秃的柳枝上,率先爬上嫩黄的芽儿,柔嫩细小得你完全可以忽略了。遥看似烟,近看却无,——这才是春的本事。它把自己藏得严实,原是想给这个世界一个惊喜,也只待一夜春风起,便绿它个大江南北。
人间第一枝,当数柳。
我找一洁净的瓶子,把这枝柳插进去,我的书房里,便都摇荡着春的好意了。闭着眼,我也能感觉到,那河边的嫩黄与新绿,该如何堆积成烟。
烟?这真是个好字。是谁最先想出用“烟”来形容春柳的呢?我觉得,再没有一个字,比“烟”更能配春柳的了。这个时候的柳,也轻,也软,不胜风,真的就如丝丝淡烟,袅娜多姿。杜甫有诗云:“秦城楼阁烟花里,汉主山河锦绣中。”柳烟缭绕,城楼掩映其中,这春色不用看,单单想想,也诱人得很了。而郑思肖有诗句:“遥认孤帆何处去,柳塘烟重不分明。”我觉得更富情趣。这里的柳烟,堆砌出繁茂之势,却不显笨重,有的只是浓酽,不饮也醉。是让站着看的人眼睛先醉了,如何分得清扬帆远去的船只啊,它分明已和眼前的春色融为一体了。
古人好折柳相赠,多为离别。像鱼玄机的:“朝朝送别泣花钿,折尽春风杨柳烟。”不知此一别何日相见,只愿君心似柳心,年年青青。这里的春柳,绊惹上人间情思,离别已成定局,无法挽留,然可以把我最好的祝福,别在你的襟上,一枝柳,就是我送你的一个春天。请把春天带上吧,从此,一路的草,都将为你而绿。一路的花,都将为你而开。
佛教里普度众生的观音,一手持净瓶,一手拿柳枝,洒向人间都是爱。我觉得菩萨手里的这柳枝有意思,换成别的任何一种植物,都不恰当。唯这人间第一枝的春柳才与净瓶相配,那是初生的春,新嫩、洁净、纯粹,充满无限希望。
乡下,到清明,孩子们有簪菜花和柳的风俗,为的是避邪。孩子们不懂什么避邪不避邪的,他们只晓得,人生的一大乐事里,这也算得上一件。“清明不戴杨柳,死了变黄狗。”这歌谣每个孩子都会唱,他们一边唱着,一边攀柳,编成小帽,戴在头上。他们快乐地迎着风跑,一年的春,就在孩子们的头上荡漾着了。
在梅边赏春,是要从赏梅开始的。
春天的第一张笑脸,是端给梅的。
腊梅不算,腊梅是寒冬的客人。“知访寒梅过野塘”,说的是腊梅,又名蜡梅。《本草纲目》里有详解:
蜡梅,释名黄梅花,此物非梅类,因其与梅同时,香又相近,色似蜜蜡,故得此名。
春天认定的梅,是指春梅。
立春之后,我就似乎闻到空气中有梅香了。近些年,小城重视起绿化建设来,移来不少的梅,东一株西一株地栽着。河边有,路边有,公园里有,我居住的小区里也有。两三株红梅,点缀在微微起坡的草地上。陪伴着它的,还有金桂、紫薇和栾树。
我在七楼上俯视下面的草地,看到一星点一星点的红,俏立在瘦瘦的枝头上,如彩笔轻点了那么一两下。那人站我身后,一探头,说,是梅花。我微笑,没吱声。——我当然知道。
天仍是寒,我也还穿着冬天的衣裳。一不小心,竟惹上感冒了,咳嗽,低热,头微晕。——都怨这反复无常的春,忽冷忽热的,也没个准儿。
如恋爱中的女人,她的心思你猜不透。
春天也在谈一场恋爱的。
一样的曲折迂回,患得患失,傻傻地天真着,也不过是要藏起它那颗爱的心。然到底是藏不住的,一点一点,被这大自然识破。虫子们被唤醒了。草绿起来。花开起来。它的爱,终会尘埃落定。那时,方得花红柳绿,人间四月天。是大团圆的美满结局。
可我不想等。我说,我想去南京看梅了。
那人不假思索,答应,好。
知我者,莫如他。他知道,每年这时节,我都要去赴一场春天的约会。婚姻一路,他不曾给我带来荣华富贵,却带给我现世的安稳和懂得。这是多少女人终其一生,求之不得的。
今生得他,幸焉。南京的梅花谷,是梅的天下。
那里几乎汇聚了梅家族所有的亲人。
名字也大多婉转清扬着,比如宫粉,比如美人,比如骨里红,还有胭脂、照水和玉蝶。还有叫别角晚水的,据说全国独此一株。是红楼中的黛玉吧?曲高和寡,临水照花,她输掉了前世尘缘,却守住了她的心。
晴天,天特别的蓝。车马喧嚣都落不进一点点。真正是谷里一个世界,谷外一个世界。我赶早了,满谷的梅,尚未完全开放,一粒一粒的花苞苞,缀满枝枝桠桠。红的,绿的,白的,黄的,粉的,像彩色小珍珠,点点,晕染。
我在树下流连。以为这是极好的,花要半开,含蓄,矜持,欲拒还迎,不一览无余,才最有看头。俗世里,一览无余的生活,会让人乏味,甚至是绝望的。你总要留点私密,留点向往,留点期待。没有期待的人生,算什么呢!花亦如此,花也有它的私密。
一群老美女,从我身边风一样刮过去。她们穿红着绿,系花丝巾戴红帽子。我目测了一下,她们的平均年龄应都在六十以上了。前面有一人在探路,在前头兴奋地惊叫,快来呀,这里呀,这里呀,这里开了一树啦!
是吗是吗?她们连声应着,奔了过去。把满谷的花香,都拂动得摇晃起来。她们是街坊多年?是同学多年?或是同事多年?我在心里猜测着,微笑。莫名地感动。人生的路上,能有幸相遇,且一路同行至此,是多大的缘哪!
有人把镜头悄悄对准她们,拍下她们和梅花一起欢笑的样子。
我也想拍来着,最终却没有。无须多此一举了。我的记忆里,已保存下这一页,什么时候翻出来,都将有花香萦怀。春风沉醉
春风初刮起来的时候,也是急吼吼的,呼哧,呼哧。把刚刚开好的几树梅花,吹弹下无数的花瓣,洒落在刚刚返青的草地上,格外的红艳,像是谁特意布下的布景。
然刮着刮着,它就软了骨头。
满世界的珠翠摇红,如美人青丝飘拂,长袖曼舞。它实在吃不消这等温柔。
轻呀,再轻些呀。
暖呀,再暖些呀。
它不知不觉收敛起脾气,最后软化成水。
春雨下着,万物萌动。
以柔克刚,原来是这样的。
他是粗人一个。年少时,街上一帮小混混里,他是他们的头儿。走哪里,都跟只螃蟹似的,横七竖八着。街上人一提到张家老二,就都摇头。
父母骂过、打过,但成了型的钢,想扭转,难。闹得最凶的一次,父母去求警察,把他收去教育。警察苦笑,他也只是好斗好勇,但哪一样都挨不上法律的边,抓不了他。
他就这样长到二十来岁,留长头发,穿花衬衫,嘴上成天叼着支烟,吊儿郎当的,在街上游手好闲着。
然后,就遇见了她。
她是山东来的,租了他家的房,在他家楼下卖炒货,瓜子、花生、蚕豆,一袋子一袋子摆着,喷着香。他带了两个小喽啰,一摇三摆地下楼来,抓起她的瓜子就嗑,一边嗑,一边挑剔着说,都炒糊了。扬手一抛,一把瓜子撒了一地。
两个小喽啰也学他的样,说,糊了,糊了。嘻嘻笑着,抓把瓜子就往兜里揣。他转身,正要扬长而去,抬头,碰上她的眼。那双小鹿一样的眼睛,清澈,蓄着两汪湖水,很温柔很淡定地看着他,微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她朝向他摊开手,说,给钱吧,三把瓜子算你们半斤好了,五块钱。声音不高,但坚定。
他一时慌了神,怔怔的,脸上洇上了红晕。迅捷表现得又恼火,又讪讪,给了两个小喽啰一人一拳,低声喝道,谁让你们随便拿人家的瓜子的!赶紧掏出五块钱,递过去,说,对不起啊,我们闹着玩的。
街上人本是等着看热闹的,觉得这次他非要闹上一场不可,不掀翻掉整个炒货摊,就算是这个姑娘的造化了。大家都替她惋惜着,租谁家的房子不好,怎么租上这个混混家的了?
然这个混混这次非但没发作,还当场给她道了歉,爽快地掏出五块钱赔了。一街的人纷纷议论,大跌眼镜。
不久,他跑去剪掉长头发,并戒了烟,回家跟父母说,他要好好为人了,想买辆货车跑运输。
父母喜不自禁,双手合掌,喃喃道,不知什么感化了他。他们凑足资金,给他买了辆车,他很快跑起运输来,跑得稳稳当当的。每回跑完运输回来,他都首先跑去向她说一声,我回来了。他在她跟前,很腼腆地笑,温顺得像只小羊。与从前的张家老二,判若两人。
他和她,相爱了,结婚了。她不许他再跑运输,认为那很危险。他二话不说,就卖了车,在街上开了家小店,专门修理摩托车电瓶车。有小混混来找他去喝酒,他一口拒绝,说,老婆要骂的。她站他身边,也只是不言语,低头笑。他看着她,也笑,一副春风沉醉的模样。
天地万物,原是一物降一物的。梨花风起正清明祖母走后,祖父对家门口的两棵梨树,特别地上心起来。有事没事,他爱绕着它们转,给它们松土、剪枝、施肥、捉虫子,对着它们喃喃说话。
这两棵梨树,一棵结苹果梨,又甜又脆,水分极多。一棵结木梨,口感稍逊一些,得等长熟了才能吃。我们总是等不得熟,就偷偷摘下来吃,吃得满嘴都是渣渣,不喜,全扔了。被祖母用笤帚追着打。败家子啊,糟蹋啊,响雷要打头的啊!祖母跺着小脚骂。
我打小就熟悉这两棵梨树。它们生长在那里,从来不曾挪过窝。那年,我家老房子要推倒重建,父亲想挖掉它们,祖母没让,说要给我们留口吃的。结果,两棵梨树还是两棵梨树,只是越长越高了,越长越粗了。中学毕业时,我约同学去我家玩,是这么叮嘱他们的,我家就是门口长着两棵梨树的那一家啊。两棵梨树俨然成了我家的象征。
我家穷,但两棵梨树,很为我们赚回一些自尊。不消说果实成熟时,逗引得村里孩子没日没夜地围着它们转。单单是清明脚下,它们一头一身的洁白,如瑶池仙子落凡尘,就足够吸人眼球。我们玩耍,掐菜花,掐桃花,掐蚕豆花,掐荠菜花,却从来不掐梨花。梨花白得太圣洁了,真正是“雪作肌肤玉作容”的,连小孩也懂得敬畏。只是语气里,却有着霸道,我家还有梨花的。——我家的!多骄傲。
祖母会坐在一树的梨花下,叠纸钱。那是要烧给婆老太的。她一边叠纸钱,一边仰头看向梨树,嘴里念叨,今年又开这许多的花,该结不少梨了,你婆老太可有得吃了。婆老太是在我五岁那年过世的。过世前,她要吃梨,父亲跑遍了整条老街,也没找到梨。后来,我家屋前就多出两棵梨树来,是祖母用一只银镯换回栽下的。每年,梨子成熟时,祖母都挑树上长得最好的梨,给婆老太供上。我们再馋,也不能去动婆老太的梨。
我有个头疼脑热的,祖母会拿三根筷子放水碗里站,嘴里念念有词。等筷子在水碗里终于站起来,祖母会很开心地说,没事了,是你婆老太疼你,摸了你一下。然后,就给婆老太叠些纸钱烧去。说来也怪,隔日,我准儿又活蹦乱跳着了。
那时,对另一个世界,我是深信不疑的,觉得婆老太就在那个世界活着,缝补浆洗,一如生前。有空了,她会跑来看看我,摸摸我的头。这么想着,并不害怕。特别是梨花风起,清明上坟,更是当作欢喜事来做的。坟在菜花地里,被一波一波的菜花托着。天空明朗,风送花香。我们兄妹几个,应付式地在坟前磕两个头,就跑开去了,嬉戏打闹着,扎了风筝,在田埂道上放。那风筝,也不过是块破塑料纸罢了,被纳鞋绳牵着,飘飘摇摇上了天。我们仰头望去,那破塑料纸,竟也美得如大鸟。
祖母走后,换成祖父坐在一树的梨花下叠纸钱。祖父手脚不利索了,他慢慢叠着,一边仰头望向梨树,说,今年又开这许多的花,该结不少梨了,你奶奶肯定会欢喜的。语气酷似祖母生前。
我怔一怔,坐他身边,轻轻拍拍他的手背。我清楚地知道,有种消失,我无能为力。祖父突然又说,你奶奶托梦给我,她在那边打纸牌,输了,缺钱呢。我听得惊异,因为夜里我也做了同样的梦,梦见祖母笑嘻嘻地说,我每天都打纸牌玩呀。我信,亲人之间,定有种神秘通道相连着,只我们惘然无知。
祖母走后三年,祖父也跟着去了。他们在梨花风起时,合葬到一起。他们躺在故土的怀抱中,再不分离。世事静好我坐在桌边,安静地看着书的时候,突然想到“静好”这个词。
这是仲秋的上午,有一窗子的阳光。天上的云,是难得一见的纯白,挤挤挨挨着。跟瀑布跌落在岩石上似的,溅起一大朵一大朵雪白的浪花儿。楼下小径旁的栾树,开了大捧的细花,浅翠的,淡黄的。我心里有雀跃,用不了多久,它们又将擎着一簇簇红灯笼似的果了,亮丽闪耀,不分白天黑夜地照着。我出门,或是回家,便都有好颜色相送相迎。
草地上的几棵桂花树,也开始播着香了。别看这花模样细小,文静着,害羞着,甚至有些怯弱,像未曾见过世面的小女子,一颦一笑里,都藏着小心。事实上,才不是呢,它的性子猛烈得很,能量也大得惊人,是那种随时随地,都能挽起袖子,豪气得敢跟男人拼酒的角色。它一旦香起来,那是想收也收不住的,气势磅礴得很有些撒泼的意思了。却撒泼得不惹人厌烦,反倒叫人满心欢喜,宠着,爱着,不知拿它怎么办才好。一棵树,十里香。谁能拒绝它的甜与香呢?再多一些,再再多一些,也不嫌多的啊。是恨不得和它一起撒泼,和它一起醉过去。
虫鸣声也还有。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曲调明快、嘹亮。是秋蝉。人替它忧愁着,秋别离,秋别离,生命就要离去了呀。它却一点儿也不愁,照旧叫得响亮亮的。该来的,总归会来。愁是一天,乐也是一天,干脆还是唱着过得好。它知道,有限的生命,实在容不得浪费。
孩子的笑声,跑进耳里来。是他,还是她?每次下楼,我也总见几个咿呀学语的小孩,由家里的老人带着,蹒跚着在空地上玩耍。他们和一朵花能玩上大半天,和一棵草也能玩上大半天。他们专注地看着地上的蚂蚁散步,专注地仰头望着天上的鸟雀飞翔。黑葡萄似的眼睛里,汪着清泉。看到他们,我的心,总会变得特别柔软,忍不住要微笑起来,他们是生长在这个世上的童话,是世界最初的模样。
我看一会儿书,看一会儿窗外的云,任思绪就这样,漫无目的地策马奔腾着,时光便缓慢得很像从前的光阴了。从前的光阴,没有网络年代的光阴,都是这么缓慢而静好的。我和姐姐蹲在屋后的河边洗碗,看小鱼争食碗里的食物碎屑,看它们在水里面比赛着吹小泡泡。一朵一朵的小泡泡,撒落的珍珠似的,在水面上跳跃着,滚动着,四散开来。那是一个一个的小快乐吧。我们总要看得呆过去,看得心里面也泛起一朵一朵的小泡泡。圆的菱叶,浮在水面上。叶下面,有细白的小花。我们等着那些小花结出菱角来呢,等得好焦急呀。今日去看,花还是花。明日去看,花依然是花。哎呀呀,菱角怎么还没结出来呢!祖母又挥着笤帚,在赶偷食玉米粒的鸡。她踩着小脚,绕着场边跑着,怒斥着,像怒斥不听话的我们。鸡却不长记性,一会儿又跑来偷食。厨房的餐桌上,搁着新摘下来的茄子和丝瓜。中午饭又吃蒸茄子了,还有丝瓜汤,百吃不厌。弟弟坐在屋门前的桃树下,在翻一本连环画。那本连环画,已被我们翻得缺了角,卷了边。桃树底下,凤仙花天真烂漫地开了一大片。我们扯上一大把,红黄白紫,都有,捣鼓捣鼓,留着晚上包红指甲。
那